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朝堂之上,男女皆可为官。
在前朝哪位大人最令人艳羡的评选中,陆尚书以绝对优势力压众人,下朝后亦是被同僚围住一路赞美。
“恭喜恭喜,尚书大人当真是好福气!”
“大人真是教子有方啊,不仅大公子深受皇太女器重,大小姐又是探花郎出身,在大理寺那是前途无量啊……”
“哪里哪里,”陆尚书对此些恭维都早已习惯了,虽然每次都心花怒放,但面上仍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笑眯眯道,“子女自有子女福,我与夫人都不大管教他们,全凭孩子们自己懂事……”
同僚又附和着不免感叹道:“哎呀,大人还是太谦逊了!听闻府上二小姐也是聪慧过人,很是讨人喜欢,恐怕也没怎么好操心的吧?”
这话听起来有些牙疼。
陆尚书咬紧后牙,神色不变地干巴笑了两声。
“那是那是。”
呵,哪里哪里。
除了确实生的好看还有些小聪明,对这小女儿操心的可就多了去了。
自小除了他与夫人,还有兄长阿姐一并惯着骄纵坏了,上回才在学堂与人争执动起手来。
可乖巧起来又是极讨人喜欢的,及笄以来隔三岔五就有人上门提亲不说,还有不知好歹的小崽子想要从后院翻墙,实在是叫他头疼不已。
在宫道上与同僚拜别,陆尚书搓了搓手,这才叹气转身进了马车里,一路回了尚书府。
心底记挂着桩事,自然有些忧虑。
回府先换了身常服,陆尚书理了理衣裳,低头瞧见袖口歪歪扭扭的针脚,想起这件外衣是小女一时兴起缝补过的,是以穿的破破烂烂都还舍不得扔。
陆尚书又长叹了口气,问院中侍女:“二小姐在何处?”
“回老爷,二小姐和夫人都在后院。”
陆尚书点点头,动身往后院而去。
后院的玉兰树已倾盖,夫人端庄坐在树下的软榻边纳凉,一旁的少女却整个身子都陷在摇椅中,双手高抬捏着本书,翘着腿一晃一晃的,懒散得不行。
看到好笑之处不仅自己笑个不停,还要支起身子来给她娘亲也看,笑盈盈的神情灵动万分,腕间的铃铛细细响动。
瞧上去应当半分没将他上回说的事放在心里。
陆尚书无奈惯了,换了副温柔神色走近母女二人,躬身轻言细语道:“乖宝~爹娘上回同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不去。”少女毫不犹豫地脆声答道,偏头睨了自家老爹一眼,晃着摇椅就翻身背了过去。
笑意一下凝在脸上,陆尚书围着摇椅转了个圈,又凑到自家闺女面前笑问:“……当真不去?”
“不然呢?”她捏着书册,往上抬了抬遮住爹凑近的大脸,不想再说话了。
心底默默翻了个大白眼。
开玩笑,莫名其妙就突然告诉她,自己其实有桩放发霉的指腹为婚的亲事?
这个年纪做什么不好,她明年还要参加会试呢。
噢,陆知鸢恍然大悟。
此桩婚事定是对她金榜题名的考验,万万不可被影响到了。
陆尚书看自家女儿冷漠如初的表情就知道此事不成,捂着胸口语重心长地道:“乖宝,这、这这这怎么能不去呢?这可是当年陛下钦定下的亲事啊!”
“况且、况且只说先见面接触一下嘛,若是乖宝实在不喜欢,咱们再另作打算……”
“不可能会喜欢,”陆知鸢斩钉截铁再次表示拒绝,无语至极地叹了口气,“爹,这太突然了,从前怎么就没听你们提起过?”
这么多年都没什么音信,突然就又拿亲事出来说,她爹娘白养她这么大了又不上赶着送去嫁人。
陆知鸢皮笑肉不笑,真是什么好事都让她的“未婚夫”给占了。
陆尚书转头与夫人对视一眼,皆是默不作声。
当年陛下虽不过口谕赐婚,但两家却交换了信物。
可没过几年对方就南下去了东郡定居,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消息。也算是皇室姻亲,自然不好得罪,陆家拿不准他们心思,便也当作忘了此事。
没想到现下那家人回京安顿好后,又送来了拜帖重提婚约。
陆知鸢叹了口气,心道让爹娘这般为难也不好。她坐起身来缓了缓,叉着腰蹙眉沉默良久。
刚才爹娘是怎么说的来着。
“家世显赫?”
爹重重地点点头。
“温柔体贴?”
娘也附和点点头。
说的好听。
陆知鸢摸了摸下巴,估摸着就是个纨绔浪荡,游手好闲的世家子。她表情一言难尽地看向自家双亲,心底各有各的顾虑,三个人面面相觑谁都没再说话。
学堂才考完试放假,田假总共三十余日,她还准备去青州陪陪祖母,一刻钟都没空去与人相看。
终是陆尚书忍不住叹气道:“乖宝,咱不着急决定。天色不早了,咱们明日再说,明日再说。”
说罢,便示意陆夫人哄着人先回院子睡下。
陆知鸢将信将疑,原本不想让爹娘为难,还有些犹豫不决。
却不想当晚就做了噩梦。
梦中的她嫁作了人妇,年纪轻轻就被困在后院,夫君没收了她的笔墨不准她再读书写字,恶毒婆母还整日端来巨大一盆脏衣让她搓洗。
寒冬腊月的,十指都被冷水冻得绯红。
蹲着洗衣裳久了腰有些酸。
陆知鸢用冷到没什么知觉的手擦了擦汗,再向身后摸去,背上竟还趴着个在哭啼的小娃娃。
……!
