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因为这片刻的领悟而修为大增,但魏雪知惊异于自己的放肆和过度松弛,再不敢在堂堂奉泽神君的居处久待,再次谢过之后,便挣扎着起来要离开。
奉泽神君没说什么,只淡淡提醒她魂魄才刚稳定下来,最好再去医堂巩固一下。
魏雪知非常感恩。谁说这神君高冷啊,这神君太亲民了。谁家宗门排头一头二的人物,没事自己带弟子外出历练平妖,还三番五次救一个普通中级弟子于危难或混沌之中的,这不难得么?
薛徵声听了她的想法,一边往香炉里扔了一块他自制的安魂香,一边沉吟片刻,说道:“我觉得方晴柳可能就不这么想。”
魏雪知:“?”
薛徵声收了玩笑的神色,正色道:“你难道一点没听说吗?现在很多流言说,有人看见你早上从奉泽神君宫中出来。奉泽神君是谁,从来不在他自己居住的宫中待客,连另外两位神君等闲也不去打扰,你是什么身份,才能在他那里过夜?”
魏雪知有点瞠目结舌:“我是什么身份……?我只是一个被神君营救的普通弟子,我魂魄差点给魔修撕碎了,情势实在危急,奉泽神君才只好用他宫中的灵器救我,要是送到医堂,我指不定就没了。”
薛徵声摊手:“是啊,我是知道,但外面那些人不知道啊,你不能一个一个去跟他们解释不是?”
那肯定不能啊,她嘴皮子磨破事小,突然跑去解释不更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奉泽神君要知道了得觉得自己多倒霉啊,好心救人,绯闻上身。
想到这里,魏雪知吸了口气,冷静下来:“不对,既然平时无人靠近神君居处,为什么这么快就有这种消息传出来?倒像是……”
薛徵声与她对视一眼,凝重地接道:“……有人刻意监视,真假参半,散播谣言?”
“会是什么人?跟你不对付的人?方晴柳?她刚挨了鞭子又闹幺蛾子,要真是她,我可真佩服她这精神头。”
这回魏雪知也觉得不是方晴柳,倒不是因为她刚挨了鞭子,而是她心悦奉泽神君,不可能将他也置于如此境地,因爱生恨?也有点说不通。
她皱起了眉头。
第二天去医堂的路上,魏雪知远远地听见竹离不知道在骂谁:“……真要是走了奉泽神君的后门,还需要自己拼着挨二十鞭去给别人争口气?戒律堂的二十鞭是什么样你不知道吗?你敢去挨五下吗?真是有病!”
对面的人结结巴巴争辩几句,结果被她骂走了。
魏雪知忍不住笑了,走上前去。竹离看见她,将肚皮里鼓鼓的那股子气收了收,对她道:“你得赶紧告诉我,你没走奉泽神君的后门!不然我可要气死了。”
魏雪知笑道:“竹离师姐,反了吧?你还不知道我的底细,就为了我这么骂别人呢?”
竹离的气消了不少,想了想也笑了:“我当然是相信你的,只不过就想听你说这么一句,心里踏实。”
魏雪知诚恳地说:“当然都是谣言,这种事情,就算我能答应,奉泽神君也不能答应啊。”
竹离一边拉着她一起往医堂走,一边笑嘻嘻道:“那可不一定,你哪里不好了?我看奉泽神君完全可以试试嘛!”
魏雪知无奈地想要伸手捂住她这不知天高地厚胡说八道的嘴,一转眼便看见一旁经过的方晴柳。
正所谓冤家路窄,方晴柳显然提前一步发现了她们,正驻足望着这边。
她看上去与平日无异,一点不像身上有伤的样子,更一反之前闭门不出的状态,不知是用了什么灵丹妙药让鞭伤神速痊愈了,还是为了面子在强撑。
最重要的是,她并不像那些说闲话的弟子一般神色轻蔑又不敢过于明显,反而眼神中一股有如实质的愤恨和阴沉。
魏雪知:?不会吧,你也信了?!
这事真麻烦了。她一边在医堂盘腿打坐一边皱着眉思索,身边燃着的是医堂的安魂香,比起在奉泽神君那里熏的那种,果然差了不知多少。
但她真宁愿自己没有受那安魂香,不然也不会给奉泽神君招来麻烦。现在她可以有两种应对之法,第一,置之不理,没影子的事,那些人翻来覆去说累了谣言也就自然平息了;第二,自己大张旗鼓去向奉泽神君道谢,借机将“留宿”的真相广而告之。
但问题在于,她不知道奉泽神君会怎么看。若是他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她吵吵嚷嚷去道谢,反而将事闹大了,引起了别有用心者的注意,这水就更浑了。
思来想去,还是只有找机会先去探探奉泽神君的想法。
这个机会来得很快。第二日,全天道宫的弟子都接到了传讯,三日后将在一钟境举办法会,由奉泽神君讲道。
宣悟殿众人不好明着炸锅,只能窃窃私语:“我的天,奉泽神君亲自讲道,上一次是五十年前还是八十年前了,真是一等一的稀奇事。”
“师兄这么激动,那么是讲得很好了?”
“这还用说?那可是奉泽神君!你要听到点子上了,回去一悟,立马提升一个小境界也不是问题啊。”
“这么夸张,幸好我没有出任务,否则要是赶不回来岂不可惜?三日后定要去瞻仰一番!”
