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面对面站着，影子拉得瘦长，一晃一晃的，宛如沙漏。
沉默过于冗长，鹤也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话锋一转：“来这里的三个月，你都在做什么？”
云衔短暂地愣了一瞬，他捂着一侧脑袋，思考须臾，微微皱眉道：“我不太记得了，只知道自己昏迷了一段时间，但具体多久……实在是想不起来。”
鹤也眸色渐深，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猜想，猛地拉起云衔的胳膊，顿时脊背生寒。
黑紫色的血管下，隐约透露出淡蓝色的微光，虽然晦涩难懂，但鹤也还是认出几种古老的符文，而云衔身上，少说也有十数种阵法烙印，可见他为了到达这里，在无意识的前提下，乱闯了多少法阵，又遭受了多少无妄之罪？
“鹤也，这个……我醒来的时候就有了，好像长在身体上了，用灵力也除不掉。”
见鹤也失神，云衔将声音放小了些，尴尬地笑了一下：“看上去是挺吓人的，鹤也，你别看了。”
云衔轻轻拉了下手，鹤也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认真道：“这有什么的？”
云衔微微一笑，抖了抖肩膀，又将两只胳膊藏进了斗篷里。
“总归与常人不一样不是？”
“常人也是两条胳膊两条腿，有何不同？”
云衔一时间被噎住了，不过鹤也也没打算听云衔的回答，接着问道：“后来呢？等你清醒之后待在这里，又做了什么打算？难不成就一辈子都不出去？”
“我……”云衔的眼神有些黯淡，青白色的脸庞看上去恐怖如鬼，“我也有想过要出去，但是……”
“但是并没有什么值得你出去的东西，是吧？”
鹤也的质问让云衔摸不到头脑，虽然基于对鹤也的了解，云衔深知此番莫名其妙的话是故意为之，心里却依旧不是滋味。
而且那句“东西”，无疑是一根淬了毒的暗针，悄无声息又无比精准地刺入他心脏的最深处。
云衔反问回去：“鹤也，你想说什么？”
“我说的，不就是你心中所想吗？”鹤也字字如冰，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妖化也好，昏迷也罢，总之所有的事情全都认了命，也不论那声音来自谁，身上的异样也放任不管，来到这一无所知的苍月山上躲着，反正外面也没有你在意的人，只要自己觉得轻松就可以，不是吗？”
“你说的这些话，你自己信吗？”云衔的态度也冷淡下来。
“信不信的不要紧，要紧的是有人真的这样做了。”
鹤也的语气更加咄咄逼人，直接将两人之间的火药桶点燃。
“亏我还担惊受怕、殚思极虑了三个月，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再给我倾听解释的机会。也是，躲在这里也不错，常人又怎会寻到这里来？”
云衔咬牙，淡然道：“除了这些，你还想说什么？”
“你果然不在乎。”鹤也苦涩地摇了摇头，“云衔啊云衔，你一走了之走得潇洒，殊不知有人暮暮朝朝盼你归，傻得可怜！”
“够了，鹤也。”云衔闭上眼睛，压着一口气从鼻子呼出，已经不想再听。
鹤也的一番话听上去作践了自己，可又何尝不是在恶心他？
“够了？”鹤也冷哼一声，并不愿顺着云衔的心意，“有些话只是说说你就不愿意听，当初做决定的时候，为何就没有为我考虑一丝一毫？还是说，你从来都只考虑你自己？”
“我说够了！鹤也！”云衔低吼一声，将斗篷扯下来甩到鹤也身上，“随便你怎么想，如果只是为了说这些话来恶心我，你可以走了。”
“是吗？”鹤也苦笑一声，怅然若失地转过身，将斗篷丢在地上，向外走去。
突然，他步子一定，微微侧头道：“你说过，只要你不死就一定会替云家报仇，既然选择放弃我，想必，是我于你的计划无用了。”
“砰”的一声，洞里的烛火被一阵疾风压倒，几近熄灭，黑暗乍现一瞬，又悠悠亮起。
鹤也被云衔掼倒在地，后背的痛感令他脑袋发麻，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云衔的吼声就在耳边炸开。
“你这混蛋，讲的特么的什么烂话！鹤也，老子真想揍你一顿，揍得死去活来，最好跪下来求着我，让我忘掉你刚刚说过的话！老子不在乎你？老子就是太特么在乎你了才会到这里来！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不想待在你身边吗？可这现实太特么的cao.蛋了，你看看我现在变成什么鬼样子了？我……我是妖，老子是特么的妖！卦辞中的妖，对抗人世间的妖！我……怎么可能把你扯进来啊……你……你可是鹤也啊，我爱的那个人。卦辞……卦辞应验了，鹤也，我不想你与乔兄一样，我害怕……我……我很怕啊鹤也……都怪我，都是因为我，我不能……再不能连累你了……”
说到后面，云衔的嘴巴已经酸胀得合不上，他也不在乎此时的形象，发了疯地去吼、去喊，咸苦的言语混乱地糊在口中，但鹤也依稀可以听得出“对不起”，还有“害怕”的字眼。
