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喧闹声扑面而来,满堂的酒香流淌出醉意,空中飞舞着轻盈细碎的金箔,身材曼妙的男子和女子在随着激烈的鼓点与筝鸣狂热起舞,好一个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这华丽的大堂深处,一大桌男男女女正在宴饮,最上首的男子身着一袭黑衣,劲瘦的腰上系蹀躞带,肩平背直,一手松松端着酒杯,意态闲雅。
再往上看,长发高高束起,长眉入鬓,目如寒星,与她遥遥相接。魏雪知眼睛渐渐瞪大,第一次感觉像是被雷劈了一道一般,几乎反应不过来了。
她的嘴唇无声动了一动。
大牛前辈……?
身旁的蔺辰先动了,他取下面具率先往里走去,十分不解地道:“城主,突然的这是怎么了?”
这声城主,像第二道雷,“轰”的一声在魏雪知脑中炸响,让她逃无可逃。
大牛前辈,如今的方寸城主,冷淡地抬眼看了看蔺辰:
“你要找人双修,换个人去,她不行。”
满桌的人起哄,坐在大牛前辈左边的妩媚女子笑道:“辰公子,莫不是夺了城主的心头好吧?这可太不小心了。”
蔺辰不可置信地看了魏雪知一眼:“魏姑娘,真是如此?”
魏雪知:“?”
她本人也不知情。
蔺辰没有得到他期望的否定回答,只得苦着脸让侍者上酒:“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我自罚三杯谢罪,请城主和魏姑娘原谅我的无心之失。”
方才说话的女子本来软着腰肢离大牛很近,此时也稍稍坐直了些,好奇地看过来:“既是城主心爱之人,不妨入席来,同饮一杯吧?”
大牛斟满了酒,举杯道:“稍后还有点事,今日先散了吧,招待不周,过后向各位赔礼,这杯我先干为敬。”
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态度挺诚恳,方寸城的赔礼显然亦是很有分量,众人并无不满,跟着满饮一杯,纷纷识趣离场。
那位女子袅袅婷婷经过魏雪知身边时,还冲她微微一笑,带过一阵香风。
不多时,偌大的堂中只剩二人。
魏雪知满脑子还是刚才的“双修”啊“心头好”什么的,僵成了一根木桩子。大牛前辈半闭着眼仰头靠在椅子上,像是有点醉了。
魏雪知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满屋子的酒香与熏香、脂粉香缠绕一处,闻起来确实有些醉人。
半晌,高坐上首的人“唔”了一声,回神一般叫她:“过来,陪我坐一会儿。”
这是敬重多年的前辈,帮她多次,教她剑法,哪怕突然看到了他从前未曾显露的一面,魏雪知仍然无法拒绝。她默默取下面具,走上前坐在了他的右边。
好近。
她想道。
他的侧脸就在眼前,紧闭的长睫浓密而又根根分明,皮肤比上次见时黑了一点,显得健康而有力量,喉结因为仰头的动作,凸起得很明显。
他身上的酒气浓得醉人,却醇厚好闻,与他身上的原有的檀木与茶香混合之后,被他升高的体温蒸发出一种不分明的暧昧。
辨别出这檀木香,她的心才终于安稳下来,这真的就是她认识的那个大牛前辈。
是不是要拿个帕子给他降降温?她还可以搞点冰出来。魏雪知有些受不住地想。再闻,她都要醉了,前辈到底喝了多少?
那双眼睁开了,眼中似有湖光潋滟,与平日清冷并不相同。
他开口,声音有一点哑:“鞭伤好全了吗?”
魏雪知没想到他一开口是问这个。她挨鞭子的来龙去脉,她确实早已通过传讯玉牌简短地告诉他了,当时他并没有回复太多,她还以为他不感兴趣。
“都好了。”她小声回答。
大牛前辈对她伸出一只手:“我看看?”
魏雪知语塞,片刻有些恼怒地说:“在后背!”
年轻男人便低低地笑了。
察觉他只是逗弄,魏雪知气也消了,决定不再理会他今日有些出格的寒暄,努力把气氛拉回平日正常的样子:“前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牛前辈稍稍将身子撑起来些,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却并不急着喝,骨节分明而又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莹润的杯身。
“我确实是方寸城主,一开始就是。只不过这一身份,牵涉良多,你知道太多,我反而更难与你见面,所以我隐瞒了。你能谅解吗?”
他用了“谅解”一词。其实就算不用,魏雪知也会谅解,毕竟她们既非亲属,又非挚友,说是师徒,又没名分,就只是同历过生死,这在修行之人中也不算罕见,所以,最多算个君子之交吧。
“前辈本也不用事事告知我,你自有你的道理,我也只是有一点好奇,何谈怪罪?谅解更是无从说起,前辈言重了。”魏雪知认真地道。
大牛前辈抿了一口茶水,听出了她淡淡的疏离。她一向守礼,多年来对自己不过是敬重,最多有一点点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依赖,就这点依赖,一旦她察觉了,也会小心收回,怕打扰了他。
但身份既已被她撞破,他今日不想要这疏离。
他假作醉态,半伏在桌面上,自下而上看着她,一手将茶杯举高,向她唇边递去:“那就以茶代酒,收下我的赔罪?”
