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在雪夜的寒风下急速向前，一名身穿白色素衣的女子快速挥动着马鞭，衣袂飘飘，神情悲恸。
已经是第五日了，距离兄长白悠远战死朔北关外的消息已经五日了。白悠言一朝闻此消息，便踏上了进京奔丧之路，只是路途过于遥远，一路疾行也还要近三日才能抵京。
雪下得愈发大了，近乎将前方的路封死。白悠言拉住缰绳，拐下官道，寻得一处已经破败无人的山神庙暂避。
庙宇已经荒废许久，神像倾颓半边，四处蛛网尘封。
白悠言不甚在意地用手轻轻拂去角落里的灰尘，便席地而坐，靠树枝生起一堆微弱的火，火焰舔舐着干柴，发出噼啪的轻响。
她一双白皙的手靠近火，方才驱赶走这冰天冻地的寒意。
大雪之下，四周异常安静，那飘散而来的血腥味也就格外明显，隐隐传来兵刃相交的锐响。
白悠言目光一凛，迅速将那火熄灭，悄无声息地隐入半塌的佛像背后，只露出一双清冽的眼眸，警惕地盯着庙门，衣袖之下已经捏紧了几枚银针。
一阵急促的马蹄响起又戛然而止，几道身影踉跄闯入庙中，为首的是一位身穿玄色锦衣的男子，墨色的发由一根晶莹的白玉发簪束起，如今显得有些散乱。
眼睛却用一条绸带蒙住，也足以窥得几分那绸带下的绝世容颜，身处如此狼狈的境遇，周身那股与生俱来的贵气却不减分毫。
训练有素的几名死士挥刀堵住庙门，却难敌对方人数众多，刺客如鬼魅般涌入，惨叫声四起，刀穿过最后一名死士的胸膛，血剑四尺，染上了玄衣男子蒙住眼睛的绸带。
死士拼尽全力护在玄衣男子身前，声音嘶哑：“太子殿下...快走...”
阴影躲藏的白悠言心头巨震，此人，竟是当朝太子君子暄。
传闻中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却在两年前因在雪中行军伤了眼睛，一到雪天会近乎失明，也因此储君之位岌岌可危。
眼下，若想拿到哥哥的卷宗，查到其死因是否真如传闻所言为外敌之故，就不得不借助朝中权力。
思及此，白悠言不再犹豫，银针从衣袖径直飞向最近的刺客。
那刺客的致命一刀正要落下，手却僵直在半空中，人直挺挺地倒下。
紧接着夜色下又闪过三道银光，分别精准无误地射中了后面几个刺客们的死穴，人竟在数秒内死去，半分挣扎也无。
这诡异的一幕，令所有刺客止住脚步，惊疑不定地看向四周。
“谁！”
“快出来！别装神弄鬼！”
白悠言没有停手，她闪身背靠廊住，不出声，也不恋战，只以手中细如牛毛的银针为武器，每一次出手，多道银芒破空而至，都有一名刺客应声倒地，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或抽搐或麻痹，最后都渐渐没了声息。
这些刺客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对手。
配合着破庙外的风声呼呼作响，竟如山神发威一般，未知的恐惧远比看得见的敌人更令人心生胆寒。
只消片刻，几位年纪小的刺客便心胆俱裂，丢下同伴的尸体，仓皇而逃。
庙宇恢复了寂静，只留下满地浓重的血腥味。
白悠言从暗处现身，月光投过破败的窗沿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清瘦的身影，她一步步走向站在那位始终未曾动过的太子殿下。
她的脚步轻盈地几乎没有声音，君子暄还是敏锐地感知到了她的靠近。
因为那是与血腥味截然不同的气味，混合着雪松与草药香气的清冷气息，极其微弱不易察觉。
“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敢问姑娘师从何人？”他的声音如玉石相击，清冷又不失温润，可语气中却听不出半分感谢之意，微微后撤，对眼前人十分戒备。
白悠言不语，走到君子暄身前，手抬起触碰上他眼前的绸带，冰凉的触感昭示着眼前男子身份的尊贵。
那缕淡淡的草药清香靠近了，他先是听到衣袂摩擦的微响，然后一双微凉的手就轻触了他的额头，紧接着是鬓角的碎发。
习武之人，指腹难免生茧，又或是伤痕累累。而她的手却十分娇嫩，手指修长，指甲干净圆润，透出健康的淡粉色，和京中的大家闺秀无甚区别，看起来也是娇生惯养着长大的。
感受到脸上柔软的触感，君子暄又不由后退一步，微恼地开口：“你...”
