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的抑郁情绪其实不算严重。
那段时间状态太过糟糕,只是跟导师的push有很大关系,缺眠、焦虑、少运动、休息时间匮乏、没什么朋友,还遇上严重的流感,身体想要不出点儿问题都不可能。
就连那时的心理医生也说了,只是轻症,换个环境或者生活状态会好很多。
确实如此,我的抑郁症和我的学位一起,自然而然地毕业了。
我认为这是无伤大雅的小病,当代年轻人多少都会有的经历。
可是抑郁症实在是个说不得的词,即便是对一个已经克服它的人而言。
是的,永远都有人提醒你——千万、千万、千万要注意你的心理健康。
母亲,好友,同门师姐……凡是知道这件事的,都以那种关切的目光看着我。
因此,当我入职大厂时,她们第一时刻想到的竟然不是这个工作待遇怎么样,而是“以它的工作强度,会不会引起抑郁情绪反扑?”
这的确是需要担忧的问题,但我还以为她们会感叹我抗压能力成长了呢——哈哈,虽然留下了一点儿心理阴影,但谁开三年组会都能成长。
即便工作节奏很快,我也勉强能适应。
但是某一天,我忽然不想继续待下去了。
也许是工作太过枯燥、也许是工作节奏真的压得人快喘不过气,也许是我经过这几年的连轴转、身体机能已经不能再负担这样的工作强度,也许是我自己都在无意担忧那抑郁情绪反扑的苗头……也许是我有了足够gap一段时间的存款。
人竟然能像个弹簧,被压缩到难以承受的地步才想起来反弹,真不可思议。
总之,我有恃无恐地向往自由,向往自由决定自己的生活状态,向往自由地选择自己的职业。
我辞去了工作,想要和网上认识的同好们一起创业,现在是游戏行业迎来井喷的时代,激流勇进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但是对我来说没关系。
我看得很开,毕竟互联网行业都是相通的,创业失败的经验也是经验,失败的作品也是作品,我以后再想要去哪里求职,这份经历也足以写上我的简历,只要它是完整的。
——但是,祈睿,你预设失败,并对此接受良好,你真的认为你看得开吗?
如果成功了我会更高兴,可是预设失败没什么问题。接受失败是人生必经之路,更何况,以现在的游戏行业发展来看,失败是人之常情。
——你做好了从这之中随时抽身而出的心理准备,是吗?
当然不,我喜欢我的同事,也喜欢我们现在正在做的项目,我为什么要随时抽身而出?
——我是说你的心理状态。你以为接受失败、提前做好割舍的准备,就可以将你为之付出的一切心血一笔勾销吗?还是说,这样就能让你坦然接受失去?
……不可以吗。
——你不过是在为你的不安找借口。
我现在身体健康,没什么可抑郁的,没什么可焦虑的,没人push我,没人打压我,我没有既定的目标和规划好的人生路线,有什么可不安的?
——是啊,你自诩有存款的托底,也信任自己的工作能力,身体自由,心理自由,还是和玩得来的朋友一起创业,明明有恃无恐,为什么还会时刻想到失败?当你把和朋友们一起玩定义为工作时,就再也找不回自由创作的心态了!
……即便玩乐的性质大过创业本身,但这本来就是工作,有什么错?
再说,人的爱好就是会为了现实低头的,更何况,我这还没低头呢。
我知道我是个左右脑互博的人,我反驳了那个声音,却也不得不承认它偶尔是正确的。
那个声音强调自由最重要的就是松弛感,可是这种东西实在可遇不可求。
居家工作时我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妈妈不会对我的家里蹲多说什么,也许是因为犹对抑郁症的忌惮,她更多时候是关注我的精神状态,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无微不至。
我读得懂她忧心忡忡的眼睛。
我有时会希望她的眼睛里不要只有我自己。
而其余亲戚和邻居,则是会新奇地关注我的生活状态,遇上好一点儿的人,会给我推荐哪个公司又在招人,遇上不那么好的情况,就是偶尔要挨一下他们的闲言碎语。
其实这说到底也没什么,但我想起了心理医生给我的建议——
“你当然可以选择在这种环境下咬咬牙坚持下去,直到能够面不改色地与它们共存,可是习惯那些痛苦的存在并不代表你不会受到它的伤害。”
“如果有条件,那就换一个环境吧,和让自己感到舒适的人相处吧。”
我知道,我要么需要一个让我更安心的环境,要么需要一个陌生的环境。
或许我不在妈妈身边,她反而还能轻松一些,至少不必时时关注我。
恰好这时,我们的工作室正式建立起来了,我可以搬去z市和我的同事们一起生活。
而且妈在z市有一位相熟的阿姨,阿姨帮我物色好了住处,我在那里不会让她太过担心。
*
遇上祝颖,是个意外。
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我就觉得很眼熟。
但我没想到她是我高中时认识的人。
抑郁发作那段时间我记忆力差得要命,高中时期的记忆更是早已模糊。
老友重逢,我却表现得像个陌生人,会让她很失望吧?
