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段红绫与莫士元紧紧地靠在一起，但心中却各有所思，最后还是她忍不住开口，“我有一事，想跟你说，只是这事牵扯到李大官人，我只怕你听了之后……”
她还没往下说，就听莫士元道，“你要说的事，恐怕便是今日圣上对我说的内容。”
“什么？”
他眼珠一转，脸上露出沉吟之色，“今日圣上对我直言，庆王指认义父才是十方散的幕后真凶，只是庆王这些年一直都未能查到什么确切的证据，如今圣上正在隐秘调查中，估计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
段红绫没想到，莫士元竟也知道了此事，心头稍微松了一口气，却又被他所说的话勾起了思绪，“那圣上的意思是？他希望你暗中协助？”
“并不是，圣上说让我不要轻举妄动，他不愿打草惊蛇，只是他对我颇为青睐，希望让我出面上书弹劾义父。”
他揣摩了一下圣上的想法，估计是因为自己与李福全的关系，待事发后，不免会受到争议，可若是自己出面弹劾，落在别人的眼中，自己与李福全便可撇开关系，等事情尘埃落定，圣上想要重用自己，也会轻松许多。
尽管他明白圣上的用意，可如今他更想知道，十方散一事的全部真相。
起初听见圣上提及李福全，他只觉得荒谬至极，可那十几封与北戎达伊罕通信的密信，以及何侧妃的出现，那个残酷无比的事实，才真真正正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何侧妃，怎么会和微臣的义父有关系？”
莫士元还来不及压下面上的惊讶，便听见屏风后的那名女子开了口，那些尘封已久的血腥真相，终于重见天日。
“我本名李琅，是前朝末帝最小的妹妹，只是我从小便跟着我的奶娘生活在民间，并无多少关于皇宫的记忆。”
何轻萍眼神中透出一种凄凉之感，“我本以为我就这样度过平凡的一生，直至我遇到了李福全。”
李福全出身于前朝的达官显贵之家，前朝覆灭后，他便做着复国之梦，于是辗转找到了何轻萍，并安排她进了庆王府，随后又净身进了宫，侍奉在先帝的身边。
“我那个时候太过年幼，第一回有人如此关心我，我便听了他的话，做了庆王的侍妾，想着能够帮上他一点忙。只是后来，我才逐渐明白，原来他并不是喜欢我，他只是喜欢我身上流着的前朝血脉，喜欢我肚子生出来的孩子，盼望用这个孩子成全他的复国之梦。”
莫士元又惊又惧，长大了嘴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圣上问，“那你帮他做了什么事？十方散的秘方，是你泄露的吗？”
何轻萍摇了摇头，“当时王爷虽然很宠爱我，但十方散的事我插不上手，李福全因此责怪过我许多回，因此他额外安排了人在庆王在身边，我想应该就是那人所为。”
经过十方散一事，她彻底明白了过来，便打定主意与李福全疏远，只是没过多久，她便发觉自己怀了孕。李福全一下子又改变了对她的态度。
“我不想让孩子活得像我一样，故而等孩子出生后，我便托人将孩子带走，又抱了一个死婴过来，假称孩子早夭。李福全虽然对此起了疑心，但他没办法对王府插手，根本查不出什么。”
这些年，李福全自然不肯放弃对她腹中孩子的图谋，只是她早就假借王府妻妾之争，服下了绝嗣药。
“后来我便鲜少与李福全来往，他觊觎我身上的皇室血脉，一直没有对我动手，我便安心在庆王府度日，本以为，我可以将这些事情带进黄泉之下，没想到竟有说出来的一日。”
她站起身，对圣上磕了三个响头，“我与李福全图谋复国一事确为事实，如今我亲自指证李福全，只愿能见我的亲生女儿一面，并希望陛下善待庆王府的一众女眷，还有王爷的独子赵惟安。”
无论是庆王，还是平安，抑或是那些与自己争抢庆王宠爱的侍妾们，于她而言，比同出一朝的李福全，更像是家人。
莫士元在圣上探询的目光之下，终于回过神来，“微臣有一事不明，这些年并未见十方散在民间横行，可为何义父他又要重新以神仙丹之名义推行十方散？”
“想来是因为柯闻一事，朕对他的倚重日少，故而他心生不满，便想着借神仙丹一事在朝内外再造波澜。”
“顺便，再挑拨朕与太后的关系。”
莫士元连忙低下了头，圣上轻笑几声，“爱卿不必慌张，方才朕说的提议，希望你早日想明白。”
莫士元已经忘记了自己究竟是如何从宫中回来的，等他回过神来，在那些纷繁复杂的念头之外，有一个人的身影却占据了脑海中绝大部分的位置。
他伸出手抱紧了段红绫，她低声问道，“那你现在要打算怎么办？”
“我现在的心很乱。”他把头靠在她的肩上，缓缓地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出这些年的种种过往，还有当年在莫家村初见李福全的模样。
