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默趴在课桌上,笔头在草稿纸戳出密密麻麻的小坑。
陆迟抱着球从后门溜过来,校服袖口蹭到他发梢:“又在想肉粽?”
最近时默“抽风”,非要吃肉粽,已经念叨好几天了,可这不过年不过节的,去哪整肉粽?
自己大大小小跑遍丰县所有超市,菜市场都没找到肉粽。
别说肉粽,甜粽都找不到。
北方人哪有吃肉粽的。
“中秋连个咸蛋黄月饼都没吃到。”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嘟囔着把脸埋进臂弯,“好久没吃了。”
记忆像被掀开的陈年伤疤。
那年端午,母亲带回家三个肉粽,本是一人一个,却被时建全部吃光。
钱被时建拿去喝酒赌博,这三个肉粽还是妈妈厂子的工人福利。
月光下,她蹲在床边,小心翼翼剥粽叶的模样,比捧着稀世珍宝还要郑重。
是她去菜市场买回来的,也是唯一一个。
“就一个,省着吃。”母亲把温热的粽子塞进他怀里,鬓角还沾着菜市场带回的鱼腥气。
时默正要咬下第一口,房门被踹开的巨响惊得他浑身发抖。
时建酒气熏天的脸出现在月光里,劈手夺过粽子,油渍顺着指缝滴在母亲补丁摞补丁的围裙上。
“他妈的,还敢有事瞒着老子。”皮带抽在背上的瞬间,时默死死护着怀里剩下的半块粽子。
母亲扑上来阻拦,换来更凶狠的拳脚。
最后那半块粽子滚落在地,沾满灰尘,母亲偷偷捡起来,在水里洗净,又塞进他衣兜。
“小默快吃吧,别浪费。”
皮带打人,真的好疼。
铁门吱呀推开,奶奶正在熬玉米粥。
“奶,不是说了等我回家做饭,您怎么又忙活上了。”
“熬粥而已,又不费力。”
老旧的电话在墙角被一块手帕盖着。
听筒里传来长途线路的电流声。
“妈,能不能......”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窗外的蝉鸣突然炸响,“寄点肉粽和咸蛋黄月饼来?”
电话那头先是长久的沉默,接着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行,妈抽空包。”
“你弟呢?别让他总跑出去野。”
“出去玩了,一会儿就回来。”喉间泛起涩意。
“照顾好奶奶和弟弟,看着点阿也让他少惹事。”
挂断电话时,陆迟发现掌心全是汗。
安恬那边几天没有消息,时默渐渐忘了肉粽的事,可陆迟记得很清楚。
“陆也,过来给你妈打电话,说你想吃肉粽和咸蛋黄月饼,让她邮回来点。”
陆迟几乎是命令他去打电话。
一听肉粽和咸蛋黄月饼陆也一脸茫然。
精神病吧!
不过年不过节吃什么月饼?
什么玩意还肉粽,啥是肉粽?
一声“快点。”陆迟几乎是吼出来。
“你活不起啦?着死急?”
莫名其妙被吼的陆也有些委屈,更多的是愤怒,尤其是安恬没接电话,情绪一秒爆发,“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没事干,妈忙着呢,待会再打。”
电话很快回拨,听到是陆也的声音电话那头抑制不住的喜悦。
两人有说不完的话。
要不是安恬忙,急匆匆挂了电话,还得说好久。
“哥,你要粽子干嘛?还肉粽?大枣的不好吃吗?”
“默默想吃,他吃不惯甜的。”
行吧。真奇怪,豆腐脑要甜的,豆浆要咸的。
陆也想想都浑身鸡皮疙瘩,这能好吃吗?
前两天的一场闹剧。
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早餐摊的蒸笼已经腾起白茫茫的热气。
陆也端着瓷碗缩在塑料凳上,看着时默踮脚和老板比划的背影直摇头。
谁能想到这个生得白净的南方少年,能把北方早餐摊搅得人仰马翻。
“要甜的?”马叔举着铁勺的手悬在半空,卤汁在勺边凝成琥珀色的线,“这边豆腐脑都搁卤啊!啥玩意甜豆腐脑?”
