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出,方寸城便开始了新的一日喧嚣。
以交易闻名的这座城,贩夫走卒亦是不少。城门刚刚开启,就有无数早早等着的行商鱼贯而入,离城门颇近的这间小店,也早就摆出了散发着包子香气的蒸笼,锅中热气腾腾,一碗又一碗面条被捞起,落入不同的汤底中。
行商们便不由驻足,收起啃了几口的干饼,停下来吃一碗热乎乎的汤饭。
魏雪知十天半个月不吃饭没事,却也并非刻意辟谷,出于对方寸城的好奇,正到处逛着逛到此处。
横竖大牛前辈因为见了那老魔,担心宝瓶也是不祥之物,叫人好生看管起来了,根据这几天的判断,那梅花也不会马上就开。退一万步说,她还没法确定这梅花宝瓶就是她任务要求调查的对象,保险起见,还是看看这方寸山还有没有别的怪异之处。
逛到这里,被这小店的好生意吸引,便也叫了一碗慢慢吃着。
面条筋道爽滑,面汤清亮鲜美,确实不错。
她喝了一口汤,余光瞥见旁边鬼鬼祟祟坐下个人来。
那人左右望了望,才像是放心似的,拿扇子遮着脸,向魏雪知小声说:“魏姑娘,早啊?”
魏雪知无言片刻,放下面碗:“蔺公子为何这样说话?”
蔺辰嗨呀一声:“还不是前几天那事闹的,我现在还无颜面对城主呢,万一被人瞧见我与你说话报给他,我不好交代嘛。”
倒没看出这位脸皮有这么薄。
魏雪知礼貌地问:“那你有什么事非要跟我说不可呢?”
蔺辰干笑两声,将声音又压低些:“也没什么,就是还是想再问一句……魏姑娘真不再考虑考虑与在下双修哈?我知道我知道,城主是城主嘛,城主之余,也可尝尝别的,此事多多益善……”
魏雪知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虽然没有说话,脸上“你礼貌吗”几个字却仿佛震耳欲聋。
蔺辰只好再干笑两声:“我开玩笑的,我们方寸城就兴开玩笑,你待久了就知道……你和城主感情还挺好哈,看来是拆不散,哈哈!”
到底有没有什么可拆散的暂且不论,魏雪知更好奇的是:“你就这样行事,不怕他生气?”
蔺辰将扇子收拢一敲:“那自然是怕!但是他若为美人冲冠一怒,那想必太有看头了!这我可没见过,也算值了!”
魏雪知想:这个人会不会才是七杀榜要调查的那个异常之物?他实在是太怪了。
蔺辰自然不知她想什么,很八卦地道:“你来之前,我还以为城主要被珠霞姑娘拿下了呢,珠霞姑娘你也见过的啊,就是宴会那时候坐在城主旁边那位妩媚动人的姑娘。可惜她功法与我相冲,要不然……哎哎,我不说这个了嘛,你先别走。”
魏雪知不太情愿地坐回凳子上,正襟危坐地看着他,用眼神询问他“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蔺辰啧一声:“所以你们修仙之人就是无趣,守的规矩忒多!随心所欲到底哪里不好了?快活一天是一天,又能把修为给提升了,岂不一举两得?我就一直劝城主修我们魔道来着,你看这方寸城,来来往往那么多魔,大家不都过得挺好?”
魏雪知认真道:“你别乱劝,修行岂是朝令夕改之事,再给人劝走火入魔了。”
“哎是是是。”蔺辰胡乱点头,“是我乱来,你们正经人跟正经人玩儿吧。不过我可托大提点你一句啊,你好好想想,城主真那么正经吗?正经人能在在这方寸城混成城主?你也长个心眼吧。”
说完这话,他仿佛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嘿嘿笑了两声,摇起扇子人模狗样地走了。
魏雪知摇摇头,继续把汤喝完。
他们话题的主人公大牛,此时刚亲自查验完一批贵重货物,回到住处,便见门前倚着一道凹凸有致的曼妙身影。
珠霞回过神来,眼波流转,嗔道:“城主可真是个大忙人呀,我站得腿都酸了。”
她的腿,正在裙下若隐若现,圆润肉感,却又修长有致,果真好看。
大牛停步:“我以为之前送上的礼物,珠霞姑娘应该还算满意?”
