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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客栈迷魂

小六的脸霎时白下来,有些结结巴巴道:“客、客官,没有的事,您这是从哪听说没影的事。”

“你别管我哪里听来的。”为首的墨蓝锦衣男子冷哼了声,将一粒银锞子拍在桌上,“住你们这客栈的有人失踪,是与不是?”

小六盯着桌上银锞子,咽了咽口水。他扭头朝柜台看去,柜台后空空如也。女掌柜已不见身影,薄嬷嬷也不知所踪。

他蠢蠢欲动的心定下,天上掉馅饼不拿白不拿。近日同乐客栈确实有个男客失踪,包袱还扔在那间天字号房里,掌柜勒令伙计们三缄其口的。

桌上的银锞子瞧着能有两钱,着实令小六心动,他眼珠转了转故意大声开口道:“我也是年后才来的,我来的这段时日,客栈里确实无人出事。”

众人听小六这么说,以为他资历浅想来也没什么好料,散了想听八卦的兴致,俱都恢复了谈兴,大堂内复又人声鼎沸宛如菜市场。

锦衣男子见小六神色有异,心领神会从前襟中掏出一卷告示,在桌上铺开。小六环顾四周见无人再关注他,将桌面的银锞子悄悄揽进怀里,看了看告示上的内容,俯身朝着锦衣男子低语起来。

还没多说两句,小六余光瞧见佝偻的身影从厨房出来,立刻端起铜壶装作不经意起身离开,锦衣男子顺着小六视线瞧见厨房走出的老妪,微微皱眉出神。

“小娘子,你的面。”苍老枯瘦的手端来一碗汤面,搁置于言菱面前,“请用。”

银发老妪见言菱看向自己,咧嘴一笑,露出黑洞洞的嘴,看起来十分诡异。

“多谢。”不过是岁数大牙齿掉光,她竟会觉得老妪笑容看起来有些深意。言菱暗笑自己瞎想,道过谢接过面碗。

老妪摆摆手,接着又将两碗面放到言菱同桌另两人面前。普通的白瓷碗中盛着清汤素面,面汤上腾起白雾伴着若有似无的花香。

天气颇冷,言菱拿起汤勺舀起面汤,举到唇前轻吹后尝了一口,鲜香无比的汤水中带着莫名花香。

面汤味道不错,热流顺着咽喉滚落入胃,散入言菱四肢百骸。

见言菱饮起面汤,老妪满面笑意离开。

言菱伸手掏出前襟里的悬赏告示,若是伙计小六看见,就会发现这份告示与他刚刚见过的告示内容一样:是异都司近日悬赏最高的一起案子。

前朝国君暴虐不仁,饿殍遍野,皇家亭台楼阁日日新,民间茅草陋室夜夜寒。忽然某日天降异星,自此之后各地异人层出不穷。

开国皇帝罗磐笼络众多能人异士,推翻前朝荒唐统治,才有如今元国的盛世繁荣。

元国大一统后,异人与普通百姓共存共处。为巩固统治根基,避免异人行祸事,罗晟派专人组建了异都司。异都司专门针对府衙解决不了的异人异事,发布悬赏告示,不论接告示的是普通人还是异人,只要能解决问题,就能收到不菲的赏金。

若是追捕作恶异人得力,还能成为异都司的专职赏金捕手,除了拿赏金更能领取异都司的薪俸。

同乐客栈就是最近赏金最高的悬赏,事成得赏金百两。赏金高,愿意前来打探的人自然就多,只怕刚才出声询问的那桌人就是冲着赏金来的。

同乐客栈的悬赏告示上只说查明原因,并无其他要求,这种事少赏金高的馅饼,让人趋之若鹜。

悬赏告示上说,年前,都城一位小有名气的才子在自家院子里自尽而亡。与书生浓情蜜意的未婚妻心有不甘,暗中调查出才子死前住过同乐客栈。也是才子未婚妻执拗于此,更进一步调查竟发现十年来住过同乐客栈,或自杀或离奇死亡的都城人士不下于十人。

才子的未婚妻惊恐之余,觉得同乐客栈有猫腻报到异都司,将自己的嫁妆做添头,只为查明未婚夫身死的真相。

前因之后,跟着此地的县志资料。原来这间同乐客栈已经开了六十余载,每一年住过这里的行商不计其数,每隔些日子总有人会在离开客栈不久后离奇死亡。

县志之后附着同乐客栈周边地图,异都司这份悬赏告示可谓是用心细致。

言菱要找的人,因着悬赏的缘由,听说也来到同乐客栈。那人惯常独来独往,行事不羁,不分春夏秋冬皆手持折扇。

眼前大堂里人虽多,瞧着却并无类似之人,也许是在客房休息也不一定。

言菱再次舀起面汤,准备再细品其味,汤勺即将送到嘴边时,忽地停下手中动作盯着面碗愣住。

面汤之上似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言菱倾斜汤勺把面汤倒回面碗,面碗原本平静的汤面荡漾起波纹,汤碗内水纹起伏泛起更多幻象:

