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裹着烧烤味漫过街道,众人挥手道别时,陆迟已经跨上摩托,指尖敲了敲后座皮质坐垫:“上来,送你回家。”排气管发出低沉的嗡鸣。
时默往后退了半步,马丁靴碾着路边碎石:“你喝了啤酒,不能骑车。”目光扫过对方指间夹着的车钥匙,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固执。
陆迟挑眉踢起脚撑:“没喝多少。”话音未落就被时默按在车把上的手打断——少年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太危险了,不听我的就自己走回去。”
沉默在引擎的余震里蔓延。
陆迟盯着时默紧抿的唇线,突然低笑一声,把钥匙圈在指间转了两圈塞进裤兜。
他伸手揉乱对方头发,指腹蹭过泛红的耳尖:“行,听你的。”
扬手招来的出租车停在路边时,他故意凑到时默耳边,带着酒气的呼吸擦过耳廓:“下次再这么不听话...就把你绑后座上。”
巷口的路灯光线被高墙截断,碎成斑驳的金箔洒在青石板上。
时默捏着皮衣拉链的手指发颤,后背抵着潮湿的砖墙,能闻到陆迟身上的酒气。
“这里太黑了...”他小声嘟囔,眼尾泛红地瞥向巷口,生怕突然窜出晚归的行人。
“多少次了你都不怕,怎么就今天怕?”陆迟靠在对面墙上,他故意晃了晃手里的袋子,里面装着时默原本的衣服:“要么现在换,要么现在回家——阿姨看见该问你是不是混社会了。”
晚风掠过脚踝,时默咬着唇脱下马甲。黑色皮革滑落到肘部时,他突然被陆迟灼热的视线烫得缩了下肩膀。“都说了让你背过去!”
少年抬手去挡,却被对方一步上前扣住手腕。
陆迟俯身时,皮衣拉链蹭过他锁骨,声音压得像揉碎的砂砾:“以前在这亲你时怎么不怕?”
指腹擦过时默泛红的腰线,陆迟笑着退开半步,却真的转过身去。
后背对着他的身影带着刻意的挺拔,金属手链在转身时发出轻响。
时默飞快地套上衣服,领口还沾着陆迟身上的味道,直到听见身后传来低笑:“好了没?再磨蹭就真的绑你回去了。”
夜色像浸了墨的绒布,将老巷裹得密不透风。
路灯在远处凝成昏黄的光斑,把两人交叠的影子拉得细长。
胃里还泛着生蚝的腥甜暖意,忽然被陆迟按在墙上的力道惊得一颤。
“干嘛...”话音未落就被堵住唇齿。
陆迟的吻带着啤酒的气息,舌尖撬开牙关时,指腹正蹭过时默腰侧发烫的皮肤。
少年下意识攥紧对方衣服下摆,布料上还残留着烧烤摊的烟火味,混着彼此急促的呼吸在夜色里发酵。
“难受吗?”陆迟退后半寸,鼻尖抵着时默泛红的鼻梁,指腹摩挲着他发烫的耳垂。
巷口穿堂风刮过时默裸露的脚踝,却吹不散两人之间灼人的温度。
他能看见陆迟眼底翻涌的暗潮,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而自己的心跳正擂鼓般撞着胸腔。
喉间溢出细碎的闷哼,时默想推开他,手却被握得更紧。
陆迟的掌心滑到他腰线时,他猛地一颤,指尖掐进对方肩膀:“别...在外边...”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目光警惕地扫向巷口,生怕哪个晚归的脚步声突然刺破寂静。
“这里没人。”陆迟的呼吸擦过他喉结,牙齿轻轻碾过凸起的骨节,指腹隔着布料摩挲着发烫的肌肤。
但时默抿着唇摇头,睫毛剧烈颤动着,攥住他手腕的力道却不肯松。
那双总是含着水光的眼睛此刻蒙着雾气,带着固执的害怕,让陆迟到了舌尖的话又咽了回去。
沉默在夜风里蔓延了几秒。
陆迟低笑一声,指尖最后蹭了蹭他发烫的腰线,才恋恋不舍地退开。
他抬手揉乱时默汗湿的刘海,指腹擦过他红肿的唇瓣,语气带着点无奈的纵容:“胆小鬼。”
最后落下的吻轻得像羽毛,擦过时默的眼角。
陆迟牵起他的手塞进自己衣兜,“回家。”
巷口的树影在地上晃了晃,两人交叠的脚步声渐远,只留下夜风里未散的暧昧气息。
时默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刚才那巷子...怎么每次都没人?”
“两年前这里出过事。”语气漫不经心,“出过一场车祸,肇事司机跑了,那个被撞的再医院里住了两个月也死了。后来有人说每晚都能听到动静,还有哭声,再后来整条街的住户晚上都绕着走。”
“那...那你还带我去?”时默瞪圆眼睛,想起巷子里潮湿的墙根和昏黄路灯,后颈突然冒起细汗。
陆迟低笑一声,伸手揉乱他头发,指腹蹭过发烫的耳尖:“人都死了,早投胎了,还怕他来找你不成?”
