皓月一手撑着伞,一手牵着白芳茗,绕开障碍。
在漫天火光下,白芳茗又看到了那道红线。
它会随着两人的远近而变换,紧紧地结住两个人的小指。
白芳茗擦掉脸颊上的发烫汗水,蒸热之中,皓月的手格外冰凉。
她轻轻一挣,皓月有所察觉,转过身来。
“怎么了?”皓月紧张地问。
红伞半旋倾斜,不少落水低落,瞬间浸湿了白芳茗的半边衣衫,
衬衣被温热的水打湿,晕染开上面的血迹,透出点点肌肤,白芳茗本能地泛起一层颤栗。
“没事。”她眨动了一下眉睫,耳根泛起了微红,忘了要收回手。
皓月目光微凝,握住伞柄的手一紧,红绸伞面迅速增大一倍。
雨珠“吧嗒”“吧嗒”软软地落在绸子上,白芳茗的心脏嘭嘭地和上这个节奏。
皓月轻笑,说:“你跟紧一点儿。”
“哦……”
白芳茗低头看自己的鞋,被各种灰尘沾染,脏得不成样子。
她迈大了两步,与皓月并排而走。
皓月踢开地上的破烂铁皮,绣花鞋面依旧干净,只是左脚侧面绣的木兰花朵纹样,被磨开了线。
“那股臭味越来越重了,你们人类的修士,有时候还真是重口啊。”
她盯着那扇矮小的门,微微眯起了眼,愈发警觉起来。
白芳茗也向门看去,也闻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
正当她们要迈进门内时,一道暗掌夹杂着阴风袭来。白芳茗连忙躲闪,可对方在暗,迅速偷袭,还是被他碰到了衣襟,肩头重重一痛,脚下不稳,飞入门洞之中。
皓月的伞化作一柄剑,刺向那偷袭者。
二人迅速扭打在一起,过了十几个回合。
白芳茗本欲出手相助,谁知一动灵炁,肩膀便如分筋错骨般剧痛难忍,阻塞着灵力运转。
最可怖的是她痛感让她耳中生出了幻觉,她现在恍若置身于焚化炉之中,燥热难耐。
她强行催动腕上的沉鱼清除这幻觉,铃铛脆响两声,却恍若隔着千里远,被淹没在机器轰鸣的声响之中。
白芳茗一惊,恍然察觉自己躺在一块炙烫的板上,胸前腹部吊着数片弯刀,突然启动。
“呵呵,女娃,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男人奸笑几声,语气里尽是忍不住的高兴。
白芳茗立马就分辨出,这就是那天火锅店见到的洪清川的声音。
她忍着肩膀的剧痛,结出灵网,护住这刀片攻击的范围,拼命地摇响铃铛,保持自己的清醒理智。
肩膀中仿佛扎进了一根毒针,钻心眼儿的疼,还在不断地迷惑着白芳茗的精神。
手指上沾了一手的血,白芳茗冷笑两声,回应那个自大的男人,随后用染了血的手指在面前的黑墙上聚气画下一道雷暴符。
她释放出更多的灵流,缠住刀刃的丝缕灵流瞬间加粗,刀刃开始弯卷,咔嚓咔嚓地崩坏。
雷为阳木之属,恰好是她五行所属,恰好又在这金属炉子里,引起来比镇煞符顺手好用多了。
灵符闪出雷电花火,轰然爆开。
就在此时,白芳茗闻得老头惨叫一声,喉管中发出粗粝的“嗬嗬”通气之声。
皓月的红绸勒住了洪清川的脖子,将他吊起。
她也不顾这人死了没,忙去扶从炸掉的炉子里爬出来的白芳茗。
浓烟散去,皓月“噗嗤”,笑了一声。
这雷属性的符好用是好用,就是人离得太近,有些不体面。
白芳茗被烟呛住,眯着眼睛用手扇去鼻间的烟灰。
“你笑什么?”
