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榷向来不爱更别人说自己过得不好,比起这个他更爱分享自己好起来的生活。
所以就算是身边要好的朋友也都是只知道一个大概,包括商迟,他不想把负情绪带给他人。
这一晚上他睡得并不安稳,反反复复地不停惊醒。不过每当他醒来时总能发现身旁也有动静,似乎商迟一直都没有睡着。
他平时都不太会做梦,尤其是比较累的时候,一躺到床上不出五分钟就能睡着。但今天有些特别,他总是在做梦,梦见了许多东西、许多人……
梦见东施燕、梦见时文光,还有时聪健……
以前父母待时聪健比待时榷好太多了,无论是饮食、生活条件……他们两个根本不是一个阶层的。所以他很早就会独立,在不落下学业的情况下去找接受未成年的店铺打零工赚点钱,有时还会分出一些给父母,甚至一度成为邻居口中的好孩子。
有时出门还会听见了解他们家情况的人议论说“穷人的孩子懂事早”。
自他有记忆以来东施燕总告诉他家里穷要知道节约,母亲的工资没多少、父亲好赌,他的衣服是亲戚家小孩穿不下的、从来没有零花钱,生活用品也是能省就省。
后来夫妻两人意外怀孕决定生下来,起初时榷还怕要是再多一个孩子是不是家里的开销会大很多。
孩子生下来后被医生告知是一个聋子,时文光在医院时表现地好好的,还说因为孩子的身体原因必须要取一个好名字,就叫“时聪健”吧。
只是一出了院他就不想管了,让东施燕把这个孩子丢掉、一个聋子有什么好养的,反正他们有一个儿子。东施燕不愿意,抱着时聪健一直哭不让时文光抱走。
到了晚上东施燕把时聪健抱到时榷的房间,让他一定要好好照顾弟弟。
时榷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他没有朋友,所以有了一个弟弟后他开心了许久,觉得终于有人可以陪自己了,只是惊喜中也有一丝担忧——他们家庭条件并不好,再养一个父母压力肯定大不少。
不过他这个担忧还没有持续多久——
一个星期后晚上睡觉时他被门口的动静吵醒,不等他起床查看情况门就被打开了,他急忙闭上眼,眯起一条缝看过去发现是时文光,又急忙闭上眼。时文光视线一直在时聪健身上,并没有注意到时榷拙劣的演技,他走上前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脚步粘住了婴儿的嘴防止他哭出声,然后抱起来就轻手轻脚往外走。
等时文光出了房间时榷才睁开眼,他不理解半夜把弟弟抱走干什么,悄悄下床透过门缝看见时文光抱着时聪健出了门。
家里有一个电视,平时东施燕和时文光都不让他碰,可挡不住实在好奇,在他们不在的时候时榷总会悄悄去找电视看。其中有一个节目也有这样的情节,就是用胶带把人的嘴粘住,然后带去卖了。
这个想法涌上心头,时榷瞬间慌了,他立马跑去找东施燕,可是他无论怎么摇妈妈怎么都摇不醒,他急地不行马上跑到客厅只好自己去。
他们这个地方不大,是一片特别老旧的居民楼,时榷跑了许多地方才看见了时文光,他正慢慢向家的方向走去,时榷便先躲在一边,等时文光走后朝他刚刚过来的反方向跑去。
尽头是一个垃圾站,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五颜六色的塑料袋、腐烂的果蔬、破碎的玻璃瓶堆积如山。
时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压下呕吐的冲动,踮着脚才勉强能看见垃圾箱里面的东西,连着看了好几个终于看见了时聪健。
时聪健已经醒了,他脸上布满泪痕,可是被胶带缠住嘴哭不出声,只能发出压抑的呜咽,泪水不断溢出,在脏兮兮的小脸上冲出两道白痕。
时榷在周围找了一个铁桶,翻过来在上面踩了几下确定能承受住他后立马搬到时聪健所在的那个那个垃圾箱前,站上去把时聪健抱了出来。
他抱着弟弟快步走出垃圾站的范围,夜风稍稍吹散了令人窒息的恶臭。
时榷在相对干净的衣襟上反复擦拭双手,直到指缝里的污垢大致清除,这才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揭开胶带边缘。
胶带黏得太紧,每撕开一寸都牵动着幼嫩的皮肤,时聪健疼得直抽气,终于能开口的瞬间,压抑已久的哭声破喉而出。
时聪健哭个不停,时榷怕吵到周围的住户,学着东施燕的样子轻轻拍着弟弟的背,可动作非常生疏,怎么都不管用。
任凭他怎么调整力度,怀中的小人儿反而哭得越发厉害,他有些急了,跪坐在地上怎么哄都不行,顿时感到有些崩溃。
明明无视是电视上面的孩子还是班上的同学,都是那么幸福的长大,他和时聪健却过着这样的生活。
他手有些抖,轻轻地擦去时聪健脸上的泪水。
“不哭了好不好……哥哥在……”
……
时榷想带着时聪健走,可是这个念头也只存在了一分钟——他们走不了,他们养不活自己,弟弟甚至还是一个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婴儿。
他们必须得回去。
回去的每一步他都觉得走得格外艰难。
快到家门时他想通了,再多的打、再多的骂他都认了,既然因为穷养不起,那他就在不上学的空余时间去打零工赚钱养弟弟!只是外面基本都不招未成年……没事,总会找到的!
