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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三月后再见

日落,天地一色。

阿肆跟在风影狼后面疾步奔来,从他的脸色中可以看出,绝对有十万火急的事要禀报。

“大人,属下……”

风影狼歪头,疑惑地嚎叫一声,它不明白主人为何突然缄口。

阿肆有些呆滞,他停下的原因是看到了鹤也正一脚又一脚地踹着云公子房间的门,虽然力气不大,但怨气满满,即使知道他家大人脾气好,可也不能如此没有眼力见。

本已打算请退,鹤也却开了口:“什么事?”

他面色自若,并未生气,而且那发红的耳朵明显是尴尬的表现,这倒让阿肆松了口气。

“回大人,属下方才除妖时感受到了云公子的气息。”

鹤也眼眸微颤,一个闪身来至阿肆面前,把肩上的火莲狮鹫吓了一跳,翅膀扑动间,藏在羽毛下的火焰连连炸出好几个火花。

“带我去。”鹤也极力压制着心中激动。

“大人,那气息转瞬而逝,许是……妖气太浓引起了能量波动,致使云公子掩盖气息的灵气出现疏漏。属下愚钝,并未探明具体位置,但大概有个方向。”

鹤也稍微冷静了些,阿肆的语气有阻拦的意味,可见他口中的“方向”并不寻常。

“在哪里?”

阿肆微微抬眸,肃声道:“苍月山。”

鹤也眸光渐深,鼻下呼出的气缓慢而温热,他看向阿肆,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凶险之地,拜托你了。”

“大人言重!”阿肆火速拱手,侧身给鹤也让出道路。

“放心,有我在,你的命就是我的命。”鹤也极为郑重地说道。

“谢大人,属下明白。”

走到大门,隐龙和青竹忽然从两侧冒了出来。

“大人,隐龙请求跟随。”

“大人,我也要去!”

鹤也没有料到此番情形,微微一愣,旋即做出决定:“青竹,你留下来。”

“可是……”青竹双手紧紧握住竹箫,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大人,就让我去吧,我保证不给你们添乱。最近的流言都太刺耳了,可我相信大人,也相信云衔……云公子。所以我也想尽一份力,早日把他带回来,不管是苍月山还是哪里,青竹都不怕,还请大人带上我!”

“你不能去。”鹤也轻轻拍了拍青竹的头。

青竹嘴巴微颤,他看了隐龙一眼,又看了阿肆一眼,默默低下了头。

“大人,是不是……我太弱了?”

鹤也摇头,温柔道:“不是,是因为苍月山上遍地都是针对妖族而设计的上古阵法,我对自己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所以绝不会带你去冒险。”

“可是大人……”青竹仍在争取。

“没有商量的余地。”鹤也的语气略微强硬了些,但脸上依旧挂着春水般温和的笑容,“况且,我们都走了,御灵府谁来主事呢?在我和隐龙回来之前,七洛的所有事宜都要有人决断,除了你,我也放心不下他人。再者,瑞雪还在府里,你总不会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吧?”

躲在柱子后偷听的瑞雪身子一抖,十指抱拳贴于胸前,不好意思地走了出来。

青竹回头看了一眼,又望向隐龙,后者郑重地点了下头。

“我明白了,大人,御灵府就请交给我吧。”

鹤也欣慰一笑,眼前这个少年,眸中光芒正盛,仿佛一瞬间便长大了。

“我会放一百个心。”

启程苍月山,三人端坐在风影狼的背上于夜幕中穿梭。

风影狼四蹄生风,其速如惊鸿掠影,其踪似鬼魅无形,若非刻意调用灵力探寻,即便是擦肩而过,亦只能感受到一阵奇异的风而已。

弯月当空,孤星暗淡,城中的一切景象压缩式地向后极力拉扯,一呼一吸,冷气逐渐将烟火气息吞食,高瘦的树与低矮的丛模糊成团团黑影,让人分不出哪里是夜,哪里又是更黑的天。

路过一片坟地,磷粉被风带到空中,发出幽幽的光,徘徊在坟地里的野猫被惊扰到,此起彼伏的叫声格外刺耳。

不多时,两旁的树林渐渐隐去,往前望去,峭壁如削,怪石嶙峋,每一块石头上的纹路都好似一张痛不欲生的人脸。

峭壁间,铁链缠绕,所有的锁环上面都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纵使已经锈迹斑斑,可还是压不住那股古老而强大的灵力。