魏雪知将周围的讨论声一一收入耳中,不由也有些心潮澎湃。奉泽神君果然是奉泽神君,全然不在意流言蜚语,只按他的规则行事。这等讯息一出,修真之人自然以提升实力为要务,谁还管那些有的没的?
她自己都不想管了,好像也不必管了,一心期待着三日后的法会。
三日转瞬即逝。法会当日,一钟境可谓人山人海,一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头颅,魏雪知怀疑天道宫所有活着的人都赶回来了。还好这地方似乎有什么空间之术,再多人也可容纳,否则她能不能挤进去占有一席之地,还很难说。
人虽多,却很静,无人喧哗。原因无他,奉泽神君已早早到了,正端坐于那金钟前,一方再简单不过的蒲团之上。
他今日身着一袭黑衣,外穿织金黑袍,气质淡然,却是不怒自威;眉间那一点红痣,丝毫不显得轻佻,反而分外庄严。
魏雪知听见身边不知道哪宫的师妹轻呼一声:“啊,好英……”后面的字眼模糊不清,是被那位师妹自己用手硬生生捂了回去。
魏雪知看见她脸颊通红,心想捂也晚了,就算离这么远奉泽神君肯定也听到了。
只不过奉泽神君置若罔闻,眼也没抬,只轻轻一挥手,一道清气挥出,金钟长鸣三声,他一句废话也没有,讲道开始。
“夫道者,始于天地,始于微末,始于草莽蜉蝣之间。道有万象,而万象如无一物,万物逐道,则堕入空无。”
他的声音比之清朗,则显得微沉;比之浑厚,而又更清越,随着金钟,传遍一钟境的每一个角落。众人神色由沉思,渐渐专注,转而平静,有人已开始打坐。
魏雪知感到耳畔的声音变得模糊,周围仿佛有一阵风起,风中是细碎的草木声,而后一声鹤唳自下而上,携着她随风而起。她仿佛御风而行,脚下是浩渺的云海,是无垠的山川,山川尽头是星海,而她伸手要去攫取其中一缕微光。
那微光玄妙无比,有的穿过她的指间,有的却自身侧滑落,转而落入她的眉心,那是一种沁凉的感觉,仿佛自漫天的水雾中走出,脑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钟声再起。魏雪知睁开眼时,只觉恍如隔世。周遭的人不知何时已散去大半,金钟前亦是空留一方蒲团。
魏雪知怔怔地望着前方,久久回不过神来。胸中微热,经脉中灵力汩汩流动。她不必内视灵府也知道,修为必是涨了。
奉泽神君,当真是半仙之体,只有仙体,才可点化凡人。仙人泽被苍生,而她是这苍生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走出一钟境,才发现已经入夜。但魏雪知还不想回去,奉泽神君今日提到了一卷明心经,存于天道宫最大的藏经楼中,她还想去看看。
天道宫中藏书处不知凡几,像她平日总去的宣悟殿的藏书楼,或许每个分支都有一处,其中所收录的,大多是各处长老的私藏。而藏经阁不同,它是天道宫最大的藏书所在,藏书内容包罗万象,更对阅读者有严格限制,不同等级的弟子,可看的书籍也并不相同。
勘验过身份,魏雪知走入藏经阁内。这个夜里除她之外似乎无人来此,只剩幽暗的烛火随着她扫过的衣角漾动。
书架层层叠叠环状围绕,中间空出一方天井。站在天井中央向上望,竟然望不见阁顶,只有书籍,无数层的书籍往上延伸,浩浩如烟海无垠。
魏雪知在心中默念“明心经”三字,二楼有一处亮了起来。那种亮光能穿过书架,直抵她眼中,让她能顺利地顺着光找到想要的经书。
取出经书,魏雪知转身席地而坐,便默读起来。
奉泽神君方才在会上说,天道宫不禁杀生,是以众弟子更需明心净性,不可滥杀。杀之一字,煞气当头,杀心过重之人,最易入歧途,迷不知返。
这明心经说的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只是遣词用句,更加考究,文风飘逸而颇有古蕴,字句之间,细细品来更有深意。
这书不知是谁写的,应该是活了很多年,要不就是哪位得道高人,才能写出这样凝练而又鞭辟入里的著作。
魏雪知看得入神。文章后部提到了心魔,说的是修道之人最怕心魔,然心魔随运而生,无法完全避免。有心魔之人,未必就会堕入魔道,只是不可令心魔或是除去心魔成为执念,让己身为执念所控。要“漠视”,要“放开”,最好能达到“忘却”,这才是最好的应对之法。
魏雪知细细咀嚼着这一段,觉得有理。但她的执念已生,她可以放下,但不是现在;等到大仇得报,才是她真正放下的时候。现在能做的,唯有如书中所说,提升修为的同时,更要磨炼意志,不可让心魔在修行的紧要关头对她造成干扰。
想通了这一点,她轻轻仰头,向后靠在书架上,感到脑中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坚定。
正在此时,耳中忽然传来极轻的衣物摩擦之声。
魏雪知顿了顿,提起书起身走到围栏处,向天井下方声音来处望去,正与来人的目光撞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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