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镇妖碑放出的妖物就有七百万只,妖气淙淙如流水,足足向外倾泻了两天两夜。
各城除妖师不论资历深浅、修为高低,皆手持灵器与妖物殊死对抗。奈何妖物数量实在庞大,且生性狡黠,惯于潜踪匿影,其滋生的妖气如同瘟疫,所过之处,生灵尽数妖化,家畜更是首当其冲,沦为妖物帮凶。除妖师肩头重负有如千钧,压力之大,难以言表。
四大宗门之主本就缺失一人,现在叶弘也杳无音信,九天星辰封禁阵无法完全开启,凭借乔知渊和鹤翊两人的灵力,抑制妖物的效果每下愈况。
鹤也不辞劳苦,日夜兼程,奔走于太初各地,同阵法师联手布下防御阵法,与此同时,除妖救人,为各地缓解不少压力。
然而,随着一座镇妖碑的崩塌,其余镇妖碑亦出现松动的迹象,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几缕强大的妖气飘出,落地后便为祸一方。
除夕佳节,本应是灯火通明,阖家团圆的大好日子,谁知大雪不曾覆没的地方,被妖物践踏得体无完肤,处处乌烟瘴气,神号鬼哭,恐惧和绝望肆意蔓延,比地狱还要恐怖数千万倍。
这般暗无天日的日子,一晃眼竟持续了半月有余,死伤之数,已无人有心去计,幸存之人,心如死灰,神思麻木,纵使还有一丝求生之念,也深陷于生死难料的泥沼之中。
经过千乘,鹤言面色憔悴,眼眶发黑,嘴唇泛白,想必是好几夜都未合眼了。
江疏篱的状况更差,由于鹤言的霉运体质,他们这边的妖物要比其他地方多得多,数日以来不眠不休,身体早已不堪重负。
将阵法布好,鹤也同鹤言简单寒暄几句,便又踏上返回七洛的道路。
鹤也目光扫过身后,阵法师们风尘仆仆、身形疲惫,除妖师们伤痕交错、血染衣衫,他心中一阵刺痛,抬手捏了下眉心。
现在还能坚持站立之人,无疑都是在苦苦强撑,可没有人知道何时何地又会冒出一群难缠的妖物,待诸人灵力耗尽之时,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呢?
“奶奶!奶奶救命!”
一声凄厉的求救声瞬间将鹤也从沉思中拉回,他反应迅速,脚尖在墙壁上轻轻一点,而后身形骤起,轻松借力跃至墙的另一侧。
凌厉的掌风劈下,黑雾如刃,利落地斩断狼妖的脑袋。
一旁的小女孩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脸上和手上都是泪水,又因混着泥土而浑浊不清。
“别怕,没事了。”鹤也蹲下,轻声安抚着,眼见她只着一身单衣,忙脱下自己的裘衣披在她身上。
女孩怯生生地抬起头,灰暗的双眸骤然明亮,她紧紧抓住鹤也的衣袖,激动地结巴起来:“御灵……御灵使哥哥!”
听着熟悉的声音,看着熟悉的脸,鹤也同样认出了女孩。
“央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鹤也和云衔遇到央央的时候是在七洛,距离千乘几百里路的距离。
她究竟跑了多久?
“妖怪……好多妖怪……我跟奶奶走散了,我害怕,只能一直跑,不敢停下来,不知道怎么就跑到这里了……呜呜,御灵使哥哥,我好怕,我好想奶奶……”
鹤也轻轻拍着央央的后背,将她抱了起来,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不会再有妖怪伤害央央了,奶奶也没有事,哥哥现在就帮你找她。”
鹤也抬手在耳垂一点,一枚海螺样式的晶石发出光亮,这是许樱和镜空怜他们研制出的传声器,并不消耗使用者的灵力,而是靠镜术提供灵力支持。
等待联络的时间里,数名阵法师心怀关切,纷纷上前把自己的裘衣递给鹤也,但都被其温言推辞。
鹤也替央央治疗身上的伤时,运转大量灵力,将身后之人一同护住,很快,一股暖流便在众人体内流淌开来,精神状态也恢复不少。
“大人!”青竹豁达乐观,饶是当下差事重如泰山,也依旧能保持活力四射。
“青竹,御灵府所收留的百姓中,有没有一位……”
鹤也看向央央,后者立刻接话道:“奶奶穿着深蓝色的棉衣,头发一半黑一半白,嘴角有一颗痣,还有一根拐杖,拐杖上面挂着系着红布条的铃铛!奶奶总是弯着腰,所以和我一样高,大概……大概……”
现在轮到央央看向鹤也了。
鹤也微微一笑,补充道:“青竹,大概到你的胃。”
青竹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央央的声音又尖又细,冷不丁一听,震得他一个脑袋两个大,不过还是很快回答道:“大人,我这就去找找。”
“嗯。”鹤也又帮央央拉了拉衣服,“别急,一会儿就能和奶奶说话了。”
“嗯嗯!”央央虽然嘴上答应着,可缩在衣裳中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攥紧。