“笑你变成黑煤球了。”
“什么东西……”
白芳茗慢慢睁开眼,却被眼前的一幕震住,骤然瞪大了双眸。
“这是……呕……”
墙壁上几盏昏黄的灯映亮她的眼前。
老老少少几十具赤|裸的尸体,被一道大铁钩穿住后颈,吊在房顶的铁架子上,犹如一头头宰杀后脱了毛的白猪。
白芳茗食道火辣辣地疼,淌着冷汗瑟瑟发抖。
她脸色如纸,捂着肩膀的掌缝渗出黑血。
“你放松,我帮你把毒逼出来。”
情况紧急,皓月扯掉她的外套,沿着伤口撕裂衬衣,完整地暴露出这个血洞。
“我刚和这老头交手,他会用骨针,针上八成是尸毒,不要紧的,你别害怕。”
刚刚强行用灵,这阵白芳茗疼得连睁眼都费劲儿,颤颤睫毛,微微顿首,当是知道了,她下意识地攥住了皓月的衣襟,借力忍痛。
灵力裹住她的掌心,覆在那伤口之上。
白芳茗咬紧牙关,
片刻之后,那根骨针便被灵力吸出,流出的血也成了红色。
皓月帮她披上外套,擦掉她脸颊上的虚汗。
她捧起手心,水灵化出些纯净水,递到白芳茗的嘴边。
白芳茗有些扭捏地看了她一眼。
“我手不脏的。”皓月说。
白芳茗唇齿微动,低头伸出了舌头,小口舔舐着她手心的水,像只刚到新家还在试探的猫。
水中蕴藏着不少灵力,口味甘甜,白芳茗小心翼翼地,生怕舔到了皓月的手。
可手窝就这么浅,再小心碰到,也难免会触到。
她不肯再喝了,看向吊着的人,和洪清川。
一柄黑雾缭绕的招魂幡落在地上,洪清川还在拼命地挣扎着,脖子上被勒出一道深色的血痕。
皓月伸手,召回自己的红绸。
洪清川摔倒在地,他立刻要去捡自己的招魂幡,仍试图翻盘出逃。
皓月一团灵力打在招魂幡上,幡面四分五裂,里面被封印的残魂争先恐后地涌出,朝洪清川扑去,昏暗的屋内霎时充满了鬼魂的幽泣。
“这是什么邪术?”
皓月说:“应该是他炼制尸油,还把这些人的魂魄拘禁炼化在,借此滋养自己的魂魄,现在残魂涌出,必然要找他复仇。”
白芳茗看了一眼那些吊挂起来的尸体。挂在最前面的,正是何广恒,她又打了个寒颤,肩膀仍在隐隐作痛。
“你能坐住吗?”
白芳茗这才察觉,她们这样的姿势有多暧昧。
她倚靠在皓月的怀中,皓月圈着她,稳稳地扶住她受伤的肩膀。
白芳茗立马支起身子坐好,清了清嗓子,说:“我没事儿了。”
皓月又分出一缕水灵,环住白芳茗,说:
“你自己先坐一下,我去问问那老头,怎么出去。”
白芳茗点头。
皓月用红绸挥开那些围在洪清川身上啃的小鬼,她本想自己炼化,可一想到白芳茗必然要联系许桐和上官雲来处理,不能让她不好交代,随放弃。
她一把掐住洪清川的脖子,逼问道:“出口在哪?”
洪清川面若金纸,眸中充满恨毒,还在放狠话:“你一只鬼还敢招惹我,玄一阁不会放过你的!”
“废话真多!”皓月高高提起他的脖子,又重重摔下,冷声说:“玄一阁的祖师爷连给我提鞋都不配,你们算什么东西!”