茂密树林间数道人影纠缠,其间夹杂锐利冷光掠过,面上带着刀疤的年轻男子正与数人缠斗不休,鲜血飞溅,他身边中年男子为他挡下暗剑……

又是幻象,不到半个时辰言菱看到第二个幻象,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情形。她深深叹了口气,她的预知真是越来越难以自控。

好在这次她并没有口出恶言,言菱秀眉拧了起来。幻象中同桌的两人与人厮杀,年轻男子杀伐果断,煞气森森,同戏文中说的反派无异。

言菱的视线飘过年轻男子,最终定在一旁中年男子身上。她正思索着该如何开口,嘴巴却快过大脑:“刀剑无眼,你的命可能要交代在这了。”

正在吃汤面的中年男子闻言抬眼,见言菱说话看的正是自己霎时噎住,惊诧之余呛咳起来。

原本起身准备回房的年轻男子听到言菱突如其来的话,停下脚步。他皱着眉头回首看向言菱,冰冷的脸色似是诧异言菱为何口出恶言。

“不知在下何时得罪小娘子,换来如此恶语相向?”中年男子满脸警惕的看着言菱,萍水相逢,自己主子还曾英雄救美,她何出此言?

言菱早已习惯自己语出惊人,挨骂是常见的,有好几次她都差点挨打。她强装淡定拾起筷子夹起面条,掩饰尴尬道:“你就当是乌鸦嘴吧。”

“你们夜里入睡前窗户记得关好,别进风伤了自己。”言菱提醒两人,戏文毕竟是戏文,毕竟年轻男子刚才出手相救,就当是还人情给个提醒。她无法控制自己看到更多,只能言至于此。

“故弄玄虚。”年轻男子冷冷吐出一句话,转身就走,“林叔,我们走。”

“这……”林管家心下忐忑站起身,他忧心忡忡看了眼年轻男子,见他面色不愉,便不再言语。

林管家对言菱拱拱手,跟着年轻男子朝二楼走去。言菱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消失,见面碗内已无幻象,她端起碗加速吃着汤面。

深夜寒气更甚,若真被她言中,今夜注定不会安宁。

——辛——

同乐客栈的天字号房位于客栈主楼二楼,二楼共有九间上房,因客栈主楼呈凸字形,天字号五号房恰位于凸出的位置。

说是天字号房,房内摆设只算是中规中矩,与京都普通客栈的一般客房差不多。三进的客房,一进是会客室,摆放着桌椅茶具,墙上挂着附庸风雅的字画;二进摆着书架,书架前还放着一张小榻;三进则是卧房,卧床正对着窗扇。

林管家见罗虣朝内室走去,自己停在二进的小榻边踌躇。罗虣在卧床边坐下,撩起左手的衣袖,查看自己纱布之下的伤口。

不日前林管家才刚找到罗虣,并不知他为何负伤,只从包袱里掏出金疮药递给罗虣,见他单手换药不便,便抢来绷带帮忙换药,他担忧道:“少爷,你怎么受伤了?这让王爷知道定会心疼。你何时回府?王…”

罗虣一时理不清对大堂遇到娇小女子的熟悉感,被耳边林管家的喋喋不休吵得脑仁疼,他无奈看向林管家道:“林叔,出门在外我不想惹麻烦,别提那个称呼。”

林管家闻言会意立马改口道:“王…不,老爷十分思念少爷,安排奴才四处寻找少爷,少爷跟我回府吧。”

罗虣沉默不语,林管家知道这对父子有心结,他也无可奈何。罗虣好好的王府少爷不做,离家出走几年杳无音信。

若不是前几日他在寻人时,听说异都司新收的捕手武功了得,没有破获不了的悬赏。好奇之下凑上前观望,这才发现声名远扬的异都司捕手,竟是府中找寻无果的五少爷。林管家立刻派人将情况汇报给王爷,自己则一路跟着罗虣试图劝他早日回府。

林管家给罗虣换好伤药,瞧见罗虣起身,这才发现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内室的卧床。

罗虣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窗外正对着一片荒林,这会儿天色暗沉,林内影影重重。同乐客栈本就位于荒村野地,窗户离林间这么近,若是有人沿着枝桠攀上窗沿,谋财害命也未可知。

“少爷,那小娘子的话……”林管家打破沉默,心想那小娘子说的命不久矣的,也不知是他还是少爷。

罗虣将窗户关上,顺手落下窗栓:“林叔,明早你便离开,我还有事要做。”

“少爷,老爷许久不曾见您,甚是想念,你…”林管家想劝罗虣办完事早日归家,又知这对父子的心结,不是这么容易解开的,决定换个说法好言相劝道,“少爷,你手上伤口颇深,明日还是同我先回府看看府医吧。”

