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漫一整天都兴奋无比，因为下午奚嘉熙可以隔着玻璃和她说话。
奚漫虽然很兴奋，但也没忘了昨日小夏哥哥的交代，要多与那个姐姐说说话。
于是，奚漫一早便拿了零食到乔蓓的床位旁。乔蓓还在睡觉，奚漫有些无聊，她随手捡了一张纸，在乔蓓的一旁自娱自乐起来。
乔蓓被吵得睡不着，她翻了个身，背对着奚漫。
奚漫见乔蓓动了，轻声问道：“姐姐你醒了吗？”
乔蓓自然没回话。
奚漫只好把手里的纸一扔，把打算与姐姐一起分享的零食拆开，咔吱咔吱地在窗边吃了起来。
乔蓓被烦得不行，只好崩溃起身。
“你要做什么？”乔蓓冷声问道。
“找姐姐说话。”
乔蓓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早上七点，七点找她说话？病号就好好待在床上啊！
“你走开，我要睡觉！”
“好吧……”委委屈屈的声音让她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正想着要不要安慰几句，小孩就已经很快地自我调节过来，一蹦一跳地回到自己床位。
中午，吃过饭后，夏栖带着奚漫走到玻璃前，奚嘉熙早已在那头等着。
见到哥哥的奚漫兴奋无比，她手舞足蹈地说着在这里的事。
奚嘉熙木着脸说：“好好听小夏哥哥的话，别乱跑给人添麻烦。”
奚漫有些生气，“我才不会呢！我讨厌死你了。”
奚嘉熙：“我也讨厌你，略略略。”
“略略略。”奚漫也朝着他做鬼脸。
奚嘉熙与奚漫说笑了一会儿后，站起身看着一身防护服装的夏栖。他将手贴在玻璃上，道：“夏栖，谢谢。”
夏栖穿着防护服，与他说话有些不方便，便只朝着他笑了笑，然后摆了摆手。
夏栖将奚漫抱起来，走回到病房，一直活泼好动的奚漫突然安静地躺在夏栖的怀里。良久，她问道：“哥哥，我会好起来的，对吗？”
夏栖脚步微顿，声音温柔地说道：“嗯，会好起来。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奚漫笑了笑，回到了病床上。
夏栖走到休息间，将门关上。空无一人的室内，夏栖再也忍不住地卸下了防备，他一点点地滑落，最后彻底坐在了地上。
奚漫的情况他怎会不了解……她自己又怎会不知，她的身体早已被按上了加速键，如今正飞速地流逝着。
夏栖很无助，他以为自己到来能为奚漫燃起一道新的希望，燃起新的奇迹，可是没有，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他自己的中二幻想。
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带来好运，明明自己的一生都过得如此坎坷？夏栖在心里问着自己。
头顶的光打在他的玻璃面罩上，泪珠无意识地滚落。
我为什么要学医来着？为什么见证生老病死吗？夏栖自问。
他选择医学的理由并不高大上，他就是想赚钱。他想学成后，找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小县城，开一家小医馆。
王桂荣是这样说的，这些小医馆最赚钱了。
最赚钱了……
休息室的门被敲响，夏栖收拾好情绪，走了出去。外头人竟然是他不曾想过的乔蓓。
乔蓓：“我可以和你聊聊吗？”
夏栖：“好…”
两人走到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然后并肩坐下。
“3号床的大爷被拉走了。”乔蓓率先道。
夏栖低头沉默不语，他这些日子一直在逃避这些，逃避死亡的通知。
3号床的大爷，是一个精力十足的小老头。他会组织着大家一起跳操，一起运动，一起唠嗑，那模样真的不像一个患者。
夏栖给他换药时，他还乐呵呵地说：“小夏医生，等我好了，你到我家去，我给你尝尝我的手艺。”
也是在那个下午，他突然地晕倒，然后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虚弱。
夏栖闭上了眼睛，看不见死亡，死亡是不是就能不存在了？
“下一个…会是我吗？”乔蓓问道，她的声音很平静。
夏栖转头看她，他好像是第一次这样认真看乔蓓。在医院见的第一面，乔蓓太多冒犯的话让他有意无意地拒绝靠近。
夏栖莫名想起了在傅樹成办公室见到的乔蓓。那时候的乔蓓，身上有一种肉眼可见的生命力，那力量强得好似什么都打不败她。
不知时间在她身上到底留下什么痕迹，让她的眼睛里，盛满了哀伤。
“我对我说的那句话道歉。我不觉得同性恋恶心，我只是生气，不对你，是我自己的气，很抱歉。”
“没关系。”夏栖转回了脸，“你不会有事的。”
乔蓓愣了一下，嘴角勾起微笑。
“奚漫呢？”