时默眨着湿漉漉的眼睛:“没关系!我自己来!我的那碗豆腐脑就不要放卤了。”
白糖簌簌落在颤巍巍的豆腐脑上,混着蒸腾的热气。
周逸豪咬着油条差点呛到,转头看见陆迟正用纸巾擦去少年嘴角沾的糖粒。
这是啥吃法?
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时默已经端着碗凑过来:“你们要不要尝尝?”
大家齐刷刷摇头,不要!
咸豆浆的闹剧来得更突然。
时默捧着瓷杯吸了口,睫毛瞬间翘成受惊的蝴蝶:“怎么是甜的?”
……
不是甜的是什么?
陆迟默不作声地往弟弟碗里塞了根炸得酥脆的油条,看着时默往豆浆里撒盐的动作。
能......好喝吗?
“哥,你要不要尝尝?”
盐粒在豆浆里化开时,陆也眼睁睁看着陆迟把瓷杯举到唇边。
豆香混着咸涩在舌尖炸开的瞬间,陆迟瞥见时默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觉得这味道也没那么古怪。
“我哥疯了。”陆也戳着碗里的豆腐脑。
吕子轩用筷子敲了下他的脑袋,“吃你的吧!”
张慕泽感慨,这就是爱情的味道,酸甜苦辣咸。
邮差的铃铛声是在晌午响起的。
陆迟举着鼓鼓囊囊的包裹回家时,阳光正好照在他鼻尖的汗珠上。
粽子是用真空包装的,拆开封口,肉粽的咸香混着粽叶清香扑面而来。
月饼是小盒,不光咸蛋黄味,各种各样的口味,都是没听说过的。
不像月饼,更像糕点。
还有各种零嘴都是平时陆也没见过没吃过的。
给奶奶买的酥饼、油炒面、枣糕、老年人补钙奶粉……
陆迟盯着包裹最底下那身衣服。
毛衣,外套,牛仔裤,保暖秋衣,都是阿也的尺寸。
棉裤,护膝,棉布鞋,是给奶奶的。
喉咙突然发紧。
弟弟在电话里奶声奶气的撒娇,比他生硬的请求动听百倍。
陆迟慢条斯理地解开粽叶。
深褐色的糯米裹着油亮的五花肉,蒸腾的热气里飘着八角与桂皮的辛香,时默的目光黏在那团油润的食物上再挪不开。
“想吃?”陆迟将肉粽举到他鼻尖晃了晃,粽叶的清香混着肉脂香气扑进少年翕动的鼻翼。
时默仰起头,眼睛湿漉漉的像被雨水洗过的琉璃,“哥......”尾音像被勾住的风筝线,轻飘飘地荡在两人之间。
陆迟垂眸看着少年,忽然将两根指节抵在他唇上。
温热的触感惊得时默睫毛剧烈颤动。
“叫哥。”他故意将肉粽往后撤了半寸,看着时默下意识向前倾的身体轻笑出声。
“哥......”含糊的音节裹着濡湿的温度缠在指尖,时默的犬齿轻轻擦过皮肤,痒意顺着脊椎窜上后颈。
一只手托住少年后颈将人往前带。
“不逗你了,快吃吧。”陆迟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阿也呢?”
“阿也成天不着家,奶奶睡着了。他们尝了一口不喜欢吃,这些都是你的。”
时默突然眼眶发热,猛地扑进陆迟怀里,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脖颈。“我都快忘了……”少年的声音闷在他肩头,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
陆迟的手掌下意识扶住时默纤细的腰,触到少年不安分的扭动时,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
“别蹭。”他咬牙警告,热气喷洒在时默泛红的耳尖,“再动,我真忍不住了。”
时默却仰起头,眼睛蒙着层水光,眼底却跳动着狡黠的光。
他故意贴近陆迟耳畔,吐气如兰:“那我帮你……像在台球厅那次……学着你的样子……”话音未落,就被陆迟不轻不重地咬住下唇。
“胡说什么?”陆迟抵着他的额头,呼吸急促灼热,“小混蛋。”
时默望着近在咫尺的俊脸,突然轻笑出声,带着破罐子破摔的肆意:“你可以,我也可以。”
时默歪着头,湿漉漉的眼睛里盛满狡黠:“就知道你舍不得碰我,那我用手用嘴......”话音未落就被陆迟的指节敲在额头。
少年捂着发红的皮肤委屈撇嘴,碎发间漏出的目光却像小猫的爪子,一下下挠着人的心。
“去吃你的粽子。”陆迟别开脸,喉结在绷紧的脖颈间滑动。
时默盯着油亮的糯米团突然泄了气,攥着粽叶的手指微微发颤:“原来你是嫌弃我......”
