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钟筠舟才回头看他,却见晏廷文已经背过了身。
“我……穿好了。”
奇了怪了,以前也经历过被晏廷文看到身体的事,都没像刚才那般,热血上涌,烧着皮肤,好像心都快炸出来了。
晏廷文将盛着温水的木盆置在桌上。时下入暑,天气燥热。即便到了夜里,暑气犹存,余温紧贴皮肤烘烤着人。
若是热水擦身,免不得再出一身汗。但他担心冷水会着凉,便两相结合,兑成温水。
这会钟筠舟的脑袋已经探过来,去看盆里的东西,煞是好奇。
晏廷文解释说:“用这个先将身子擦擦,明日晨起再洗。”
闻言,钟筠舟眼珠子霎时乱颤起来,一阵心悸。
原来晏廷文刚才是出去帮自己弄擦身体的水去了,他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底。
钟筠舟一时突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感动和一些其他的复杂情绪纠结,脑袋歪扭了下,掠过盆中的水,用一双大眼睛看向晏廷文。
昏黄烛火下眼神湿漉漉的,犹如幼虎,携着股子怯生生的冲动。
“要不,你帮我擦吧?”
轮到晏廷文目光抖动了,这无异于一种邀请,无声却魅惑。
他没应声。
顿时,钟筠舟如梵钟敲响耳畔,“嗡”的一声,方在晏廷文的沉默中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有多过火。即便同是男子,也没有帮忙擦身体的,自己又不是没手没脚。
他慌忙找补道:“我困迷糊了,你别当真。”
晏廷文就着他的话,问:“是累到了吗?”
钟筠舟顺坡下驴,猛把头一点:“累到了,顾誉真是个严师,一点动作都不能错!”甩了甩酸疼的手臂,“我好累啊……”尾音拖长,抱怨中透出股子撒娇的意味。
实则根本没多累,都是糊弄人的话。
晏廷文却当了真,听了进去,几经忖度,手掌探向搭在木盆边的手巾,将其投入满盆温水中。
“诶,晏廷文你—”钟筠舟双目瞪大。
“坐着,将衣服脱了。”
钟筠舟脸更热了,一刹反应过来他是要做什么,心里莫名的紧张。背过身重新坐回床上,他盘腿犹豫了一小会,才摸索着把衣服解了。
四溅的水花声在背后不停歇,胸腔里的热物狂乱冲撞。
钟筠舟屏息,安慰自己。
紧张什么?不就是给你擦个身体吗?都是男子,这点忙很正常的。
正常……正常……
突然肩膀贴上来片温凉的柔软,犹如个湿乎乎的吻,钟筠舟不受控地哆嗦了下,眼睫乱悠悠垂低,五指攥得紧了些。
一股股不知名的热意上涌,顺着血液四扩。
“冷吗?”晏廷文注意到他发抖的肌肤,以为是水凉了,即刻将贴着的帕子给抬了起来。
钟筠舟强压着紧张,把头一摇:“没有,温度刚好。”
晏廷文松了口气,再用手重新试了下帕子温度,确定刚好,才贴回去。
手巾质地上佳,触手如肌肤一般顺滑,贴着皮肤擦动,勾牵阵阵酥麻的痒意。
像是由肌肤扩大到了心底,钟筠舟开始坐立不安。
刚才不该说那些话的。
钟筠舟尝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苦果,心底一阵抓耳挠腮,根本无法把注意从背后挪走。
“迎熹,窈娘的事有眉目了。”
晏廷文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本就神经紧绷的钟筠舟方寸大乱,他反应激烈地扭回身,床两边绑着的帘子跟着摇摇荡荡,始终难定。
两对目光半空触上,钟筠舟仿佛被烫到,匆匆别开:“你继续说。”
晏廷文持手巾的手暂且放下,语气正经:“并非普通的绑架,这事与朝官有所牵连。”
钟筠舟瞪大双眼,眼皮子再度抬向晏廷文,难以相信的震惊露出:“真有官员在背后为他们撑腰?”
