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将招财送回去后,又绕了一圈回到此处。
此地靠近后山,本就清净,寨里鲜少有人过来。谢尧确定四下无人后,便将墙边水缸移开,露出底下藏着的青石板来,在平整的土地上显得极为突兀。
再将石板抬起,地上果然出现了一条向下的通道。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认真起来。
谢尧单手撑在地上,先行一跃而下。深处还有路,但越往里光线越暗,看不清晰。
他抬头看向蹲在边上的陆知鸢:“不高,下来。”
“……”还是有点高的。
正思索着应该以什么样的姿势下去比较安全,却见谢尧有些不耐烦地轻啧一声,随即向她张开了手臂。
陆知鸢跟得了便宜一样笑了声,便轻轻跳了下来,被谢尧稳稳拖住。
“站稳了。”他低声道。
“稳啦。”
懒懒的尾音有些挠人,谢尧默了默,掌心迅速在她腰间松开,转身向里走去。
陆知鸢提着裙子小步跟上他。
刚走进来不久,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越是往里便越是浓烈,陆知鸢忍不住用袖子掩住了口鼻。
谢尧回头看她一眼:“就在这里等我。”
陆知鸢点了点头,没再跟着向前了。
少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眼前,周遭安静下来,视线里的漆黑浓重得化不开,抬手连指尖都看不清轮廓。
陆知鸢伸手摸到身后的墙壁,靠近些有了实感心安下来,这才借着微弱的一点光亮环顾这个不算狭窄的通道。
黑风寨里居然有这么个隐蔽的地方,连谢尧这么久都没有查到过。
她的眼神落在土黄墙壁上几处灰黑色的痕迹上。陆知鸢走近了些,却还是看得不大清,只觉得刺鼻的气味似乎更重了些。
摸了摸自己的腰间,意外勾到枚黄铜外壳的硬物。她想起来是上回从谢尧那顺来的火折子,一时竟是忘记可以拿出来照明。
陆知鸢小心翼翼地把火折子从腰间取出,指尖刚要去刮动火石,耳畔却突然传来一声厉喝:“别点!”
她被这陡然炸响的一声呵斥吓了一跳,浑身瞬间绷紧僵直,呼吸猛地一滞。脚步被迫钉在原地,膝盖却不受控制地打了个颤,险些栽倒。
她下意识地往墙边退去,背脊却撞上少年坚硬发热的胸膛。还没等陆知鸢反应过来,手腕就被人紧紧攥住,手中的火折子也接着被强硬地夺走。
冷汗濡湿了里衣,带来一阵黏腻。她这才惊觉自己竟吓得忘了出声,连指尖都还在微微发颤,振得腕间银铃细响。
陆知鸢闻到一缕熟悉的皂荚味道,混沌的脑子稍稍清明,有些茫然地试探喊道:“……谢、谢尧?”
“是我。”
少年的声音就在头顶,比平日更为沉哑几分。谢尧将火折子收好,这才松开了钳制住她的掌心,留下仍旧滚烫的余温。
他顺手一刮墙上灰黑色的痕迹,用指腹碾了碾。
陆知鸢拍拍自己胸口,闭了闭眼大喘两口顺过来气:“……没、没事了,这是什么?”
谢尧的神色在晦暗中显得格外严肃,他冷声答道:“是火药。”顿了顿,又道,“具体数目不清楚,但要炸平这座山头,绰绰有余。”
火药?!
陆知鸢的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朝廷对火药的管控极为严苛,黑风寨是怎么能够囤积如此之多的?
难怪官府这么多年拿黑风寨都没办法。若是知情,自然怕狗急跳墙。
谢尧自小在东郡与东瀛人打交道,船舰作战多用火药,只不过暗道里的气味过于混杂,一时不敢辨认。陆知鸢只在书上见过笔墨描述,此时心底又是一阵后怕。
方才还好谢尧及时制止了她,不然火折子一点,两人都不知还有没有命出去。
他沉思片刻:“现下做不了什么,先上去吧。”
陆知鸢捂着还在上下起伏的胸口,还没有缓过神来,楞楞跟着点了点头。
谢尧往外走了两步,半天没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停步回头,眉峰微微蹙起:“怎么不走?”
陆知鸢脚趾蜷了蜷,方才僵在这太久没动:“……站久了脚麻。”
她垂眸看着自己蹭得有些微脏的鞋尖,其实是被他刚刚那声呵斥吓得不轻,只是说出来未免有些丢脸。
“麻烦。”
谢尧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说着却已转身走了回来。
下一秒,手腕再次被温热的触感覆上,谢尧走回来握住她的手腕,却比刚才的动作轻柔了许多。
他没再说话,只是牵着她往外走去,力道不重,却足够稳住陆知鸢发飘的脚步。
鼻尖又闻到那缕清冽的皂荚香,混着暗道里潮湿的泥土气息。两人离得极近,近到能听清谢尧平稳的呼吸声,与她尚未平复的心跳声交织。
在这寂静的暗道里,竟生出几分安稳来。
…
“你是说,大当家现在不在寨中?”少女的指尖轻叩桌面,发出些细碎的声响。
谢尧抱手倚在窗边,宝蓝的发带被穿堂风吹扬,衣摆翻飞。他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院外黑风寨散漫巡视的手下,下巴微点。
陆知鸢往椅背上一靠,顺手端起桌上的凉茶抿了口:“他既是老大,那寨中藏着这么多火药,你觉得他知不知情?”
