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规矩,不成方圆。
既决定与人合租,尤其是与异性室友,那就必须严格立下规矩,约法三章。
余温倒是贵人多忘事,记不得她了,奈何她记性好,从小到大的种种恩怨,都记得一清二楚,不得不多加防范。
他们就像冰淇淋与热可可,谁都不肯让谁半分。
一到定规矩,姜彬立刻文思泉涌。她取出活页纸,下笔如有神地写了满满一整页后,又取出第二张活页纸……
不出一会儿,就凑够约法三张了。
她心满意足地用回形针扣住它们,拿软头笔在第一页写了四个隽秀大字:“合租合约”。
看似合约,实则给余温他量身定制的紧箍咒。
姜唐僧对此很是满意。
此时夕阳殆尽,窗外最后一抹橘红色的云彩融化,天彻底暗了。姜彬伸了个懒腰,抬手揉了揉脖子,随后拾起反扣着的手机,屏幕迅速亮起,显示着“20:34”。
才八点,余温应该还没睡吧?
就睡了也得先签合约!
她立刻拿着手写的合约,穿过漆黑的客厅,在客卧前站定,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叩响房门。
动作莫名局促。
突然,她视线在一片漆黑中失焦,回想起初三那年,她穿了一整年的长袖长裤。甚至连最炎热的夏天,她都穿着秋季校服。为了躲他,每次放学得等教学楼清空了才去食堂,借备考紧张的由头推掉一切动员演讲,连简明也装作不知道余温这个人。
可余温总阴魂不散的。
学校里到处都是他的传闻,他似乎成了没有手机、只剩题海的校园生活中,同学们挂在嘴边的新闻。
姜彬在晚自习摘掉耳塞的瞬间,就猝不及防地听见后桌同学窸窸窣窣的讲话声。
她从别人口中得知了余温的许多事,比如他又被人堵在走廊上要联系方式了;又换了新球鞋,带着校队得了市冠军;或是他也爬上了年级光荣榜,可高清正脸照片不翼而飞,不知道被谁抠走了。
他就像课间操的广播声,明明没刻意去听,却总能像蒲公英绒毛一样钻进耳朵,根本躲不掉。
而现在,他就在门后。
姜彬收敛了思绪,努力将从前的事只定格在从前。深吸了口气,她握住门把手,轻轻一转,挤出条门缝。
白炽灯的光从门缝涌出,姜彬顺着光线小心翼翼地探头,看见余温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敲键盘后,她才放心松开门把手,推门而入。
余温一直在打游戏,两耳不闻窗外事般。直到被人甩了一沓A4大小的纸后,才看见一旁站了个姜彬。
他迅速瞥了眼,眼尾都没抬,视线就继续定在游戏界面上,似被磁石吸了回去。
方才的担心多余了。
也对,他现在压根儿不知道她是谁。
姜彬又耐心等了半分钟,给自己缓冲时间,也是给他最后的机会。
可惜他不懂。
直到看见游戏里的小人被爆头,她才忍无可忍地摘下余温的银灰色耳麦。
余温淡淡扫了眼,毫无波澜,“哪来的规则怪谈。”
“?”
“这是我给新室友准备的礼物。”姜彬俯身指了指盖在键盘上的纸,努力不带情绪,“确认好后,你签个字。”
余温却往一旁抬了抬下巴,“放那儿就行。”
“——那你记得签”
“——我正好要出去倒垃圾。”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姜彬垂在裤腿两侧的手捏紧,很想说只有他才会把垃圾当礼物送人!
但她忍住了,不多费口舌,把黑笔搁他桌上,催促签字的意思不言而喻。
“违约责任呢?”见她纹丝不动,石化一般,余温索性不呛她了,选择挑刺。
前面的规定字太多了,条条框框列了一大堆,他懒得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却不见违约责任相关字眼。
既然如此,签这个又有什么用?
他倒有自知之明,一上来就关心会受什么惩罚。
她的确没看错他。
但也是经他提醒,姜彬这才意识到要有惩罚。于是突然给予他选择的权利,“那你觉得该罚什么?”
余温没接她的话,重新握住鼠标,室内传开几声脆响,仿佛这不是他该思考的事。
看着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姜彬掐了掐手心,心底默念了三遍“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违约责任大多是罚款。
可余温家境优渥,区区罚款根本不足以立威。
她笃定余温会违反条例一般。
毕竟,许多条都是针对他设计的。
末了,姜彬又晃了下纸,扇起小阵风,掀开了他额前碎发,浓密有型的眉毛与锐利有神的眼睛一览无余。
她胸有成竹地在纸上补充了一句——“谁违反了规定,谁就搬出去。”
估计明天就能看到他卷铺盖走人了!
余温修长的手指微顿,他缓缓抬眼看她,眼神里没有半点踌躇,反而面带讥诮,似对这个惩罚很满意。
他这才拾起合约,认真浏览一遍后,盯着某条轻嗤道:“禁止向你搭话?”
“非必要不交流。”姜彬解释。
“行。”余温险些笑出声,由于离谱的规定太多,他忙不迭地指着另一条问,“上厕所时间不准超过十分钟……人想出来的?”
五十年内没有人能看懂这条规定的含义。而且,这世上应该没出现因别人上厕所超过十分钟就被克死的例子吧?
可姜彬不觉得哪儿不对,平静道:“防止有人在厕所干坏事。”
所谓有人,分明指的是他。
余温看她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愣了一瞬后,啧了声:“不要用你的下流思想看待我。”
谁下流?我?
姜彬眼神错愕,眼下格外怀念林则徐——这年头讨厌禁烟都能被说成下流了?