“对,顾誉料想的没错。我去了趟衙门和大理寺,以编写大典为由,调阅了不少近年的案宗,发现近年多有女子失踪发生,最后都不了了之。”
钟筠舟理解了他的意思:“就是说有人故意把这些事给掩盖了。”
“聪明。”
被突然夸奖,钟筠舟顿时脸热得慌,手指揉了下耳垂。
“迎熹,你放心,这事我既答应你会给个结果,便一定全力以赴。”晏廷文眼神认真,全没注意掌心的帕子滴落水珠,弄湿了床榻,晕开点点深色。
他肯定相信晏廷文,但……
“晏廷文,那你会不会有危险?”钟筠舟心怀担忧地望向他,眉目间单纯都是对面前之人的忧虑。
晏廷文攥了下手中淌水的手巾,湿凉之感蔓延。沉默须臾,他回以浅浅的笑:“我若是说没有危险,你信吗?”
“信,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会信!”钟筠舟丝毫犹豫都没有,眼底的光芒恳切,“只要你说,此事没有危险,我就信。”
曾几何时,钟筠舟就是这么坚定不移地深信着少年时期的晏廷文,相信他一定可以扭转局面,不让李氏成为自己的后母。
但最后信任落空,他们也渐行渐远。
可现在不一样,钟筠舟不再如当年那般幼稚,他绝对不会允许他与晏廷文渐行渐远的事再次发生。
或许是钟筠舟此刻脸上表情太过真切,晏廷文心神微乱,不知不觉伸出手,指节蹭过他的颊面,展露出个堪比春风的和笑。
“迎熹,我答应你,不会有危险。”
这么一打岔,果然盆中的水冷了。
钟筠舟觉得没什么大事,用冷水还凉快。但晏廷文不答应,出门去又重新端了一盆温热的水来。
好容易擦完,钟筠舟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身子带着脑袋晃晃悠悠。
晏廷文搭好帕子,回身见他连衣带都没办法系好,无奈一笑,便坐过去,从他手中接过。
钟筠舟也没意见,甩手掌柜般放开双手,脑袋一搭一搭,坠着眼皮,快要睡着了。
静谧的当下,他忽地嘟囔出声:“晏廷文,你是什么时候学的武?跟我讲讲,好不好?”
晏廷文缠绕衣带的手一顿,眼皮掀起。
眼前的少年上半身陡然倒过来,脑袋抵住他肩头,话音咕哝着:“好不好……?我真的想听……想了解你……”尾音含糊在唇齿间,听得不大真切。
晏廷文愣了下,等过须臾,没再听到他的下文,均匀的呼吸取代。他方侧过脸,轻碰他的脑袋:“好。”
跟着顾誉学了一段时间,钟筠舟大有进步,连顾誉都忍不住发出感叹,言他天生就该习武,在国子监实在有些浪费。
这话说出来,其实也是道出了钟筠舟这段时间的心声,他觉得或许他不该去参加科举,而是该去军营当个武将。
最初这只是个想法,如今得到顾誉的肯定,种子开始发芽,长出的枝桠占据整个心底。后面再去国子监,都有些心不在焉,被顾绍之看出,钟筠舟索性把心事跟他讲了。
顾绍之先是惊讶了下,后来也就接受了。
“说实话,我也觉得你不是文官的料子,当个武将挺好的。我们还能一起,多好!”
钟筠舟斜他一眼:“后面那句话才是重点吧。”
顾绍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被你发现了,我是真不舍得你啊,少爷!”他喊着张开双臂,就要扑抱住钟筠舟。
钟筠舟修习武艺多日,反应速度自是远比从前要好,他一个闪身,避了开。
顾绍之扑空,不可思议地看看自己的手臂,又看向站在一旁的钟筠舟,眉毛顿时惊讶抬高:“少爷你进步得也太快了些!”
钟筠舟波澜不惊地接下已经听到不知道多少次的夸奖,连眼皮都没动。顾绍之放下双臂,眼神打量着他,忽然瞪得大了些。
“我突然发现,你比之前变了不少。”
钟筠舟听惯了他不正经的语气,如今突然正经,不由得跟着正色:“什么?”