刚打开门,时文光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你该庆幸我只是丢了没有卖了!”
东施燕单薄的身躯因剧烈的抽泣而不停颤抖:“那可是你的亲儿子!你卖啊!反正你只要钱!”
时文光顿时恼了,一巴掌扇了过去,发出特别响亮的一声“啪”,东施燕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就被这股巨力掼倒在地,侧脸迅速浮现出清晰的五指红痕,火辣辣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阵发黑。
时文光居高临下地站着,胸膛因怒气剧烈起伏,面目狰狞得如同恶鬼:“如果他不是一个聋子,你觉得我会卖不出去吗!?”
他们情绪激动,根本没有注意到房门被打开了。
“时文光你不是人!”女人捂住自己红肿的脸,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你给我下药丢我孩子!你个禽兽!这世上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来的!”
“一个聋子你养着干嘛!有那么多钱你不如给我!”
时文光脸黑了下来,一步步朝蜷缩在地上的东施燕逼近。
东施燕见识过他平时对时榷动手的场景,吓地倒吸一口凉气,手脚并用地向后挪动,试图拉开距离。
可冰冷的墙壁瞬间阻断了所有退路,脊背撞上那一片坚硬与凉意时,东施燕的心也凉了半截,她绝望地闭上双眼,闭上眼不停抽泣。
就在时文光的阴影即将完全笼罩住她,那令人恐惧的气息近在咫尺时,一道身影挡道东施燕前面,明明自己也怕得腿抖,但怎么也不让开,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
……
“时榷!时榷!”
一声声急切的呼唤,像是从遥远的水底传来,又像是紧贴在耳边的呢喃。
时榷时榷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涣散的瞳孔在昏黄灯光下缓缓聚焦,映出了那张熟悉的脸庞。
商迟商见他终于醒来,紧绷的肩膀明显松弛下来,长长舒了口气。
“做噩梦了?”他伸手,温柔地将时榷被冷汗浸湿的额发往后捋了捋:“我先去给你接杯水。”
他刚要起身离开,手却被猛地攥住,他愣了一下,不等他说话,时榷率先开口:“我不渴,你……能不能别走?”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眼神里藏着未散的惊悸,还有毫不掩饰的依赖,这是商迟从未在时榷脸上见的神色。
商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
“好,我不走。”他低声应着。
他立刻坐回床边,反手将时榷冰凉的手裹进自己温热的掌心。
他轻轻地排着时榷的背,轻声说着:“没事了,我在呢。”
他的声音低沉而安稳,一点点抚平着那些惊惶的褶皱。
掌心传来的温度,一声声耐心的安抚,终于让时榷紧绷的脊背慢慢放松下来。
只是那只手,依然紧紧抓着,不曾松开分毫。
安静的卧室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变得缓慢而粘稠。
过了好一会儿,商迟感觉靠在自己肩上的人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平稳,以为他又要睡着时,却听到时榷闷闷的声音传来:
“商迟。”
“嗯?”
时榷问道:“人会记得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吗?”
商迟思考了片刻,回答道:“都说人的记忆是从三岁开始的。”
时榷松了口气,重新闭上了眼。
“那就好。”
在时聪健出生两年后他知道了原来东施燕工资不少,就算时文光不出去工作也能算个中等偏下的家庭,能在这个繁华的城市找个地方住下。
只是可惜时文光偏偏要出去赌,拿着东施燕的钱去还债,把那些存款都败了出去。
彻底掏不出钱的时候才消停了些,不过自那之后花钱的的习性开始扩大,每次东施燕的工资到账他总会分走一大半。比起他,东施燕节俭不少,只给自己留一点,然后剩下的都用在了时聪健身上。
不过他依旧不希望时聪健会记得被遗弃的那个夜晚,毕竟这也不是他的错。
后来慢慢地时榷也就不在意了。
只是他始终搞不懂,为什么东施燕会跟一个这样的人在一起,就算催债的找上门、让他们这一片的人都知道时文光好赌,也依旧不离不弃跟着他、心甘情愿给他还债。
时榷也终于听见邻居议论的后半句——
什么穷人啊,那夫妻两人单纯不愿意给他花钱而已,也不知道是不是亲生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16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