珠霞媚眼抛给瞎子看也不生气,眼中含嗔含喜:“一码归一码呀,正因我满意,所以我来找城主,也是想问问,城主对刚才验过的货,也还满意吗?”
这一大批货能上方寸城交易,对她的家族而言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少担不知多少风险,但方寸城自然也能从中获益。她作为一个牵线人,想找城主要点额外的甜头,不过分吧?更何况她这么美。
她的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衣襟,身子一软就要靠进他怀里。
男人的手一把就将她的手腕握住了,另一只手则扣住肩头,让她整个人尴尴尬尬支在挨不着他身体的距离。
珠霞抬起眼委委屈屈望着他,目如春水。
大牛的声音毫无波澜:“姑娘席上不是也说了,我有心爱之人?”
“城主也没有承认呀。”自然是最好别承认。
大牛低头看着她,过了几瞬,珠霞率先移开目光,咬住了下唇。
刚从回廊绕过来的魏雪知却看不到这诸多细节,她在城里逛完一圈回来,只是想回房间坐会儿,不曾想碰见这珠霞姑娘正与大牛前辈亲密对话。
要不是这样她还不知道她的屋子离大牛前辈居然这么近?
魔修民风甚是彪悍,不会总是被她撞见这样的情景吧?虽说她于此道一向不甚关注,但老是撞破他人**总归不妥。要不以后从后窗进出,后窗在另一个方向,她悄悄翻进屋,免得这样不上不下。
魏雪知就挪了挪脚步,想要绕去后窗。目光却不由流连了片刻。
那位珠霞姑娘果然美丽动人,本来是妩媚的长相,今日看起来却别有一番温柔婉约,和前辈……也确实有些般配。
但要和魔修结为道侣,是会引来天谴的,前辈已经做好这样的准备了吗?可他那天晚上又是为什么……
犹豫之间,僵持的两人有所察觉,双双望了过来。
魏雪知离开的动作一滞。
男人的手松开了,珠霞失落地叹息了一声:“哎呀……”
魏雪知眼睁睁看着他不紧不慢走到自己面前,低声道:“有事找你,过来一下。”
当着人呢,魏雪知也不好拂他的面子,只能点点头,跟着他走到……他房间门口?
大牛带着她进了门,礼貌地对呆立的珠霞道:“失陪。”
然后礼貌地当着她的面把门关上了。
珠霞撇了撇嘴,自然没兴趣听别人墙角,袅袅婷婷走了。当然更重要的是,方寸城主的墙角并不是谁都能听得到的。
魏雪知笔直地站在屋子中间,看着大牛前辈走到里间洗手,水声响起。片刻后,他拿着一张湿的巾帕一边擦手一边走过来。
“前辈找我是有什么事吗?”魏雪知有点尴尬,只能主动开口。
“没什么事,只是为了脱身。”他无所谓地道。
魏雪知讶然:“我还以为你与珠霞姑娘……情投意合呢。”
“情投意合?”大牛无语地顿了一顿,将帕子随手放在桌上,“你以为刚刚是什么情况?”
魏雪知回想了下那旖旎的场景,有些脸热:“就是好像很亲近地在说什么。”
大牛笑了一声:“那倒不是,她没站稳,我扶了一把而已。”
他本来就很高,如今站得又太近,魏雪知只能仰头看他:“可是……扶一把需要拉着手吗?”