洪清川脑袋着地,喷出一口老血,头晕眼花。
水灵化作一柄晶莹剔透的匕首,抵在洪清川的脖子上,利刃轻轻碰到皮肤,便割出了血痕。
“不说没关系,我杀了你这布阵之人,自然就能出去了。”
洪清川修行多年,这点伤不足以让他死掉,可皓月释放出的杀意不似作假,他瑟瑟发抖,再不敢乱动。
“炼制尸油的话最好是胖子吧,我看你的肥肉也不少呢。”
皓月转着匕首,露出一个狠厉的冷笑,一把刺进洪清川的大腿中。
鲜血喷出,皓月闪过脸去,仍不免沾染了些许。
她抹掉血迹,转动手中的匕首,在那处抠抠挖挖,片下一团混杂着脂肪的肉块,扔在他脸上。
“香不香啊?”皓月脸上挂着邪笑,仿佛一句真心地关切问候。
洪清川这一刻才真明白了为什么玄门中人都不愿招惹这样的鬼物,她们做鬼多年,早已没了人的情感,实力强大,做出怎样的事情都不奇怪。
他惨叫着,颤抖着朝白芳茗伸出了手。
皓月踩在他的手上,撵了两脚。
“你还记得吧,那天她说她拜了黄泉观,所以我不是那种不讲承诺毫无人性的鬼,你乖乖的,我会留你性命,你要是再不说,我先宰了你,等我自己出去了,我会屠了你那个教徒不严的玄一阁,把你们都关在阵里,投胎不能,转世无门。”
说着,她的脸上显出了那厉鬼结疤,可怖的气势压顶,显示出她是不知道杀过多少人的恶鬼,根本不在意多背这一条人命在身。
洪清川软了身子,不敢嘴硬了,结结巴巴地说:“阵眼在骨灰盒,正离位上。”
皓月松开洪清川,一脚踹在他的脖颈上。
他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间屋子的两侧摆着密密麻麻的骨灰盒,正离位上的骨灰盒隐在其中,与其它无异。
若不是问了这老头,还要伤及不少无辜。
皓月砸烂那个骨灰盒,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洒出来。
白芳茗的手机开始疯狂地震动,有了信号。
*
“姐姐你是什么邪祟探测器吗?送个葬还能发现这么大的‘魔窟’来。”许清宁目瞪口呆。
白芳茗吞咽了半瓶矿泉水,压下嗓管的干痛,说:“你还记得,之前在宿舍上跳楼的那个女孩吗?”
“嗯,我记得。”
“还有后来跳楼的那个学姐,是我认识的人。她们的导师洪山,就是靠这个洪清川布下的针法,把她们囚困在那里,受尽苦楚。”
“那天我在火锅店,就闻到了,这个人身上跟洪山有一股相同的尸油的味道,本来想查何广恒到底在谁那买了手链,没想到正好追到了他。”
许清宁听得连连咂舌,给白芳茗竖了个大拇哥。
“你可真是……绝世天才啊,怎么分得清尸油是什么味道呢?”
她皱着鼻子嫌恶地瞪了一眼那片房子,鼻尖的臭气难忍。
白芳茗轻笑一声:“秘密。”
许清宁也不追问,拧车钥匙开车:“好吧,我先送你去医院。”
“我真没事儿,都快好了,别送我过去了。”
伤口被皓月处理过,那块皮肉疼痛发痒,正在往外长出肉芽。
“那不行,得叫我爸给你检查检查。”
白芳茗扶额,摇头说:“我不想再喝你爸的符纸了。”淡然无味却像黑芝麻糊一样黏稠,口感怪异。
许清宁干笑两声:“那可不行,我妈交给我的任务是把你带到医院去检查。”
白芳茗:“……”
反抗无门,只能任由她一路开到医院去。
杭遇又拿那个小机器给她检查,诧异地说:“看起来像没怎么接触污秽之气一样,肩膀是怎么伤的?”
“是暗器,骨针吧。”她隐去了针上有毒的事情。
但皓月的存在肯定是瞒不住了,皓月没杀洪清川,他醒来之后必然会被审问。
“没什么事儿,等会儿找个护士给你包扎一下,我给你开两张符水喝一下?”