苍月山四面尽是陡峭的断崖,犹如冥界鬼斧冷酷无情地猛劈而下,硬生生将山体与外界接壤的部分割裂开来,仿佛是命运设下的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断崖环抱之中,是一个巨型深坑,俯瞰凝望,恰似一只狰狞可怖的鬼手,正从无尽的暗渊中奋力挣脱铁链的束缚,那扭曲的姿态、挣扎的动作,仿佛带着无尽的怨念与不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不停歇。

巨坑下面并非深不见底,反而有一处面积颇为可观的平地,看似质朴无奇,实则暗藏玄机——平地下埋藏多层阵法,其灵力雄厚,如同日月星辰般不可侵犯。鹤也谨慎地放出神识窥探,然而,方入一层便被一股强悍的灵力弹开,整个人仿若被利箭贯穿,身形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

“大人!”两人齐声惊呼。

鹤也忙抬手摆了两下,平静道:“无妨。”

“是阵法伤的大人?”隐龙担忧地问道。

“嗯,不过并未真的伤到我,只是给了一个警告。”鹤也的目光依次落到四角的石碑上,眉头微蹙,“天元石碑,看来这下面镇压的便是祸婴娘娘了。”

鹤也心中一沉,云衔,来这里做什么?

“祸婴娘娘?万妖之首?”隐龙双目圆睁,体内血液流动的速度陡然增快。

“怪不得妖气如此浓郁,即使被镇压,也难改周围的阴煞气场。”阿肆徐徐扫视一圈,低头轻轻安抚着风影狼。

“阿肆,你感受到的气息就是从这里传出的吧?”鹤也问道。

“是,大人。”

此处一马平川,一眼便能望到头,鹤也的眼神向外游移,登时一闪。

斜前方竟有一座不起眼的山洞,不过真正让鹤也惊奇的是,这座山洞他见过,在菊石寻找狙如时,他们遇到的就是这样一座山洞。

居然一模一样。

“你们两个在洞外等我,若有危险,我说跑就必须跑,不许回头,明白吗?”

鹤也少有的会用命令的语气和他们讲话,两人纵使犹豫,可也没在这种危急存亡之际婆婆妈妈,对视一眼后,齐声道:“遵命。”

洞穴内干如荒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尸骨的气味,鹤也没有用火符,不过眼前的黑与永不相见相比,实在判若天渊。

未走几步,洞里扑面飞出一群蝙蝠,鹤也从容不迫地用银线将它们阻住,握紧手中的隐息叶,轻手轻脚地往里面走去。

猛然间,鹤也听到一丝细小的呼吸声,他屏息凝神,目光锁定在正前方一个半人高的石床上,那上面隐隐约约侧卧着一个人影。

“真是笨蛋啊,鹤也,就算用了隐息草,凭蝙蝠的动向我也知道有人来了呀。”

一声响指,鹤也身后亮起两盏昏灯,光线刚好卡在云衔前面。

凭鹤也的眼力,不难在黑暗中看清云衔的样子,只是云衔早就布下了纱帐,一明一暗,泾渭分明。

“回去吧,鹤也,我既有意离开,便不会再同你回去。”云衔的声音没什么变化,可在这山洞中的道道回声,却越听越觉得疏远。

鹤也将隐息叶收好,龙血瞳亦未施用,一双墨绿色的眸子在这昏暗的洞内实在不算明亮,但云衔却看得清清楚楚。

鹤也没有回答,一步又一步向云衔靠近,前面传来起身的声音,那团黑影由横着的一长条变成了竖着的一短条。

云衔的声色明显冷了几度:“鹤也,你多少了解我的实力,再往前走,若是伤到自己,可不要怪我不顾昔日情分。”

鹤也依旧不理会,临近纱帐,脚刚落地,两条火蛇自暗处猛然冲出,浑身裹满了焰色岩浆,烈风掀起纱帐,露出云衔那双雪白的长靴。

“鹤也,我新修炼出的小家伙,还没完全掌握好,看在朋友的份儿上我提醒你,它们两个脾气暴得很,真要发起性情来,我也管不住。”

朋友?

鹤也心脏猛地抽疼,他冷冷瞥了两条火蛇一眼,身姿却愈发挺拔,浑然没把它们放在眼里,这充满挑衅性的行为瞬间就激怒了火蛇,它们一左一右射出身子,迸溅着岩浆的信子炙烤着鹤也的脸颊。

“鹤也!我可没在跟你开玩笑,再往前一步,别怪我辣手无情!”