要了命了。魏雪知想。
平日里矜持而又君子的少年眼角染着醉意,趴在桌子上硬要给她“赔罪”,要把他喝过的茶杯喂到自己嘴边。这可醉得厉害,她到底该喝还是不喝?真要了命了。怎么像个妖精似的,蔺辰要是知道他们城主背地里是这个样子,只怕要甘拜下风了,他完了,找不到人双修了,谁都会选前辈双修不会选他了。
她脑子里简直炸开了,天马行空什么想法都在乱窜,身体却僵得像个面临比自己巨大得多的天敌时无法动弹的小动物。
当然她真正面临生命威胁时都没有这样过,为求活命那时她还是很灵活的。
就在这片刻的犹豫中,杯沿已经抵住了她的下唇。魏雪知就算想推拒也晚了,只得微微张嘴,顺着他倾斜的手咽下了温热的茶水。
“嗯,这样我就放心了。”他收回手,懒懒地笑道。
魏雪知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手段和力气,只能干坐在那里,任由脸颊热度暴涨。
“咳。”她只能努力把话题拉回正经事上,干干地说,“既然前辈是方寸城主,那前辈知不知道方寸山最近有什么异常?”
“方寸山最近的异常啊,”他从善如流接她的话,“我想想,最大的异常就是方才蔺辰拍下的那一件梅花宝瓶了。”
“那个所谓的梅花精有古怪吗?”魏雪知马上想到了关节。
“嗯。”少年又半闭了眼,声音沉沉,像是要睡了,却是条理清晰一丝不苟地在说正事,“不可能有这样的精怪,我怀疑是用人魂魄制成的傀儡,但是要等花开才能断定。所以,这个东西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魏雪知明白了:“所以蔺公子是暗地里替方寸城出面,花再大的价钱也要买下这个宝瓶。”
那这家伙还企图以炫富为手段引人双修?她要真答应了,他还能真把宝瓶送她?这不纯纯是撒谎骗人吗。
“不错。”趴在桌上的少年抬眼看她,“你很在意他?”
魏雪知皱眉:“怎么会,我看得出来他不像正经人。”
大牛前辈微微拖长声音“哦”了一声,坐起身来:“你喜欢正经人。什么样的,奉泽神君那样的?”
“噫!”魏雪知胡乱摆了摆手,“可不敢胡说,神君那是天上的神仙,要供起来的。”
大牛前辈面上神色看不出喜怒,灯光透过长睫,在他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顿了片刻,倒没再问,只说:“天也晚了,早点休息。”
魏雪知看了看他脸色,不知道他到底想听什么,踌躇半晌,还是决定主动一点。
她说:“前辈,你要查宝瓶的事吗,我能不能一起?”
主动指的是主动跟进任务。
到哪里都惦记着做任务赚钱的朴实无华的修真人士一位。
大牛前辈当然不会拒绝她,第二日便命人将宝瓶搬到了魏雪知房里,让她能好好查。
魏雪知:……倒也不必。
但既然是前辈的好意,她自然要领情。细细看去,宝瓶除了特别精美以外,没有其他特别。但是梅花枝上面好几个花骨朵,到时候到底是出来一个梅花精还是好几个梅花精?
大牛前辈本来抄着手靠在一边,听见这话笑了一声:“嗯,那我可得小心点,不然若是好几个同时出来,万一认主不顺利,它们一出来就攻击人,你这屋里该乱了套了。”
今天的他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昨天晚上混乱得像做梦似的,现在想起来下唇还微微发烫。
魏雪知脑中恍惚了一下,努力拨回到对的那根弦上:“要不还是把这宝瓶找个稳妥的地方放起来吧,找人看管着,快开花了我们再过去。这屋子这么好,别真弄坏了。”
这是真心话,她已经很久没有住过这么好的屋子了,上次还是小时候,在自己家里,才有这样温软舒适的床铺,和装满了珠宝首饰的梳妆台。
只是她早已不梳妆了。
少年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忽然伸手点了点桌面:“有个新发现,要过来看看吗?”
魏雪知收拾思绪,依言走到他身边,任他高大的身影和令人安心的檀木香将自己笼罩起来。
“从我这边试着打一道灵气到花瓶上,轻一点。”他说。
魏雪知不明就里,但仍然照做。纤长手指轻轻一弹,一道精纯的灵气撞在瓶身上。
她力道控制得很好,宝瓶没有受到丝毫损伤,但有奇怪的现象诞生了——她感觉到了一点点魔气从瓶身上散逸。
这魔气很特别,无形无息,转瞬即逝,但她脑中却随之隐隐浮现出一个印记,非要说的话,可能像是有一只蜘蛛从脑子里飞快地跑了过去。
魏雪知奇道:“这是……?”
“有的工匠会以这样的方式做标记,不懂行的人是摸不到门道的,很安全。现在至少能判断,这宝瓶的制作者是个魔修。”大牛前辈又倚回门框上,“其余的,我已经派人去打听了。”
魏雪知信服地点点头。但下一刻,一个从昨日起就被强自按下的念头再次在她脑中浮现。
大牛前辈,为什么会懂这么多魔道之事,又是为什么,身边有这么多魔修?
方寸城人魔妖来去无阻,他作为城主,想要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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