见时默气鼓鼓地抿唇,他才收敛笑意:“别怕,死的是我爸。”
时默瞪大眼睛,突然觉得脚底灌了铅,沉重地走不动路。
自己第一次听他提起他的爸爸。
“两年前,中考前两个月,我爸是包工头,那天加班到十点才回家,路过这条巷子,被突然冲出来的车撞到了。”
“那时候路灯灭了,又没有监控,还是有人听到动静出来看才发现我爸被撞了,打了急救电话。”
“报警了,一直没找到肇事司机的下落,医药费自己家承担,时间久了,这起交通事故也被搁下了。”
“我家又不是什么关系户。人指不定逃哪去了,日子还得过,找到了是好事,找不到……人各有命。”
“人也死了,钱也没了,活着的人还得活,为了一个死人斤斤计较干嘛。不管谁死了,日子都得照过,该吃吃该喝喝。”
“你……”时默喉间发紧,他爸爸是不是像自己的爸爸一样,对他不好啊?
提起他父亲的死,眸子此刻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连一丝涟漪都无。
陆迟转头看他时扯出个极淡的笑,“说他死了我很难过?好像也没有。”他顿了顿,拉起时默的手继续往前走,“从记事起,他跟我妈工作忙,没时间陪我,却有时间陪阿也。”
“我腹泻疼的满床打滚,他们没时间带我去医院,让奶奶喂我多喝点热水。奶奶毕竟是个老太太,封建迷信,说我被鬼上身了,请了个‘大师’的,喝了符水和香灰水。结果发烧三十九度,他们这才带我去了医院。可阿也只是简单的感冒咳嗽,他们就急得上蹿下跳。”
“我的家长会他们一次都没出现过,阿也的家长会从不缺席,可我跟他只差两岁,上的是同一所小学。”
“丰县的冬天……很难熬,又冷又干吹白毛风,真的能把耳朵冻掉。男孩嘛,很少抹脸油,每年冬天我的手和脸都会被冻伤耳朵被吹裂口,又疼又痒,耳朵被我扣出血化脓,他们也只是说让我别扣了,抹点油就好了。但他们会给阿也穿戴整齐,亲自给他涂涂抹抹。”
太多了,好像一时半会说不清……
时默看着陆迟的神情一直毫无波澜,好像叙述的不是自己的苦难,“我总觉得自己像住在他们隔壁的租客。”
他声音很轻,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年前扫房我想帮忙干点活从板凳摔下来,他们让我去一边玩,别碍事。阿也摔了一跤他们能围着哄半天。”
“其实我想怪,我又不知道怪谁。”
“怪烈日下抗钢筋活水泥搬砖身上被晒爆皮的父亲?怪凌晨四点起来去雪糕厂的母亲?怪一个用老式观念疼孙子的老人?”
“怪开口第一声叫哥的陆也?怪那个路都走不稳的小孩跌跌撞撞走向自己的阿也?怪那个把好东西留给自己的弟弟?”
“明明是他分走了父母对我的疼爱,对我的关心。可我怎么怪他?他亲在我的脸颊喊我哥哥,在我上学的时候哭喊着要哥哥,这些他都不记得了但我会记一辈子。”
“你说我能怪谁?能恨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和理由。”
“我也不怪了,不恨了,无所谓了,就这样吧,他们只是对我不上心,又没亏待我,毕竟生我养我一场,是一家人。”
有些苦,不是谁的错,是日子本身拧出来的涩。
时默握紧他的手,他忽然举起手轻吻下去,语气依旧平淡:“葬礼那天我站在灵堂里,看着照片上他没什么表情的脸,突然觉得……好像这辈子都没跟他真正认识过。你说,一个陌生人死了,能有什么感觉呢?”
却听见他低声补了句:“其实也不是陌生人,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最熟悉的陌生人。”
那一刻,时默忽然觉得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想秋雨,砸在了自己心上,冰凉一片。
恐怕没有这个酒劲儿,他是不可能说出来的。
他忽然凑近,带着酒气的呼吸擦过耳廓:“所以啊!幸好他死的冤,把周围人都吓跑了,要不然怎么当我们的‘秘密基地’?”
时默脸颊发烫,“别这样说,毕竟是你爸爸,万一你爸看到怎么办?”
“管他呢,都说了死那么多年了,没准早就投胎了,下辈子是人是狗是猪,也跟我没关系了。”
“不是有句话叫人死债消,他躺医院不能动的时候都是我照顾他,也算床前尽孝了,不欠他什么了。”
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地面。
肇事司机还没找到,父亲死不瞑目。而他们在这条巷子里做了那么多暧昧羞耻的举动……
“在想什么?”陆迟的声音带着笑意。
时默慌忙摇头,却被对方捏住下巴转过来——路灯的光刚好照进陆迟眼底,那里映着自己泛红的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想上次在巷子里‘欺负’你,全被我爸看了去?”
“你闭嘴!”时默挣开手,耳尖红得快要滴血。
陆迟低笑出声,指尖在他后颈轻轻摩挲:“行了,别说我不孝,换了旁人哪有我这样的心胸。我的乖小狗,主人就喜欢刺激,忍忍吧!”
“还有……骗你的!哪有什么动静哭声。咱们这片属于老城区,拆迁谈不拢。原住户走得差不多了,新开发商嫌地段偏,就剩这片巷子没人管。早些年这里本来三教九流住的就多,很多人家觉得‘不干净’就搬走了。”
“不过也不全是骗你的,的确有人晚上不敢路过这里是觉得我爸死不瞑目。一个人忌讳,传来传去,谣言就出来了,所以到了晚上就不敢路过这里。”
夜风灌进衣领,他忍不住回头望了眼那条隐在夜色里的巷子——原来有些秘密基地的形成,不是因为鬼神传说,而是有人早就算好了,要在无人打扰的角落,藏住所有关于他的、发烫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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