黑影一下子拔高,鹤也知道是云衔站起来了。

两条火蛇几乎贴到他的脸上,汗珠顺着脸颊流下,非比寻常的高温令他不得不微微张开口呼吸。

鹤也面色坦然地迈出一步,两条火蛇眼神阴鸷如冰,瞄准鹤也的脖子便咬了下去。

“你可真是……吃透我了啊。”

话音刚落,两条火蛇霎时在鹤也眼前炸成一片璀璨的烟花,星火点点落在纱帐上,徐徐焚烧,云衔那张无奈的脸,披着火光,照进了鹤也清潭般的眼中。

“虽说能瞒一时算一时,可私心上说,我想见你,却又不想以这副模样示你。鹤也,你果然还是来了。”

纱帘烧尽,洞中大亮,鹤也终于看清云衔的全貌。

青面獠牙,尖角利爪,黑紫色的血管如同纹在身上般触目惊心,每一处的跳动都清晰可见,唯一不变的,就是他那双金黄色的眼睛,一如平常,盈盈秋水。

鹤也的喉结酸涩地滚动了一下,朝云衔走过去,解下斗篷披在他的身上,又细心地将他干如枯草的头发抽出。

“鹤也,不用……啊!疼……”

才尝到一点儿鹤也的温柔,云衔就被鹤也用灵绝狠狠敲了一下。

“你还知道我是鹤也,还知道疼?”鹤也开口说出两人重逢后的第一句话,虽然简短,但却极缓,判官般充满威压。

“鹤也……哦!哦!”

鹤也又是不客气地敲了两下,云衔虽然抬手护着头,却只捂在了耳朵上。

疼是真的疼,云衔闭眼的时候甩落了两滴泪珠,但那不是疼哭的。

“现在知道如何喊我的名字了?方才的语气呢?态度呢?什么叫我回去?什么不顾及当年情分?什么看在朋友的份上提醒?与其说是我吃透了你,不如说,你胆子是真的肥了。”鹤也把灵绝收了起来,话虽冷淡,眼里却尽是心疼。

云衔低头不语,那些话自不是他的心里话,可想逼走鹤也,也唯有那样说。

“现在又无话说了?好,那我来问你,为何不同我商量?”

云衔的手慢慢滑了下来,这几个月以来,他想过很多次,当初的不告而别究竟是对是错?可他一个人想不明白,而且事已至此,再讲“早知道当初就”还不如谈“接下来该如何”。

沉默半晌,云衔缓声道:“我拿到白虎和灵绝后,刚往外走,胸口突然一阵刺痛,紧接着就开始流鼻血,不知怎的,当时好像不会思考了,只觉得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呼唤着我,叫我来苍月山。”

“那声音你认识?”鹤也皱了皱眉。

云衔摇摇头,道:“不,很陌生。”

“这样……”鹤也侧过身子,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你便为了这个声音,一句话都不说地逃走了。”

“不是的!鹤也,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当时能感受到体内的妖气,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妖气,所以……所以……”云衔张开手臂展示着自己,身体的异样让他许久都未如此认真地端视过自己了。

“所以你就可以不告而别,杳无音讯?三个月,你知道这三个月我又是怎么过来的吗?”鹤也紧咬嘴唇,嗓音里带着难抑的哽咽。

云衔瞳孔一紧,刚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

三个月,原来已经过了三个月,除了知道自己错过了鹤也的生辰日,云衔已经没有时间概念了。

鹤也看向云衔,眼中的红血丝繁乱交织,一如他的心跳,乱得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愤怒还是悲哀。

“这三个月,比那五年还要长,还要难熬。天现异象,妖物邪祟猖狂人世,偏偏你又一声不吭地消失了,我可以理解你有难言之隐,可即便是一次,一次就好,为什么不能传信一封,让我知你安好?”

“鹤也,我……”云衔心神皆乱,他想抱鹤也,却又碰不得。

鹤也的双眸黯淡无光,长长的睫毛下渐渐浮起一层冰霜。

“说到底,云衔,你做决定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过我吧?”

云衔的身子猛地一震,他缓缓抬起头看着鹤也,明明脸上是与平常无异的温柔笑意,但那股自嘲的感觉,怎如凌迟般处刑着他呢?

可转念一想,此时不正是推开鹤也最佳的机会吗?只要他说一个“是”,哪怕是对鹤也方才所言认可那么一点点,就能将鹤也推出去了,但是……

云衔沉默了。

或许在他心里,仍旧固执地认为事情还未糟糕到无计可施的地步,又或许,只是他的私心作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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