“不行不行!”她猛地从梦中惊醒,拍拍胸口,差点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什么破梦,她现在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去与那劳什子未婚夫相看了。
但那家人若是借口直接上门来又该如何是好?
陆知鸢抱着被子缩成一团,心底细细琢磨着,干脆起身翻箱倒柜着理了理爹一块娘一块兄一块姐一块攒下的私库,这才有了个底。
天才蒙蒙亮,原本要睡到日上三竿的二小姐竟毫无征兆地早起了一回。
阿姐新在大理寺就任少卿,近日事务繁忙,已是一连好几日歇在官署里。
“将信速速送去大理寺给阿姐,就说火急万分,记得让她速速答复。”
侍女怔怔看向反常的二小姐,抬头一看太阳似乎也没打西边出来,也不知这是要闹哪一出,只楞楞点点头接过书信,就往府门而去。
陆知鸢抱手倚在门框边上,昨夜里在榻上翻来覆去,现下长发乱糟糟的,着实没半点闺秀的样子。
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困得不行,又回头一掀床帐埋头进了被窝里。
睡醒了还没等到阿姐的回信,陆知鸢坐在榻上,沉默地看向旁边自己半夜收拾好的包袱。
又再看向远处,被她摘下放在衣裳上的半块玉佩。
说来也极为好笑,这半枚玉佩她自小随身戴着长大,到头来竟说是当年定亲对方送来的信物。
那日一时气头索性摘了下来,现下也不想戴了,暂且就将玉佩摆在那儿冷落一段时日吧。
陆知鸢轻哼一声,气不打一处来,偏过头去不再看它了。
门外忽然响起侍女的声音:“二小姐,东西送到大理寺了,大小姐她正忙着,只看了一眼便说允了。”
“知道了!”
陆知鸢一鼓作气挎上包袱,拍拍衣裳站起身来。既然阿姐都允了,那她就不算不辞而别。
什么高门大户,什么家世显赫温柔体贴,陆知鸢扯了扯嘴角冷笑。
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她随手从院子里摘了朵山茶,素白的指尖一片一片地无聊拔着花瓣,稀稀拉拉地落在青石板路上。
袖口滑落到手肘,露出少女腕上戴着的长命红绳,与肤白的雪色相映。
四粒玉珠间,系着一颗小小的镂空铃铛,一般时候藏在袖中,若非亲近,旁人是听不见铃铛晃动声响的。
春风拂过衣摆,吹得衣袖翻飞,嫩红的山茶花瓣从手腕上的红绳划过,伴着铃铛的轻响。
又再被风吹远。
少年将从天而降的山茶接个满怀。
京城没有宵禁,此刻街市繁华,来往马车众多。
少年勒紧缰绳策马在前,宝蓝绦带束发,目若朗星。虽是一身明黄缎衫的打扮,却掩不住周身的凌冽肃杀之气。
他仰头去看,刚刚那从二楼掷花的娘子已是害羞得垂下了头。
好友策马上前与他并行,二人一并经过闹市,忍不住侧身问道:“允策,你真就这么走了?”
少年好笑道:“不走等着被我娘压着去相看?”
好友挠了挠头表示不解:“与小娘子相看有什么不好的……伯母是怎么说的来着?”
像是不觉调侃,少年懒洋洋地随口道:“门第簪缨。”
“还有呢?”
“端庄贤淑。”
少年好笑道,估摸着就是个笨手笨脚,柔弱骄蛮的世家小姐。
门第簪缨,端庄贤淑。
好友琢磨着道:“这么听起来,好像去一去也不是不行?不过也真是奇怪,伯母怎就突然非要你去相看。”
少年岂会不知自家母亲是何想法,不过是觉得有了家世便能早些定心下来。
他想起在东郡时站在甲板之上,身后是数百艘战船巡航,春冬的江风格外凌冽,但众将士们都迎风巍然不动:“左右都是耽误人家,京中娇养长大的贵女,可受得了东郡江上的风浪?”
好友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连他都受不了,更别说京中娇滴滴的贵女了:“……也是,不如少些麻烦。”
更何况此番谢尧不过是暂回京中,谢家根基在东郡,迟早都是要回去的。
不过此行还是有些令人担心,他提醒道:“青州山匪近年猖獗,又易守难攻,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你此次前去,要当心才是。”
少年点头道:“此事我先前就应下了,不算一时兴起。我娘若问起来,直说便是。”
“走了!”
他爽朗一笑,抬手向后挥了挥。
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
傍晚用饭时大闺女都从大理寺回来了,长子也难得一块回府,但却不见自家二闺女。
陆尚书奇怪着呢,命人去后院看看。
侍女推开门,房里头虽点着灯,却是空无一人。
桌上只留着字条,道自己实在思祖母心切,以至辗转难眠先行去往青州~
陆尚书看后气得两眼一黑,险些就要背过气去,哆嗦着手拿着字条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才哭丧着挤出来一句:“……也不知道我乖宝出门带够了银钱没,万一路上碰到歹人可怎么办啊……”
“爹你也别太担心了,小妹她聪明着呢。”
陆大小姐慢条斯理地继续吃着饭,嚼着嚼着又抬头对上自家兄长一眼看穿的视线,表示无辜地摊了摊手。
她咽下这口饭,依旧假装不知情地耸肩道:“东郡谢氏,兄长应当见过了吧?要我说,小妹应当还是自己一个人最自在。”
陆长公子轻摇了摇头,望向院中笑而不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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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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