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上海。
沈清晏在法租界的一家医院做医生,福伯在医院的后厨帮忙。他们再也没见过陆之河,也没收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有人说他死在了江南的乱枪里,有人说他带着名单投靠了革命党,众说纷纭。
沈清晏把那份名单记在心里,夜里常常对着地图发呆。地图上标注着几个地点,都是当年官员藏匿赃款的地方,数额巨大,足以支撑一支军队的开销。
这天,医院接收了一批伤员,都是些年轻人,穿着破旧的军装,身上的伤口大多是枪伤和刀伤。其中一个领头的年轻人,左腿被子弹打穿,却咬着牙不肯哼一声,眼神里的倔强让沈清晏想起了陆之河。
“忍着点。”沈清晏给他清创时,轻声说。
年轻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咧嘴笑了:“沈医生,我叫小石头,是光复会的。”
沈清晏的手顿了一下:“光复会?”
“嗯,我们要推翻清廷,建立共和!”小石头眼里闪着光,“可惜这次行动失败了,损失惨重。”
沈清晏沉默了。她想起了那份名单,想起了父亲和陆之河的话。或许,这些年轻人,就是等待“河清海晏”的人。
夜里,她悄悄来到小石头的病房。他还没睡,正借着月光擦拭一把生锈的匕首。“沈医生?”
“我知道你们需要钱。”沈清晏开门见山,“我知道有笔钱,能帮你们。”
小石头猛地坐起身,眼里满是惊讶:“沈医生,你……”
沈清晏把地图上的一个地点告诉他——那是位于苏州的一座古寺,地窖里藏着当年一个官员贪墨的军饷。“那里守卫森严,你们要小心。”
小石头看着她,郑重地敬了个军礼:“沈医生,谢谢你。若能拿到这笔钱,我们一定用在正途上。”
几天后,小石头和几个伤员悄悄离开了医院。沈清晏的心一直悬着,直到半个月后,一个陌生的信差送来一张字条,上面是小石头的字迹:“钱已到手,勿念。陆先生安好,嘱你保重。”
沈清晏捏着字条,指尖微微颤抖。陆之河还活着。
这年冬天,武昌起义爆发的消息传遍了大江南北。上海的街头挤满了举着旗帜的人,高呼着“共和万岁”。沈清晏站在医院的门口,看着涌动的人潮,忽然觉得眼里的世界亮了起来。
这天傍晚,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进医院,径直走到沈清晏面前。他戴着礼帽,脸上留着浅浅的胡须,可那双眼睛,沈清晏绝不会认错。
“沈医生,能帮我看看伤口吗?”男人摘下礼帽,露出熟悉的脸庞。
是陆之河。他瘦了些,眼角多了一道浅浅的疤痕,却更添了几分英气。
沈清晏的眼眶瞬间红了,她别过头,声音有些哽咽:“跟我来。”
诊疗室里,陆之河卷起袖子,胳膊上有一道新的伤口,还在渗血。“在苏州遇到点麻烦,不过没事了。”他轻描淡写地说。
沈清晏给他消毒、缝合,动作很轻,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为什么不早点来?”
“怕连累你。”陆之河看着她,“现在好了,武昌起义成功了,清廷快完了。”
“名单呢?”
“交给了革命党,那些人很快就会受到清算。”陆之河笑了,“你父亲的心愿,快实现了。”
沈清晏低下头,眼泪落在他的胳膊上,温热。“我以为你死了。”
“我说过,要等河清海晏。”陆之河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他用掌心焐着,“清晏,你看外面,这世道,正在变好。”
他们走出医院时,街上的锣鼓声正响。有人在放鞭炮,红色的纸屑落在地上,像极了江南春天的落英。沈清晏看着陆之河的侧脸,忽然想起了老宅门口的那株老槐树,经历了战火,却依然在春天抽出新绿。
“之河,”她轻声说,“我们回江南去吧。”
陆之河转头看她,眼里有星光闪烁:“好,回去看看那株槐树,再种几株新的。”
很多年后,沈清晏和陆之河住在修复后的老宅里,江南的风依旧温润,带着水汽和花草的清香。
老宅门口的老槐树在那场动荡中虽遭损伤,却顽强地活了下来。每年春天,依旧会缀满洁白的槐花,风吹过,落一地细碎的芬芳,像极了沈清晏记忆里安稳的旧时光,又带着历经劫波后的新生。
陆之河在新政府里做了文官,时常骑着自行车穿梭在街巷间,处理着地方的事务。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藏起锋芒的秘密行者,眉眼间的沉郁散去,多了几分坦荡和温和。沈清晏则在镇上开了一家小诊所,福伯守在旁边的院子里,种着菜,养着鸡,日子过得平静而踏实。
偶尔,会有当年的故人来访。小石头已经长成了挺拔的青年,带着队伍路过江南,总会特意拐到老宅来,给他们带来北方的消息,说起那些为了“共和”二字抛头颅洒热血的同伴,眼里依旧有当年的光。
沈清晏会泡上一壶新茶,听他们讲外面的世界。陆之河则会和小石头在槐树下坐着,聊起苏州古寺的那次行动,聊起武昌城头的枪声,聊起那些在黑暗里摸索、最终迎来曙光的日夜。
“当年那份名单,清算得很彻底。”一次,陆之河看着院墙外渐渐清朗的天空,对沈清晏说,“你父亲留下的东西,终究是派上了用场。”
沈清晏点点头,手里正择着刚从菜园里摘下的青菜。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落在她手上,暖融融的。“他一生都盼着这一天,盼着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现在,快了。”陆之河走过来,从她手里接过菜篮,“虽然还有很多事要做,但路是对的。”
他们确实做了很多事。陆之河推动着地方的学堂建设,让更多孩子能念书;沈清晏的诊所不仅治病,还教镇上的妇人些基础的卫生知识。他们看着镇上的土路变成石板路,看着新盖的学堂里传出朗朗书声,看着曾经惶恐不安的百姓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又是一年春天,槐花盛开。沈清晏和陆之河坐在槐树下的石桌旁,看着几个孩子在院子里追逐嬉闹,那是邻居家的孩子,活泼得像春日里的小燕子。
“你看,”沈清晏轻声说,“这就是河清海晏吧。”
陆之河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而有力。他看向远方,江南的田野一望无际,新插的秧苗绿油油的,充满了生机。风拂过,带来麦浪的低语,也带来了时代前行的气息。
“是,”他笑着,眼里映着天光云影,“这就是了。”
老宅的院门敞开着,阳光洒满庭院,槐花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散。那些曾经的风雨、牺牲与等待,都化作了此刻的安宁与希望。河清海晏,不仅是一个遥远的愿景,更是他们亲手种下的、正在蓬勃生长的现实。而这份现实,会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守护下,绵延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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