她嘴角极轻微地一勾，像是掌握了更多的筹码。
“你的眼疾并非天生，而是中毒了。”她的声音清冽，干净。
一句话让君子暄周身的气息瞬间降至冰点，为了治疗他的眼疾，宫中的太医前后调试了数十种药方，却无一怀疑是中毒所致。
不过，现在能确定的一点是眼前女子的身份：“姑娘不愧师承药王谷谷主，竟能只用眼便能识毒。”
“殿下聪慧一如传闻。但不只是用眼睛，殿下的额头鬓角均出现了轻微发黑发硬的症状。”算是解释了刚刚为何做出如此亲密的动作，不过是为病人探查病情。
白悠言脸上的笑容加深，却没有让她清寒的眼眸里染上一丝暖意。
若对方不聪明方能成为掌中之刃，若对方太聪明，事情便不好办了。
“姑娘有如此出神入化的医术，身法普天之下也无几人。”
君子暄心下明白对方是得知他是“太子殿下”时才露身形，只得先一步坦诚，诱出对方的条件。
“那殿下也应当知道，行医者只有掌握了伤人之法，才能救人。你的毒，我能解。”
君子暄眼中划过一丝惊喜，但转瞬间又被更深的警惕所取代：“条件？”
自他幼时起，就知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殿下代管刑部事宜，我需要一个身份，有能查我兄长命案的权力。”白悠言抬眼看向君子暄，清晰有力地说道。
月色下，白悠言的轮廓愈发清晰，她并非大家闺秀一样的鹅蛋脸，而是线条更分明，带着几分清隽傲骨。肌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玉质地，细腻得仿佛上好的白瓷，隐隐透出红晕。
她身穿一件最简单的月白色素裙，乌黑如瀑的长发未束，随意地披散在肩头，衬得她那张脸愈发娇小。
可是她偏偏生了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若笑起来，本该是眼波潋滟，万种风情。但她的目光总是专注地落在某处，瞳仁黑白分明，让人看了就有一种沉静的力量。
君子暄沉默了片刻，大雪过后的深夜更显寂静，两人的距离极近，近到君子暄能轻易闻到她身上的味道。
“令兄是白悠远将军。”君子暄终于开口，却是一句陈述。
白悠言心中微动，这位传闻中即将被废掉的太子，却心智敏锐，城府之深远超普通人。
“是。”白悠言不愿多言。
“白将军忠烈为国，孤亦深感痛惜。”君子暄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哀悼。
而后所言却十分尖锐：“但军中之事，向来由兵部与刑部共理，即便是孤，也无权随意插手边关将领的卷宗。姑娘这个条件，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谈判之中，先讲自己的为难之处，是在试探，更是在抬高价码。
白悠言自是知晓这其中利害，嘴角的那抹弧度又浮了上来：“您代管刑部，大理寺卿是您的老师，兵部尚书又是您的舅家。只要您想，一纸卷宗，不过是您一句话的事。”
她声音很轻，却让他的迂回试探无处遁形
君子暄的唇线微微抿起，沉默了片刻，眼前的女子不仅医术诡谲，更是聪慧过人。他不再绕弯子，单刀直入：“你想要什么身份？”
“殿下为我在大理寺求一官职。”只要能正大光明地进入大理寺，她总能想办法找到兄长的卷宗，查清他真正的死因。
“不可。”君子暄断然拒绝，“大理寺要职无一不需要朝廷的层层考察，本朝虽有女子为官的先例，但直接请封更是将你置于众矢之的。”
白悠言想过此行凶险，真相的代价也许是她自己，可是一想起哥哥，朔北关外的风雪似乎一起吹进了这破庙，让她觉得浑身冰冷。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只得又向前走近了两步，那股清冷的药香也随之而来，带着些许的压迫感：“殿下觉得，如今有资格与我讨价还价吗？”
医者能救人自然更懂杀人，若白悠言此刻动手，也大可以将所有罪责推到今日的刺客身上，毕竟除了师父和师哥也没有人知道她的轻功和内力已然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存在。
她的话轻飘飘的，落在君子暄心里却有千钧重。
他低声笑了，那笑声清越：“姑娘说的对，孤没有资格。”
君子暄坦然承认了自己的窘境，面上却一点不显，他“望”向白悠言，虽然隔着绸带，仍然让人无法忽视那份专注：“但是孤觉得，此事应当有更好的解法。”
白悠言眉心微蹙，静待他的下文，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仿佛自己的命运要被引向另一个她完全未曾料想的方向。
“做孤的太子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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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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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雪夜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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