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宣宁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质问米豆,只抬手将他护在身侧,调整好表情后转头对林旺道:
“这是我从京城带来的米豆,他去年家中遭了难,我瞧他机灵便带在身边。许是方才混乱中,他误听了那些冒充者的密语,才被人盯上想灭口。”
米豆似乎没想到纪宣宁会这样说,他攥着衣角的手悄悄松开,看向纪宣宁的眼神多了几分依赖。
纪宣宁目光扫过林旺身后的随从,这些都是汴宁封地的老管事,神色恭敬却难掩好奇。她微微颔首:
“林大哥不必多礼,接下来劳烦你费心清点府中财物,安置随行的仆从。”
“县主说笑了,守护汴宁、侍奉县主本就是属下的职责。”
林旺直起身,侧身引她往主宅走,低声禀报,“主宅已打扫干净,县主的书房按京城的样子布置,还备了薄茶点心……”
说到这想到了封地的一些境遇,林旺有些面露难色,纪宣宁见他这样便知有事。
“林大哥有事不妨直说,如今我既到了汴宁,封地的事便是我的事。”
见她态度坦诚,林旺不再隐瞒,压低声音道:
“前几日连降两场冷雨,南坡那片晚玉米地遭了霜打,叶片都蜷成了卷儿,穗子也发了黑;
西沟的灌溉渠更麻烦,去年冬天冻裂的口子没补牢,这几日渗水越发厉害,渠里存不住水,底下百十来亩麦田没水灌溉,土都裂了缝。
佃户们拿着锄头在渠边急得直转圈,又怕您刚到封地身子乏,不敢贸然来叨扰。”
纪宣宁脚步微顿,刚到汴宁,核心困境就摆上了台面。她看向远处的田埂,隐约能看见几片发黄的玉米苗,眼底沉了沉:
“先回主宅,把汴宁的田亩图、近三年的收成账册和沟渠修缮记录都拿来,我先看看情况。”
一行人刚走到主宅门口,就见一个粉色身影晃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端着食盒的仆妇。那女子梳着双环髻,簪着珠花,娇笑着走上前,目光却黏在林旺身上:
“林大哥,听说县主到了,我特意让厨房做了枣泥糕和杏仁酪送来,给县主接风。”
说话间,她才斜睨了纪宣宁一眼,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打量:“这位就是明、慧县主吧?久仰大名,只是没想到县主穿着素布襦裙,看着这般朴素,倒不像京城来的贵人。”
纪宣宁挑了挑眉,心中觉得好笑。
她之所以来汴宁,除了想避开顾承煜,便是厌烦京中女子争风吃醋的把戏,谁成想躲到乡下,竟还能遇上这等事。
她偏头饶有兴致地看了看林旺,眼底带着几分调侃。
林旺脸颊瞬间涨红,忙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对着粉色衣裙的女子道:
“多谢张小姐好意,县主一路劳顿需休息整顿,我还要处理府中事务,张小姐若没事,不必常来主宅叨扰。”
张婉柔没想到林旺竟当众不给自己面子,脸色一白,眼眶瞬间红了,伸手想去拉林旺的衣袖:“林大哥,我只是一片好心,想给县主尽份心意……”
“张小姐。”林旺皱紧眉头,往后退了半步避开她的手,语气多了几分严肃,
“主宅乃县主居所,非亲非故者不可随意出入,还请张小姐自重。”
张婉柔见林旺态度坚决,知道再纠缠也讨不到好,狠狠瞪了纪宣宁一眼,跺着脚带人走了,临走时还撂下一句:
“县主刚来汴宁,还是先摸清封地的规矩再说吧!”
被她这么一扰,林旺脸上有些挂不住,偏偏纪宣宁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更是让他手足无措,连耳尖都红了。
纪宣宁倒没生气,她向来不会因为这等小事牵动情绪,只拍了拍林旺的肩膀调侃道:
“没想到林大哥在汴宁还有这等桃花债,看来平日里很受乡绅们的待见。”
林旺被她调侃得更窘迫了,忙解释:
“县主别取笑我了。张小姐的父亲是汴宁的乡绅张老爷,去年粮荒时捐了不少粮食,还帮着修桥,大家都很敬重他。只是张老爷老来得女,把张小姐宠坏了,行事才这般鲁莽。”
纪宣宁笑了笑,没说什么,进了主宅。
林旺很快抱来一摞账册和一张泛黄的田亩图,小心翼翼地铺开在桌上:
“汴宁共三千亩田,分五个村落,其中南坡村、西沟村的地最薄,春旱夏涝本就常歉收。
去年雨水偏多,两村亩产平均才三石五斗,比周边沙留县足足少了近一石,底子已是薄弱。”
纪宣宁指尖落在图上标注的低洼处,眉头紧锁:
“如今南坡的地遭霜打,玉米已见损伤;西沟的渠渗水严重,麦田缺水开裂。这两个问题若不尽快解决,今年秋收怕是要比往年再减产三成。”
她抬头看向林旺,语气斩钉截铁,
“明日一早,你带我去西沟和南坡查看,再请五个村落的里正来主宅议事。另外,让人去准备些芦苇,再拾些湿柴,我有用。”
林旺虽不解她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却知道纪宣宁向来有主意,便躬身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待林旺走后,纪宣宁挥了挥手,让随行的仆从都退下,房间内只剩下冬菱和米豆。她对冬菱道:“冬菱,你去厨房说一声,晚膳简单些,再加一碗热粥给米豆。”
“是,小姐。”冬菱应声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两人,纪宣宁这才抬眸看向站在角落的米豆:
“现在可以说了,那些人为什么要抓你?你怀里藏的是什么?”