她的反应是将下半张脸尽可能地缩在围巾里,尴尬得不言而喻……不过这个反应还蛮可爱的,像打理羽毛时将脑袋埋在胸前的长尾山雀。
我和她当年是什么样的朋友?
如果是很好的朋友,她应该先上来毫无顾忌地抱住我、或理直气壮地指责我的漠视才对,可如果是交情不那么好的朋友,那又怎么会第一眼就认出我?
我想在手机列表里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可是一无所获。
没有任何消息往来,如果有,大概也已经在我考研之前、换手机之时没有保留。
好吧,也许只是在高考后就分道扬镳的普通朋友,不过她记忆力比较好,才这么快就认出我。
听房东阿姨说她也是自由职业者,我很高兴。
我们都是同类人的话,我也许不会在她这里被“不好好工作”的有色眼镜批判。
但同是自由职业,就代表着我们将会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用来共同相处。
她会是个好相处的人吗?
她主动帮我拆快递、搬东西,还对我做的饭很捧场,尽管表情总是淡淡的,可是事事有回应,十分体贴,过于随和,哪怕我在提到我的同事偶尔会来的时候,她也毫不在意,还主动关怀了我的工作情况。
简直就像一个天生的扑克脸在借由话多,来努力表达友好。
不过,虽然事事有回应,但她没有半点要与我忆往昔的样子,这又让我忍不住好奇了。
这不太对吧,如果我们是好朋友的话,那应该会主动与我叙旧吧?
可如果我们不是好朋友的话,她又为什么对我如此友好?
……可能只是因为她个人素质比较高?
无论如何,她确实帮我更快地适应了这个新环境。
也许我可以用粘土做个小礼物给她。
换新环境的第一天,我睡眠质量竟然很好,只不过意外梦到了她。
梦总是跳跃的,片段式的、面目模糊的,因此,当我梦见祝颖时,并没有立刻意识到那就是她。
倚在大树下仰头看雨的她;
坐在考场中认真答题的她;
坐在草地上,坐在一众人之间,衣服上画满了涂鸦的她;
每一个她都离得我很远,我看不清她的脸,只在扬起的同学录之上触摸到了她残留的温度。
那是我和她的初遇吗?
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的画面闪动得更快,我和她坐在一起,似乎变成了同桌。
我不知道我们那时聊了什么,她笑得很开心,
不知道是不是她笑得实在很灿烂的原因,我忍不住上手去捏她的脸,她也不恼,还更主动地把脑袋凑过来,然后——
然后,窗玻璃后出现了班主任的脸,警告地瞪了我们一眼。
这好像还是在上课时间。
……突然就变成噩梦了呢。
梦里的我好像总是很不老实,不是在捏她的脸颊,就是在拽她的发尾,还总是仗着身高优势就突如其来地把下巴搁在她头顶。
而她的性格又实在温吞,什么时候都没有推开过我,最多也不过就翻个白眼而已。
……等等。
这么一看,她的个人素质是真的很好啊!
*
我知道我的记忆正在恢复,我偷偷按下不提,打算过几天给祝颖一个惊喜。
她带我去了健身房,认识了她的朋友,还被一位乐手塞了邀请函。
我答应了和她一起去看这场演出,却不得已地爽约了。
在路边遇见的那只受伤的幼猫,让我想起自己之前救助过的那一只,我曾经想过养好它,但那时我自己照顾自己都是难事,又有什么资格让一只猫与我同舟共济呢。
值得庆幸的是,现在这一只,我有能力和精力救助它了。
祝颖没有责怪我的失约,还很热心地拿好了酒精和绷带,带我一起去医院。
坐在车上,她不经意之间提到过去的那只猫,我忽然有些坐立难安。
救助归救助,如果收养现在这一只幼猫的话,我能给它怎样的生活?