然而，并不如鹤也口中所说，是云衔在利用他复仇，反而是鹤也在利用云衔，利用他如今妖化后难以控制情绪的弱点，逼得他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抱歉，云衔，我方才撒了谎，并没有真的那么想。我话说得太重了，对不起。”
鹤也一只手捧着云衔的脸，一只手支撑着身体坐起，云衔跪在他的面前，哭得快要融化。
“啊……啊……鹤……也？”云衔的身子不住抽搐，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孩子，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想啊，有些话只有你亲口道出，心里的负担才不会那么重。”鹤也的眼眸是一汪清泉，漫溢万般温柔，“我还坚信，自己真是卦辞中的气运之子，不仅能从天罚中脱身，往后或许还有数不清的意外之喜，所以，你真的不打算和我一起面对吗？”
鹤也慢慢搂住云衔的脖子，将他往怀里拉，后者还是下意识地推了他一下，将脑袋转过去了。
“这次推开的话，以后我可就不再主动了。”鹤也笑着说道，两根手指一上一下，轻轻拍打着云衔的后颈，耐心等待着云衔的答案。
云衔的手在大腿上抓了又抓，双耳发烫。
那般遭人怨怼、支离破碎的他，又一次，被鹤也小心翼翼、倾尽全力地拼凑完整了。
将云衔抱在怀里，鹤也才终于卸下伪装，鼻尖一酸，脸颊滑落两行热泪。
“云衔，混蛋，混蛋……你那日分明都答应我了，竟这般轻易毁约，我不允许再有下一次了，绝不允许……你这个傻瓜，要多依靠我啊，这不是你常说的话吗？”鹤也摸着云衔的脑袋，像是安慰受到惊吓的孩子一样，温柔又令人安心。
云衔眉眼低垂，泪珠大滴大滴地坠落，此时此刻，他什么都不想反驳，即便是一场梦，他也做得足够胆大妄为。
“云衔就是云衔，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永远都是我坚定不移选择的那一方。生路漫漫，两个人有两个人的活法，死路幽幽，我便与你在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所以，不要再抛下我了。”
云衔的嘴唇咬出了血，鹤也越是这样讲，他就越是害怕，心底前所未有的惊惧告诉他，最糟的事情还未发生，可最在意的人，他难以推走。
“对不起，鹤也。”
鹤也轻轻拍了拍云衔的背，柔声道：“我不想听对不起，我要你答应我，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你都不可以自私地一个人站在我的对面。”
云衔犹豫了，刚要开口，外面突然传来一股强势的灵力震荡。
两人冲出洞口时，迎面飞来一块巨石，一直蹲守在外的风影狼赫然长啸，猛地挥出一爪，巨石被风刃击中，于空中爆裂开来，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
前方两处战场杀意纵横，隐龙与乔璟交手，打得难舍难分，而另一边，与阿肆交手的是一个骑着老虎的女子，她身材纤细柔弱，完全不像是习武之人。
“别时雪？”鹤也眉头微蹙。
“她是乔家的人？”云衔问道。
“应该是了，没想到她隐居多年，出来竟是为乔家做事。”鹤也面色严峻，接着补充道，“别时雪所修之道极为特殊，与阿肆一样，皆具驭兽之能。然而阿肆驭兽，以灵力为引，行驯化之举，本质是非强制性的，别时雪则是以自身泪水炼制药水，借此蛊惑灵兽，行径与蛊师无异。若欲解除其对灵兽的控制，需取灵兽尾椎第三块骨所制骨针，刺破别时雪左手食指，再将鲜血滴入灵兽双目。只是如此一来，灵兽未来许久皆会陷入记忆涣散之态，战力亦难复往昔巅峰。”
“如此看来，倒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云衔不禁提高警惕。
“嗯，修炼此术十分损耗精气，所以惑兽师大多是体虚之人，几乎不具备战斗的能力。”
“看出来了，不过她身下那只灵兽当真是头猛虎，竟能将火莲狮鹫的半边翅膀都撕裂出道道血口，可见速度之快。”
云衔又扫了眼别时雪，自打他和鹤也出来后，乔璟和她就转攻为守，像是故意引他们现身一样。
“咚”！
乔璟分神之际，隐龙趁其不备猛地刺出一剑，虽说乔璟反应迅速，可还是被黑蛟龙撞在了胸口上，落地后一个不稳半跪在地，嘴角渗出鲜血。
“大人！”
担心隐龙继续出手，他身后的几名手下急忙围了上去，可隐龙却没有那个心思，转身快步朝鹤也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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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只要那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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