夏栖沉默了。
“她的情况很不好？”
“嗯。”
“好吧…好吧……”乔蓓低下头，似乎在自言自语。
“乔小姐，你有很多钱吗？”
乔蓓有些震惊地转过头，她没想到夏栖会问出这句话。
“是的。”
“那你快乐吗？”
“如果是以前，我会肯定地回答你，快乐。”乔蓓声音微顿，而后继续说道：“但现在……我不知道。”
“人生来的一切，早就已经明码标价。我有很多钱，但我没尝过酸甜苦辣的情绪。我感受过雪山的冷，也闻到过海风的咸，但你要是回头再问我感觉怎么样？我只能说那里的酒店不错。”
夏栖：“我不太懂。有钱不好吗？不用为了碎银浪费青春，不用为了碎银去低声下气。你看过辽阔的海，见过最高的雪山，也探寻过海底，这些都不快乐吗？”
“那什么才是快乐？怎样活才对？”
乔蓓说道：“我不知道。”
夏栖：“我下一辈子，想要一个优秀的皮囊，还要一个优渥的家世。”
乔蓓：“那你会很不幸福。”
“为什么？”
“你的童年会被各种各样的辅导班课外培训班占据，你前半生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继承企业。继承之后呢，你就会像傅樹成一样，一板一眼，不容得出一点差错。”
夏栖：“那还是不了，我觉得傅樹成很无聊。”
乔蓓：“哈哈哈哈哈哈。”
“那我要一个一般的家庭，一个很宠孩子的家庭，我将受到全家人的爱。”
“那种爱到最后会成为负担。”
“这也不行吗？”
“你以为那些生活不能自理，任何事情都要过问母亲的人是怎么来的？”
夏栖：“好像没什么十全十美的法子。”
两人谈论了很多，从过去，到现在，再到未来……
奇迹并没有降临在这个小家伙身上，反而更加恶毒地继续调快着时间。
慢慢地，她已经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
夏栖不明白，前阵子还能跑能跳的奚漫，怎能几天时间，就变成这个样子。
“小夏哥哥。”奚漫带上了呼吸机，说句话要缓上许久。
夏栖低下身子。
“我想我哥哥…了，想他…抱我了…”
夏栖将奚漫虚虚地抱在怀里。
“我抱抱你好不好？”
“小夏哥哥也骗人……”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夏栖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没关系…我最喜欢哥哥了。”
不要原谅我。夏栖这样想着。
“我从一开始，就有感觉……因为，我刚来医院…的那天…我…我见着妈妈了…”
“她在叫我的名字，叫我过去。但我没有跟她走，还有哥哥，我不能走。”
夏栖：“对，小漫，你还有哥哥在家等你呢，我们会熬过去的。”
不知什么时候，身穿白色防护服的志愿者们一个个地围了过来，仿佛送她的天使。
“但这次…我要走了……我想妈妈了…我得去陪陪妈妈，要不，她该生气了。”
“那哥哥怎么办？小漫坚持坚持好不好？”
“哥哥……哥哥……”奚漫的嘴里嘟囔着，然后，心脏监护仪发出极为刺耳的声音。
……
奚嘉熙拍打着玻璃，向来坚强他也在此时哭成了孩子。
夏栖抱着奚漫，摊在这头的地上。有医护人员想将她抱走，夏栖只是攥紧了手，任谁说都不愿放开。
“让她走吧。”乔蓓说道。
她拉起奚漫毫无温度的手，喃喃道：“从此，无病无灾，福寿康宁……”
夏栖抵上奚漫的额头，哽咽道：“宝贝…下一世给自己选个好点的身子。”
命运真残酷。
……
夏栖依旧认真地对待着每个病人，依旧笑着对病人说“会好起来的。”只是路过奚漫病床时，那微乱的脚步还是会暴露了他。
奚漫的病床很快来了新的病人，小姑娘在这里最后残存的气息，也很快消散。
来吧，就来一个奇迹吧。这是夏栖每天早上都会祈祷的话。
奚漫走的一周后，主任叫住夏栖，说有人找他。还吐槽道：“这人申请了整整一周，又是书面又是简讯的，不理他就打电话来，还特别会挑时间，就挑不忙的时候，想发火都发不起来。”
夏栖猜到了是谁，他朝主任道谢好，朝着那面玻璃走去。走着走着，不自觉地跑了起来，然后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直到玻璃的光投射到他的眼里，他才慢慢停下，喘着气，一点点地走近。
“乖乖，想我吗？”
这章好难写啊，下一章这点就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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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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