我犹豫不定,我不知道我是否有足够照顾宠物的能力,也说不准自己想要借此抚平的伤疤,究竟是那只被我送走的小猫,还是我曾经的无能为力——无论是哪一个,似乎都对现在这只小猫不公平。
不得不承认,在医院把它送去体检的时候,我确实心中忐忑。
如果它的身体状态很差呢?如果它生了重病,而我难以支付它的医药费呢?
我口口声声说着要严格筛查那些可能只是一时兴起的领养人,却也忘记了我自己也是心血来潮的救助,我并未做好迎接一个新生命来到我生活的准备。
我希望它能够有一个好的生活,却不知道这生活是否该由我创造,也许有比我更合适的人。
“给它取个名字吧。”祝颖的声音传进我耳中。
“……相遇之初就预设离别,会让离别变得容易接受吗?”
我没有想到她会如此敏锐地察觉到我的不安,我迟疑着,给了她一个答案:
“这算是预设离别吗?如果它能找到一个好的领养家庭,那就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哪有什么不可接受的?”
重要的是我如何想吗?不,是那只被我送去领养的猫。
论迹不论心,很多事情能够有个好的结果,就已经很幸运了。
所以我的考虑其实无关紧要——我勉强说服了自己。
但这个答案似乎没有让祝颖满意,我相信她自己也没注意到自己这样轻轻蹙着眉头,苦恼了好一会儿。
她的围巾松了,衣领敞开着进了风,她好像也没发现。
我那零零碎碎的高中记忆突然又复苏了一些,下意识地,我想为她系上围巾,就像脑子里闪过的画面里的那样。
她紧紧抓住了我的手。
她的眼睛里闪动着失而复得的惊喜。
而与此同时,我脑海中萦绕的、那双昨夜梦中我怎么也看不清晰的眼睛,此刻骤然亮了起来,与眼前人重叠,熟悉得让我也难以置信。
她先前一直挂在脸上的淡漠神色,和刚才微不可察的苦恼,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被压倒性的纯粹狂喜所占据。
我几乎无法控制自己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我现在相信她与我是很好的朋友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对任何一个久别重逢的好友的反应都这样生动吗?
那,做她的好朋友还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我意识到在这样一个时刻,我应该说点什么,又意识到,记忆恢复这件事,我恐怕瞒不住了。
因为人在被这样赤忱的目光注视时,愿意为了挽留它而将任何秘密和盘托出。
我试图将它若无其事地道出:
“怎么了?我以前是不是也这样帮你系过围巾,祝颖同学?”
她眼中闪烁更甚,不知不觉便与我靠得很近,在茫然之中攥紧了我的手,却依然对此惜字如金。
“是,你怎么知道?”
我的天,她傻得可爱。
真希望我还能记起更多与她有关的事情。
回去之后,我感觉她步伐轻快了许多,目光也更多地停在了我的身上。
还有她说话时的语气和习惯——简直和当年一样。
记忆这东西真是不可思议,一旦影像回来了,声音和气息也跟着一同复苏,焕然如新。
我在瞬间就找回了调侃她的熟悉语气:“你还是老样子,说话总要上个保险,就这么有求生欲?”
这次她脸上的惊愕神色没有持续太久,让我禁不住想要继续捉弄她。
“你不讨厌我的话,怎么都没想着和我叙旧呢?”
她说是我先忘记她的。
虽然语气平静,但还是夹杂了那么一点儿感情波动,生动得不像话。
我终于等到了这迟来的控诉。
我心中大笑,又乘胜追击道:“不过哪有这样的?我不来找你,你也不来找我。这样我什么时候才能认出来你?”
她沉默了一下,没有再辩解,问我都记起了什么。
我说我想起来我们的初遇,早在初中时的初遇。
她却好像对此一无所知。
真奇怪,过去的我从未向她提起过我对她早有印象吗?
没关系,那意味着我有很多很多的东西可以和她慢慢聊。
我和她说起我们的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说话,忽然觉得人生奇妙。
哈,我初中时留意过她三次,高中和她做了朋友,现在又兜兜转转再次相逢,这算不算一种缘分?
一定是的。
感觉还没写几章俩人就已经爱得天雷勾地火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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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心动在雪夜(三)(祈睿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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