未几,海螺晶石再次亮起。
“大人,找到了。”
“央央?是你吗央央?”奶奶焦急地询问。
“奶奶!”央央喊着,泪水夺眶而出。
“真是央央?太好了,菩萨显灵,菩萨显灵啊……好孩子,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向你爹娘交代啊?我也不用活了……”
“奶奶……”
两边皆是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其情真挚,闻者同悲。
“奶奶,我遇到御灵使哥哥了,他说晚上就能带我回去。太好了奶奶,终于又能见到你了,央央好想你。”绵绵边擦眼泪边说道。
“好,好,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啊……也谢谢你,好孩子。”
“没事没事,奶奶,那我先扶您去那边休息,一会儿就开饭了。”青竹体贴地说道。
“麻烦你了,孩子。”
老人抓着断成两截的拐杖,在青竹的搀扶下,颤巍巍地坐到火炉边上。
青竹心里难受,可一想到自己也是妖,就更难受了。
“青竹,御灵府那边劳你费心照顾,我现在带着他们往回赶。”鹤也道。
“放心吧大人,这里一切有我。”青竹立马调整好情绪。
虽然鹤也并不在意某些礼节,不过身为下属,青竹等人也从不敢主动切断与鹤也的联络,也在此时,鹤也又听到一些御灵府那边的声音。
“哎呀别抢别抢!说好一人一个碗的,都一样大小,怎么还比上了呢?”
“臭癞子!我说没说过鼻涕不要随便乱抹?你再这样我就叫人把你绑起来扔外头受冻!”
“六婶儿啊,这毛衣……哪个颜色好看?要我选?那……我觉得黄色吧,冬天看着暖……什么?不是给我的啊……”
“等一下!这又是谁家的孩子?谁允许你在地上拉屎的啊!”
……
鹤也轻笑,关闭海螺晶石。
他好像忘了关心青竹,明明现在的他同样肩负着重如泰山的责任。
可是啊,他又发自内心的高兴,他们家的青竹,也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等晚上回去,一定要好好夸奖他。
见鹤也笑了,央央问道:“御灵使哥哥,你在笑什么呢?”
鹤也低头看向绵绵:“因为快要回家了,所以开心。”
“嗯,央央也开心。不过,御灵使哥哥,还有一个哥哥呢?麻……另一个哥哥怎么不在?”
鹤也的心猛然一紧,微微笑道:“他有些事耽搁了,还不能回来。”
“那他会不会有危险?”央央满脸担忧,“外面这么多妖怪,他去了哪里呢?”
“不会,等把你送回去了,我就去找他。”
“嗯!鹤也哥哥是御灵使,有你在,你们两个肯定都没有事!”央央坚信不疑地点头,“那个哥哥很在意御灵使哥哥,所以一定会在最显眼的地方等你。”
鹤也一怔:“他……都同你聊过些什么?”
央央想了想,笑着回道:“好多好多,麻子哥哥教我识字时,总爱讲他学堂里的趣事;带我出去玩时,又常说起他独自游历各地的奇遇。我觉得他真了不起,一个人竟去过那么多地方。他还说,他和你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了,然后给我讲了好多好多关于你的事,我想麻子哥哥一定很喜欢御灵使哥哥,不然怎么会记得那么清楚呢?不过他说不让我告诉你……啊!糟糕……糟糕糟糕!不能在别人面前叫麻子哥哥的……”
央央赶紧捂住嘴巴,连眼睛也闭上了。
“没事,我早就知道是他了。”
“是吗?”央央大吃一惊,长吁一口气,整个人也放松下来,“那御灵使哥哥,麻子哥哥说他以前长得特别好看,和你一样好看,这是真的吗?”
鹤也笑出了声,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云衔还是松闲时的样子。
“千真万确,你麻子哥哥好看极了,央央有仔细看过冬日里的晨曦吗?”
央央点了点头。
“他就是那般漂亮,碎钻一样闪着光,比霜花更剔透,比晨光更温柔。”鹤也微微垂眸,加快了脚上的速度。
央央没有见过云衔的本貌,可也能想象出来——可以用光来形容一个人的长相,那他一定宛如神祗。
然而,就在此刻,第九座镇妖碑赫然崩裂,苍月山上暗黑无边,云衔被妖气压得跪倒在地,浓重的妖气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身体,将他残败的意志蚕食得千疮百孔。
“啊……啊——啊!!!”
云衔狠命折断背上那对妖气纵横的翅膀,生生把它们撕扯下来,而后躺在碎石中,奄奄一息。
“鹤也……鹤也……我……我好……痛……鹤……”
妖气灌入云衔口中,苍月山再度陷入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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