她没多想,感到疑惑,就直接问了,问完才觉得这话好像有点不妥,像在质问。
忙开口补救:“你不用解释,我也不是很感兴趣的。”
这话一出,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面前的男子眉眼分外深邃,眼中像是酝酿着什么,可看过来时,又藏着一点无奈的笑意。
“你不感兴趣吗?我却还是要说。”他慢慢道,“我如果要很亲近地说话,不是那样的。”
魏雪知不由想退,可他靠近的动作实在太过缓慢轻柔,让人突然生怕躲避的动作会让他误会,于是只能僵着身体停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俯首在她耳侧,气息很轻地拂过她的耳畔。
“这样才是。”他轻声道。
他平日声音清朗如玉,现在却像说悄悄话一般低沉,听得魏雪知皮肤一阵战栗。
从背后看,他甚至连手都规规矩矩背在身后,可她几乎完全被他的身影笼罩住,鼻尖已经嗅到了他颈侧的檀木与茶香,带着温度,被她吸入,脑中竟然一片空白。
这一片空白中,她的灵识忽然一动,感知到了一股魔气。
魏雪知瞬间忘了其他,错愕地睁大眼看向大牛:“前辈,你身上怎会有魔气?”
大牛站直了,轻轻一笑:“方寸山本就是无界之界,在此间久了,这也难免。”
更何况他还是方寸城主,群魔环伺,要想独善其身,只怕也是千难万难。
魏雪知沉默良久,只问:“会对身体有碍吗?”
“无碍。”他温和地道。
魏雪知便点点头。
五日后的一个深夜,梅花开了。
兹事体大,大牛没让其他人跟着,只带着一个知情的魏雪知前往放置宝瓶的密室。魏雪知主动在门外驻足,道:“前辈进去吧,我在外面替你守着。”
“无妨,进来吧。”大牛不由分说先走了进去。魏雪知犹豫片刻,也跟进去,站在角落里。
屋子里有些幽暗,宝瓶映着微弱的烛火,闪烁着暗金色。几支梅花上面共有七八个花骨朵,此时最外层的花瓣已经快要张开了。
看来正是紧要关头。魏雪知不由屏住呼吸,看着那花瓣无风自动,颤巍巍地轻轻摇晃。
忽然,八个花骨朵中,七个迅速枯萎变黄,失去了生机,只有最顶端的一个,刹那间莹华绽放,涨大数倍,层层花瓣哗啦啦地展开,其中流淌出刺目的白光。
魏雪知忍不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花中间已经空了,变得暗淡,那团光从花心转移到了……她的脚边?
她低头,坐在她脚面上的小人儿,或者说,人形的一小团光,抬头也看着她。满室寂静。
魏雪知:啊?
应该只是路过吧。
于是无人动作。过了一会儿,那巴掌大的一个人形光团有些笨拙地爬起来,仰头对着她举起小小的手,像是行了个抱拳礼。
魏雪知肃然回了个抱拳。那光团便又在她脚面上安安静静坐下了。
大牛前辈突然在一旁笑出了声。
魏雪知有点迷茫地转头看他:“前辈你还笑,这该不会是……”
大牛斜靠在桌子上,眼中笑意尚未褪去:“好像是认你为主了吧。”
“……可是我明明站得这么远了。”
“或许跟距离无关,与那老魔打入你脑中的方子有关,梅花宝瓶与其制造秘方,天然能够互相感应和吸引。”大牛道,“我猜的。而且你不是蹭往这宝瓶注入灵力吗。”
那日回来后,魏雪知便尝试将那炼制宝瓶的方子告诉大牛前辈,但竟然真如老魔所说,她没法以任何形式说出来,仿佛真的是被一同下了禁制。
而且真的只有她才能往里注入灵力,或许真是因为宝瓶、方子本为一体,具有强烈的排他性。
“无妨,你就先带着它吧。”大牛起身道,“但是在这之前,我们……”
他话音未落,一直默默垂头坐着的光团小人忽然支棱了起来,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化作流星一般从门下的缝隙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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