“对对,就现在这样,”顾绍之绕到他面前,捏着下巴凑近,上上下下打量,咂摸道,“简直跟世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果然,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这才是他真正想说的,但他是没胆量在钟筠舟面前说的,因不知道他们现下进展如何。
上次从任乐山那边倒是问出来不少,才知道他二人之间有过那样子的过往,着实震惊了顾绍之。
后来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顾绍之隐隐能感觉到些他二人之间关系的微妙变化,跟任乐山也提过这事,后者同感,并再三禁止顾绍之插手这件事。
是以顾绍之也不敢把话说得太过直白。
而钟筠舟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发起愣来。
有吗?像顾绍之说的那样,他和晏廷文变得很像了。
是因为朝夕相处的原因罢……
如果这样子,那等以后晏廷文跟自己提出和离,自己会不会变得很不适应?又变回以前的样子。
打从心里来讲,他更喜欢现在的自己。
突然而然的,他生出强烈的,不愿意和离的念头,抗拒着一切可能会让和离发生的事情。
下学后,他照常去找顾誉练习鞭法。
另外那边,晏廷文早早下朝,按照从前的习惯,只要他早下朝就会去国子监接钟筠舟。不过现在钟筠舟要去三千营练习鞭法,不需要他接,更无需他送。
晏廷文只好独自回府,打算一会再去那几个失踪的女孩家里探访一下。
刚回府换了常服,奔月突然前来,说府外来了人,要见钟少爷,有东西要给他。
如今府上就剩了一个钟少爷,便是钟筠舟。
思忖过后,晏廷文打算亲自去见这人。一并把东西收下,等钟筠舟回来再把东西转交给他。
来到府前,只见个陌生面孔的男子站在府外,身后立着个小厮,手里提了坛酒。
晏廷文眸光在那酒上略作停顿,几乎瞬息,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而来人一见晏廷文,煞是愕然。很显然,他认识晏廷文,立刻便行了礼。
“是什么东西要交给迎熹?”
来人拱手,态度十足恭敬,语气略有些发虚:“回世子,是酒,用来赔罪的……”
“赔罪”二字令晏廷文眉头微蹙,他问:“讲清楚些。”
“是是!”来人更加慌乱,“前不久,我在玉水楼碰到钟少爷,因为刚得了坛好酒,便拉着钟少爷小饮了几杯。”
“玉水楼”三个字一出,晏廷文脑子里浮出些一直被他压制在深处的回忆。钟筠舟主动索吻的那晚。
“没成想,那酒有问题!我喝得太多,一回去就卧床不起了,差人去找那贩酒的小贩,结果那人早早就跑了。后来我身体勉强好转,几经周折,才把那小贩给抓回来,一问才知道,他往那酒里掺了水不说,酒也不纯!竟是拿假酒糊弄我!我直接把人送衙门了。过来想起钟少爷也喝了那酒,还好身体没有大碍,但内心实在难安,这便过来赔罪了。”
来人心里忐忑,生怕世子因此怪罪,他可从旁人那里听过这位世子的事,上次都把钟家那二少爷给赶回祖家了!
“喝下假酒会让人醉吗?”
来人懵了,这关注点怎么感觉不太对啊,但他不敢乱猜世子心思,认真答:“该是不会的,那根本不是酒,不醉人。再者那天钟少爷就喝了一点点,不至于醉的。”
“那可会让人遗忘发生过的事?”
“啊……这、这应该不会吧。”来人被这话吓到了,“难不成钟少爷不记得那夜的事了?”
晏廷文没有回答,他只说:“把你赔罪的东西给我,你可以走了。”
晚间,钟筠舟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府上,边敲着手臂边往自己的院子里走,身上却是没有最开始学武时那般难受了。
不过现在心底装了另外一件事,倒叫他有些胸口发闷。
回到院里,他发现正屋的灯亮着,下意识看向厢房,却黑着,彰显屋子的主人并不在。
咦?难道晏廷文还没下朝回来?
他怀揣着疑惑,推开房门,刚关好门,脚步往里走的时候,霎时怔住。
晏廷文坐在桌旁,一张脸模糊在灯火中,眉眼轮廓愈发难以分辨,他手边搁了一坛子酒。
钟筠舟看到他的时候,他似在出神。这时听到动静忽地掀起眼睫,乌沉沉的眸光落上身来的时候,周身都仿佛被**的雾气所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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