米豆看着纪宣宁的眼睛,知道自己瞒不过去了。这一路上,纪宣宁不仅给了他干净的衣服和热饭,还在他被人追赶时护着他,他早就把这位县主姐姐当成了可靠的人。
而且路上他也听仆从们说,这位姐姐是京城纪太傅的嫡女,学问好又心善,便从怀里掏出一张揉得皱巴巴、却被小心压平的纸,递到纪宣宁面前。
宫中皇子府内,顾承煜听着手下人的禀报,当听到“纪宣宁”三个字时,眉头微微一皱:“你确定是纪家的纪宣宁?”
“回殿下,属下看得清清楚楚,她穿着素布襦裙,身边跟着一个丫鬟和一个小男孩,确实是明、慧县主纪宣宁。”手下人躬身答道。
顾承煜挑了挑眉,暗忖:
今日才刚得到消息,纪家之女因哀恸过度,需去封地静养,怎么这么快就出现在汴宁?莫非她是插了翅膀飞过去的?
这时,另一个心腹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
“殿下,还有一事。那个跟在纪宣宁身边的小娃,可能看到了咱们的粮点。要不要……”
他说着,抬起手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个抹喉的动作。
顾承煜手指敲击着桌面,沉默了片刻,突然扬唇笑了,眼中带着几分玩味:
“不必急着动手。你且派人盯住纪宣宁和那孩子,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时回报。若他真的知道粮点的事,纪宣宁定会有动作。我倒要看看,这位县主来汴宁,到底想做什么。”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若纪宣宁试图查粮点,或是想把消息传出去,再将那孩子处理掉也不迟。记住,不要惊动纪宣宁,我要看看她的底牌。”
“是,属下明白。”心腹躬身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顾承煜一人,他拿起桌上的田亩图,指尖落在汴宁的位置,眼底闪过一丝深意。
他倒要看看,这位明、慧县主会给他带来什么“惊喜”。
“你是说,你跟着流民北上时,撞见有人私设屯粮点,偷偷画了粮窖位置图,结果被发现才遭追杀?”
听了米豆的话,纪宣宁满是怀疑:“你个小小孩,确定没看错?”
“姐姐放心。”米豆声音虽带着紧张,却格外坚定,
“我识字的,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夜里看东西比白天还清楚。”
纪宣宁看着他刚刚递给自己的纸张,只见炭笔清晰画着破庙位置,旁标注了三条小路,粮窖用红炭圈出,连守粮人的换班时间都写在角落。条理分明,半点不像孩子的手笔。
她抬眼看向米豆,眼中多了几分探究:“你一个小孩,怎么画得这么清楚?又怎么确定那是私屯的粮食?”
米豆挺了挺胸脯,语气里带着自豪:“我爹娘都很厉害,爹是工部小吏,会看图纸、记方位;娘是绣坊绣娘,眼神好、手也巧。识字画画都是他们教的。
那天路过破庙,我看见他们用马车运粮,还听见守粮人说‘殿下要的粮得尽快装船’,就知道那些粮食是私囤的,不是给百姓的。”
纪宣宁心中一震,“殿下”二字,让她不禁想到了顾承煜。汴宁离京城不远,又是粮食产区,虽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顾承煜,但她直觉是此人没错。他私屯粮食,不知打什么主意。她又追问:
“既然被他们发现了,怎么没抓住你,反倒让你逃到了?”
米豆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当时没敢靠近,连着去了几次,最后一次待得久了点才被注意到。
他们发现我在附近转悠,就来追我,我跑得快,钻进树林就甩开了他们。
后来怕他们再找我,就跟着流民往城里跑,幸好遇到了姐姐。”
纪宣宁捏着那张纸,指尖微微发凉。她没想到自己只是一时善心收留了米豆,竟可能牵扯出顾承煜私屯粮食的事。
她本想在汴宁安安静静过日子,避开朝堂纷争,可如今看来,有些事根本避不开。
她抬头看着米豆,语气严肃:“从今天起,你就待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太远,也不要跟任何人提起粮窖的事,知道吗?”
米豆用力点头:“我知道了,姐姐。”
这时,冬菱端着粥进来了,纪宣宁又对冬菱道:“你去告诉林旺,让他加强主宅和城门的戒备,留意城中可疑的人,尤其是那些外地来的、行踪诡异的,一旦发现异常就立刻禀报。”
“是,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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