谢尧松了松紧绷过后的肩膀,指尖跟着在窗沿轻轻敲了两下,缓缓开口道:“此事没那么简单,他与行为莽撞的吴老二不同,而且我觉得……”
“觉得什么?”
陆知鸢往前凑了凑,茶盏在桌上磕出轻响,抬眸追问道。
“此人城府极深,说话圆滑得很。”谢尧声音一沉,动作顿了顿,“他曾试探过我一二,虽没正式交过手,但绝不是寻常山匪的路数。”
指腹下意识摩挲着茶盏边缘,陆知鸢若有所思道:“……能坐稳黑风寨大当家的位置,自然有几分能耐。你既说他不一般,那他上山为寇前,原是做什么的?”
“不知。”
“那黑风寨在这青鲤山上盘桓多少年了?”
“大概十几年了吧。”
陆知鸢听出他口中的随意,顿时有些沉默地住了口。
隐隐约约想起些什么,却又记不太清,只得无奈摊手道:“……您单枪匹马上山来之前,就没先去官府调卷宗查查底细?”
“还是说,谢大公子您觉得自己武艺神通,什么都能应付?”
“哪那么多麻烦,本公子都亲自出马了,”谢尧一撩衣袍,在她身旁坐下,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水,漫不经心道,“况且这么多年下来,谁知道当地官署是黑是白,有没有和匪寇相互勾结,沆瀣一气——做官的不都这样。”
陆知鸢瞪他:“打住,不能以偏概全,我爹我阿姐阿兄就都是好官。所以,谢大公子您的计划是什么,该不会,咱们山下连个接应都没有吧?”
“你看我和你一样蠢么?”谢尧好笑道,“不管这黑风寨背后有什么弯弯绕绕,我的靠山可比他硬。来之前我就给林郡守递了信,派来的人早埋伏在山下镇中了。”
陆知鸢在心底默默翻了个白眼,行吧……虽然当地官署不作为,如此理直气壮地越级上报,毕竟官大好几级真的压死人。
她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可这几日也没见你跟山下联系啊?”
寨里藏着火药这么大的事,总得递个消息商量对策吧?
谢尧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却仍面不改色地道:“自然是没机会了。看的太严,没机会下山。”
陆知鸢看他那副强装镇定的模样,嘴角不免抽了抽。
合着他俩现在死在这寨子里都没人知道。
谢尧看她脸色变了又变,窝窝囊囊的逗他好笑,忍不住伸手一敲没出息的额头:“慌什么,有本公子在,还能让你出事?”
哪招惹他了?
陆知鸢被他敲得一缩脖子,愤恨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心。正事要紧,才不与他一般计较:“你若是能早日送我下山,我不就能帮你去递信了么?”
黑风寨为祸周围当地数十年,积怨久矣。她与谢尧虽合不来,但造福百姓的目的却是一致的。
就算她留在山上也不会拖他后腿,说不准还能帮忙一二。
陆知鸢思索着笃定道:“……我想去一趟大当家的书房。”
谢尧闻言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正了神色。
片刻后,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思索着点了头:“好。”
…
日暮落下,唯有几处巡逻的火把在远处晃悠。
谢尧矮身揽在少女的腰间,不等她惊呼出声,便像拎小猫似的一跃上了屋顶。
屋瓦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声响,檐角的夜鸟扇动翅膀扑棱着飞远。
还没等陆知鸢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趴在了冰凉的瓦上。陈年苔藓的湿息钻进鼻尖,她略有僵硬地抬起头,视线却豁然开朗。
她慢慢地张开唇,一下便抛却了怯意,眼底闪烁起惊喜的光亮。
还是飞上来的,这也太拉风了吧!
夜探书房,谢尧家常便饭的事情对在宅院长大的陆知鸢来说,自然是新奇不已。她按捺住心底的雀跃,蛄蛹近些悄声问他:“你之前就没想到来书房看看?”
谢尧盯着远处巡逻的动向,月光映在他的脸侧,现出少年分明的棱角:“来过两回。”
都来过两回了?
那还答应她瞎折腾什么?陆知鸢狐疑地看他一眼:“那你怎么不早说?”
“……我觉得,”谢尧转过头,那点光亮恰好落在眼里,漾着点促狭的笑意。他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她一二,慢悠悠地道,“说不定,带着你比较容易走狗屎运。”
少女脸上的灵动瞬间僵住,嘴角不免抽了抽。
只听身旁的人轻笑一声,而后一跃而下,眨眼便消失在了屋檐的阴影里。
就知道他嘴里说不出好话!
陆知鸢气得磨了磨牙,压着声音小发雷霆:“会不会说话!夸人运气好不会好好夸吗!”……等等,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她还没跟着下来呢!
她低头看了看屋顶离地面足有丈余的高度,小腿瞬间有点发软。公报私仇也不是这么报的吧!
又一晃眼,少年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檐下。
谢尧眉眼间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懊恼,抬手摸了摸鼻尖:“抱歉,忘了你不会武功。”
以往他独行惯了,或是带着身手利落的手下,还真没试过跟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家小姐同行。
陆知鸢咬了咬牙,脸上勉强挤出一个原谅的笑容:“……没事,把我弄下来就好……不过这回能不能不用拎的?”
谢尧伸手稳稳接住闭眼跳下来的人。
少女站稳后轻哼一声,马上翻脸,松开揽在他身上的双手,指甲报复似的在他颈后狠狠挠了一下。
谢尧愣了愣,下意识抬手去摸。
那力道明明不痛不痒,却带着些奇怪的感觉,惹得心头莫名一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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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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