“没什么事儿就不用喝了吧?”白芳茗试图跟他讨价还价。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是云蔓发来的信息。
“芳茗,你安全到学校了吗?刚才有人到那个火葬场去检查,说那里的消防不过关,何广恒的骨灰都没给,直接就赶我们走了,现在他父母在跟警察闹呢,我可能今晚又要晚回去了,跟你说一下,别担心。”
看个消息的功夫,杭遇直接把符水化好了,就放在桌上。
白芳茗无语,先回消息:“骨灰应该还能拿回来,不知道要等多久,你不想陪她们就直接回来吧,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她眼睛又扫过云蔓发的消息,捕捉到了几个字,问:“当时是谁推荐你们去这家火葬场的?怎么一点儿也不靠谱。”
云蔓找火葬场几乎没有废任何劲儿,也没打探别的地方,没有排时间,就直接决定了洪清川的火葬场,她们都是外地人,哪懂这些。
过了一会儿,云蔓才发来一条语音。
她那边有些嘈杂,张桂芬呜咽着哭,何先才在跟人吵架。
“是停尸房的警察,他跟我说这个火葬场是私人开的,地方大,不用排队,还能提供专车直接拉走,价格也合适。我也随便问了几家,都要等,我就选了这家,谁知道会出这种事。”
洪清川炼制尸油必然需要大量的尸体,如果在医院、警局这些有尸体的地方安插些“推销员”,那就可以不愁“来路”了。
白芳茗把这个消息发给许桐,让她来联络处理。
她一口气喝掉了这碗符水,一个小护士进来,正是那天晚上帮白芳茗打水,头上卡着蝴蝶卡子的那个。
“杭医生叫我给你包扎。”她把医疗器械推到病床前,瞟了一眼她的外套,心疼地说:“流了这么多血啊,一定疼坏了,怎么弄的啊?”
“没有,没啥大事儿。”
护士以为她是逞强,谁知道衣服脱下来,露出的那个圆疤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伤口四周干净,甚至不需要额外清洁。
她以为是杭医生没看,简单地贴上了纱布,叮嘱了几句要忌口,嘟囔着转身离开了。
护士一关上门,皓月就从珠子里出来,手中的水灵绕上白芳茗的肩。
白芳茗躺在床上,盯着眼前的天花板,说:“要是他们问起你了,我该怎么说?”
“我看许桐她和上官雲关系不错,她未必不知道我。”
“上官雲知道你的身份?”
白芳茗的眼睛有些涩,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她们一同经历过生死,可她还不知道皓月的身份,甚至连她的姓氏都不清楚。
“我恶名昭著,她又是活了多年的老鬼,自然有门路可以打探到。”
“哦……”白芳茗闭了一会儿眼睛,又缓缓挣开。
“你不会是我的老祖宗吧?”
皓月“嗤”得笑出声,忽然捧腹大笑起来。
她一双潋滟的桃花目笑出了水花,伏在白芳茗的肩旁,笑着说:“哈哈哈,你怎么会这么想?”
白芳茗想转过头去,但是没动。
“你说你的尸骨就埋在白家的山头……”
“我若是白家的祖宗,还会让你撅了我的坟?直接吃你们的香火,吃到成仙了。”
她的眸中划过一丝冷光,语气凶戾起来:“其实……是你们白家的老祖宗,把我围杀在那儿,设下阵法,才叫我不得往生。若不是我道行高,邪法多,早被压得魂飞魄散了。”
白芳茗心脏处一阵惊悸,下意识地攥紧身下的床单,片刻之后才得以平缓。
小指不由自主地轻颤,她才恍然意识到,这是皓月的恨意,被她感知到了。
“那你,和我有世仇啊。”她抬抬嘴角。
“嗯哼,”皓月已然压制好了情绪,媚而长的眼对上白芳茗,说:“这是你欠我的,以后可要好好还。”
“切。”白芳茗偏过头,不看她。
“你有本事找他们算账去,我可不背这个锅。”
皓月的手指触上她肩膀上的伤口,似在检查,低着头无心地说:“没关系,你把他们的脸面尊严踩在地上,一把火烧了那片祖坟,算是为我报大仇了。”
“那你又是出身何处?可有后人给你供奉?怎么又跟白家人搅在了一起?”
问出了口,有些事儿白芳茗再难忍住,不去探究。
皓月没有马上开口,沉默了片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