尽管听完何轻萍所说，他依旧难以置信，自己依仗了这么久的人，竟然有一副截然不同的面貌。如今，他已不知要如何回到李家。
除了绝望与伤心之余，他的心中还有深深的迷惘。
这些年，他靠着心中那一抹复仇的火焰撑到了现在，如今眼看着事情即将水落石出，前面的路途却骤然蒙上了一层迷雾。
段红绫摸了摸他的头，“没事的，我不是还在吗？圣上青睐于你纵然是好事一件，但若是你心中放不下与李大官人的情分，想来圣上也能理解。”
“再不济，我们回去永清县。”
莫士元蹭了蹭她的脖颈，鼻尖泛起一阵酸意，“我只是对自己很不满意……明明我应该对义父深恶痛绝才是，只是他又对我颇为上心，我不知如今要如何做，才算得上是对。”
段红绫又何尝不理解他心中的痛苦。
如今她有时依旧会梦见那日段不祥离世的情景，很快他那冰凉的手中又会多了一把利刃，直直地捅进父母与弟弟的身体中。
“我知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她低声安慰莫士元，“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对与错的区分，就像骰子，也不是点数大就好。我想，只要你决定去做的事，那便是对的。”
……
一个月后，莫士元刚上任京城武德司提举的第一日，便上书弹劾了李福全。
圣上的亲卫来到李府外之时，李福全的面上却是一片平静。莫士元对他道，“父亲，当年你明知我的身世，为什么还要收养我？”
他以为，李福全早在十年前便谋算好了一盘大棋，然而李福全却看着他笑道，“我只是觉得你跟以前的我很像，是个可造之材罢了。”
“果然我的目光没错，如今你已然青出于蓝胜于蓝，想来圣上往后会更加重用你。”
莫士元摇了摇头，“父亲，我对武德司提举之位向来不感兴趣，我之所以这样做，只是想为我的生父赎罪，当年若非他炼制出十方散，也不会被你和庆王加以利用，那些无辜的百姓便不用枉死。”
“无辜？那些服了十方散的人，是他们抵不过诱惑而已，我只是推了他们一把而已，他们何来无辜之说？”
“再说了，当年大周的士兵屠了我全家满门，我的亲眷又何尝不是无辜之人！”
莫士元看着他狰狞的面容，无奈地摇了摇头，“前朝末帝昏庸不堪，导致天下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处处都是哀鸿遍野。天下太平不过数十年，又被这十方散搅得天翻地覆，你并非有心复国，只不过是想报你家的仇而已。”
圣上的护卫在李府的书房找到了一间密室，除了十方散的秘方外，还有不少这些年他与北戎人通信的密信等一应证据。
李福全被带走之前，又特意对莫士元道，“今日你亲手除了我，可你还不是一样，给那个狗皇帝当侩子手，你以为你的下场，会比我好到哪里去吗？”
“迟早有一天，那把刀便会架在你的脖子上。”
莫士元冷眼看着他被带走，“我自然不会落到你这样的结局，因为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第二日，御书房内。
圣上神态自若地坐在龙座上，“莫大人，此事你办得很好，你想要什么赏赐，大可尽情说出来来。”
莫士元跪在地上，“陛下，微臣今日来，是希望陛下能够收回成命，微臣自知资历浅薄，无法担任武德司提举一职。”
“放肆！”圣上勃然大怒，“朕赏识于你，你竟敢推辞！”
“陛下，微臣不擅武功，岂能率领武德司，为陛下办差？”
“你可是对俸禄有什么不满？听闻你有一心仪女子，朕亲自给你们赐婚，再赐个大宅子于你可好？”
莫士元依旧回道，“陛下，此事与微臣的家事无关，还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好，好，好，”圣上从龙座上站起来，厉声道，“既然如此，朕也不愿为难你，只是此生，朕都不愿在宫墙内看见你，你可明白？”
莫士元见状，诚心地磕了三个头，才起身往御书房外走去。门外的太监已然知道他触怒圣上之事，一路上也不敢与他搭话，只是低着头将他送出了宫门。
段红绫正在一旁围观别人玩射覆，见他出来了，连忙跑到他的身边，眼神却时不时被那群射覆的人所吸引，“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圣上可有赏赐什么金银财宝给你？”
他笑着摇了摇头，“圣上不仅没有赏我，还说日后都不愿意见到我。”
“什么？你做了什么惹圣上生气了？”
莫士元牵起她的手，“你若是亲我一口，我便告诉你。”
段红绫气不过，用力捶了他一下，莫士元撒腿便抛开，她生气喊道，“莫士元！我看你现在真的是学坏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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