话音带着哭腔散开的瞬间,陆迟呼吸骤停。转头就看见少年眼尾泛起的红,像被雨水打湿的胭脂,睫毛上还缀着将落未落的泪。
这崽子水做的?眼泪来的这么快?
他适合去做演员,说哭就哭,肯定能拿奖。
上周亲得狠了些,这崽子也是这样咬着下唇掉眼泪,把他的心搅得七零八落。
“哭什么?”粗粝的拇指擦过少年滚烫的脸颊,陆迟将人拽进怀里,下巴抵着发旋轻轻蹭了蹭,“要不带你去查查?”
时默抽噎着往他怀里钻,鼻尖蹭过锁骨时带起细密的痒,“查个屁!明明是你凶我......”
陆迟叹了口气,捧起微凉的瓷碗舀起一勺粽子。
软糯的米粒混着咸香的肉丁递到少年唇边,“张嘴。”他故意板着脸,却在时默咬住勺子时,偷偷用拇指抹去他嘴角沾着的油渍。
温热的触感让时默愣了愣,抬眼撞进那双藏着星河的眼睛。
陆迟喉间溢出低笑,把剩下的半块月饼塞进他手里:“宝贝,我真是栽你手里了。”
少年哼唧着咬下一大口,金黄的蛋黄油顺着嘴角流下,却在触及对方温柔的目光时,突然笑得比月光还甜。
“你说你这么爱哭,去医院查查怎么样?”
时默觉得他大惊小怪芝麻大小的事也要去医院,真是有钱没地方花。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特点,难不成等那天发现自己秃头了也要去医院查查?
爱谁去谁去,反正自己不去。
粽子吃完,时默跨坐在陆迟腿上,膝盖陷进沙发旧棉布的褶皱里。
“剩下的粽子你都拿走,带给阿姨尝尝鲜。”
“嗯~”他仰起头时,喉结在苍白皮肤下滑动的弧度,让陆迟喉结猛地滚动。
“轻点......奶奶在睡......”陆迟的警告被时默含混的鼻音揉碎。
少年的手指勾着他衣领往下拽,腰肢顺时针画圈的动作突然顿住——眼角余光瞥见奶奶卧室虚掩的门缝里,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睛正静静望着他们。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时默像被烫到般弹起来,膝盖磕在茶几边缘发出闷响,整个人跌坐在地板上。
奶奶扶着门框站着,银发在光影里微微颤抖。
空气凝固成冰。
“奶......奶奶......”时默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想把散在额前的碎发抿到耳后,指尖却抖得抓不住发丝。
陆迟从沙发上起身时,他看见少年通红的耳根一直红到了脖颈,像只被踩住尾巴的兔子,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眼看就要砸下来。
“您醒了。”陆迟的声音异常平静。
他弯腰将时默从地上拉起。
奶奶没说话,浑浊的眼睛从时默颤抖的肩头移到陆迟脸上。
“我跟时默,”陆迟迎上老人的目光,指腹轻轻拍着怀里人发颤的后背,“在一块儿了。”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静潭。
时默猛地抬头,泪眼朦胧地望着他,睫毛上的泪珠差点砸在陆迟手背上。
奶奶扶着门框的手指松了松。
“地上凉。”奶奶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含着沙。她转身挪回卧室,背影在门后消失前,轻轻说了句,“去里屋待着,别吵着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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