愣了片刻,她把碎发挽到耳后,几近一字一顿:“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抽烟。”
她承认自己的确提前预设了他会抽烟。那是因为初中就有不少男同学抽烟,甚至还有人狂热到将烟藏进鞋里,课间躲到厕里抽,所以她并不是针对他。
而二手烟不但难闻,还总让她想起爸爸在家抽烟的模样,烟雾缭绕,刺鼻辣眼。他丝毫不顾忌她的感受,却会在弟弟回家后,猛地将烟头掐灭。
现在出租房两室一厅,共用一个洗手间,她必须捍卫呼吸权。
余温一直没出声,空气安静了几秒,姜彬努力缓和语气:“第28条说了不准在公共区域抽烟,第30条则是强调——尤其不准在厕所抽烟,行吗?”
最后“行吗”两个字咬音格外重。
室内仅剩空调的细微轻响,泛黄的墙皮折射米黄的光,余温目光扫过她轻颤的眼睫,再落回条款末尾的空白,嘴角忽地扯了一个笑。
他没说什么,也不准备说什么。
姜彬见他提起笔,知晓他这是答应了,心情突然开朗多了,却还秉着人道主义问道:“你没有要补充的吗?”
“还真有。”余温不假思索,握着笔的手顿住,笔尖游移回条款末尾,一边写一边说,“下回进门前先敲门。”
然后在落款处留下了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余温”。
姜彬听出他阴阳的哪件事,一脸无辜地解释:“我敲门了,是你没听见。”
“要夸你做得不错吗?”余温盖上笔帽。
“?”
-
姜彬将合约放进衣柜里的一个小抽屉,与身份证、银行卡和租房合同摆放在一起,又确认了一遍,才心满意足地上了锁。
然后翻找出睡衣。
冰丝吊带睡裙与卡通短袖短裤睡衣,她毫不犹豫地拿了第二套。
可惜第一套睡裙,她还从未穿过。
以前在家,家里住着两位有血缘但陌生的男人,她自然不敢穿。中考后找了出租房,她一直梦想着洗完澡后能不穿内衣,舒舒服服地上床,倒头就睡。
却没想到梦想破灭之快……
她收回视线,迅速将多余的睡衣塞进柜底,料定它这辈子都无法登场一般。而后熟练地将衣服塞进不透明的防水袋,小跑至浴室。
浴室就在洗手间里,做了干湿分离。
然而洗手间的门,中间是块磨砂玻璃,仿佛在向外直播里面的光景……有码版。
姜彬对此设计深感不适。
厕所门留块玻璃无异于装了百叶窗,要么楼下看得见,要么楼上看得见。
无奈之下,她拿了件旧衣服挂到门上,遮挡住不少门外的光线,瞬间觉得安心多了——即使真正洗澡的地方离这扇门还隔了道玻璃门。
因为第一次离开家住,姜彬提前做了许多功课。
有人说住酒店要查有没有微型摄像头。她听进去了,决定先检查一下厕所安不安全。
“啪——”
洗手间的灯灭了。
姜彬打开手机自带的放大镜,自下而上,从前到后,每一处角落甚至砖缝都不放光,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
只要遇到一点冒红光的摄像头,她就报警。
但,还好。屏幕一直是黑的。
看来没遇上变态,她逐渐放下戒备,门把手却骤然转动,她突然记不清自己锁门了没——门把手像按了暂停键的陀螺,卡在原地。
幸好她锁了的。
姜彬看见玻璃上的黑影,猜到是余温,出声道:“有人。”
门外默了片刻,“以后记得开灯。”
洗手间没空调,她刚才还关了窗户,眼下被潮湿闷热裹挟,她喉间发紧,盯着未离去的黑影问道:“还有事吗?”
“合约第30条,上厕所不能超过十分钟。”余温声音慵懒,一字不落地传进门内,“已经过去了两分钟。”
“……”
“违约者搬出去,记得吧?”
他不觉得给厕所里的人计时很诡异吗?
虽然是她设置了时限……终于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正巧手机拍完了整个洗手间,甚至连花洒都拍了个遍,确认没有摄像头后,她利索地开了灯。
白光一现,玻璃上的人影淡了些。
该死的夏热,闷得姜彬额角布满汗,两颊绯红。她在有衣服挂着的玻璃一侧,略不自然道:“第14条,洗澡不超过一小时就行。”
身为新时代年轻人,“洗澡”一词竟有点难以启齿。
在姜彬的猜想中,余温必定会义愤填膺地指责她耍无赖,超时就换套说辞糊弄的神情。
然而他没有这么难缠,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姜彬看着玻璃上的人影越发淡,直至消失,心脏跳到嗓子眼了——生怕他趁她不在去篡改合约,或者收拾东西让她搬出去。
余温却在这时出声,仿佛能感应到她困惑一般,“等一下。”
听声音,估计在客厅。
姜彬握着门把手忐忑不安,不知道该不该出去。
但又不知道出去做什么,最终还是没转动门锁,老实站在门后,看他能搞出什么名堂。
不多时,余温的身影又出现了,却又很快消失了——玻璃变成实色的白,带着沙沙响。
他在门外贴上壁纸。
姜彬未来得及问他为什么突然贴壁纸,他就解释说:“别多想,与你无关。”
“……”
她倒没自恋到以为他的所作所为……是为了她。
洗手间内潮热,余温的声音突然破开黏腻的空气,“我得防流氓。”
彬彬:他得防流氓?谁?我吗?
小鱼:偷看我出浴芳容的,就你一个。
彬彬:说谢谢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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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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