“我的伤无碍,你早些歇下,明日便走。”罗虣不为所动,他的手臂是上次追捕异人时意外受的剑伤,伤可见骨。但他恢复速度较常人算是快的,再过一个月便能恢复如初。

见罗虣闭目不语,明摆着是让林管家不要再多说。林管家见劝说无果,只能回小榻上躺下。刚合上眼,林管家脑海忽然浮现同桌小娘子说过的话。

“刀剑无眼,你的命可能要交代在这了。”

“你们夜里入睡前窗户记得关好,别进风伤了自己。”

林管家坐起身,看向内室正对着卧床的窗户。他毅然起身将被褥抱到窗下横铺开来,准备守在窗下对付一宿。

罗虣听见声响望来,发现林管家已铺好被褥,躺在地面的被褥上盖上被子。罗虣也懒得多费唇舌,只能随他去。

夜幕愈加深沉,客人们陆续回房休息,同乐客栈逐渐安静下来。

银色的月光自天空倾洒而下,笼罩在皑皑白雪之上,寒气逼人。走廊边的白雪之上忽地出现一道浓重的黑影,黑影伴着廊下之人的脚步游曳。

那人走进柴房匆匆掩上门,片刻后柴房内传来一人低吼:“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一声闷响,柴房内陷入死一般寂静。一片黑影沿着柴房门缝沿着廊下地砖游移而出,缓缓停在言菱住着的伙计房门口。

言菱住着的屋内烛火闪烁,黑影停在门外地面上静止不动,乍一看还以为是谁的影子。

此时,客栈二楼一处窗外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黑影闻声似是有些忌惮,蓦然向大堂游曳而去,厚厚的云层渐渐掩盖月亮清冷的光。

黎明之前,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辰,连廊下更是黑漆漆一片。小六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从伙计房走出沿着连廊朝柴房走去。

作为年龄最小资历最浅的伙计,小六每天这个时辰要去柴房取柴火送去厨房。

马厩里马儿有些焦躁,不安的打着响鼻,草料从槽口散落一地,前院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言的腥臊味。

经过言菱睡的厢房,小六鬼祟附耳在房门上,屏息之间没听见什么动静。

“瞧着也不像是缺银子的主儿,怎的愿意睡伙计房。”小六嘀嘀咕咕,直起身继续朝前走。

昨天半夜来的那位女客,披着看起来昂贵的黑色大氅,居然愿意睡在伙计房。可真看不懂这些有钱人,伙计房低矮潮湿不说,床上说不定还有跳蚤,自己现在身上还痒呢,那女客细皮嫩肉怎会受得住。

寻常只有跑商的马夫才会睡大通铺和这种临时凑合的房间,但凡手头宽裕点的客人,都会天字号房住着;最不济地字号房也能凑合,还是头次见到女客愿意睡伙计房的。

不过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赶路晚了经过可不得住这休息,就凑合一晚上,睡哪不是睡。昨夜这位女客那么大锭银子往柜台上一扔,掌柜的眼睛都直了。

乖乖,那么大锭银子包天字号房都能住上十天半个月的,更何况是这伙计房,这是来了大财主。也不知这女客人是做什么的,如此豪气。怎么别人赚钱易如反掌,自己赚钱难如吃屎。

“也不知道掌柜咋想的,楼上那间空房怎地不安排给大财主呢。”前几日那位男客住的好好的,突然就消失了,投宿的客房一直空着,小六想不通掌柜的怎么想的便不再想,他撸了撸袖子推开柴房门。

谁叫他祖辈都是土里刨食,眼下农闲为了活命,家中青壮年都出来寻口饭吃。为了赚银子,他只能来村子附近大家都不愿意来的的同乐客栈做伙计。

算一算,他在这破客栈干上二十年,手里也不见得能攒下那么大锭银子。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越忙越穷,越穷越忙。眼下这时辰,薄嬷嬷估计已经在厨房备着朝食。若是不抓紧取些柴送到厨房,误了时辰肯定逃不了一顿打。

可这些睡在客房里的客人们,只怕还在做美梦呢。唉,真是同人不同命。算了,做人还是得脚踏实地,生来如此,先顾好眼前。

同乐客栈建在离官道不远的林间,为避免潮气,柴房内特意没有开窗户,仅有光线来自于预留的几处气孔。柴房里黑黢黢的两眼一抹黑,小六凭感觉自顾自低头在柴房挑挑拣拣。

他心里盘算着抱多少柴火不算累,又能让薄嬷嬷觉得自己下了力气干活。他摸索间发现靠近门边成垛柴火剩下的不多,小六往柴房深处摸索而去。

“哎哟。”小六被脚下横出的一根木柴绊的趔趄,跌坐柴房正中空地上,手里捧着的木材散落一地。他忿忿趴向前,摸摸索索试图将木柴捡回。

奇怪,地上怎么像多了许多柴火?怎么感觉比他刚刚抱在怀里的柴火,要多了不止一两倍?

清晨第一缕朝阳顺着气孔,跃入柴房内跌落地面。小六意识到时辰不早了,他匆忙抱起柴起身,后脑却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触之即离。

小六不以为意的抬起头,随意朝身后看去。只一眼就呆在原地,手里抱着的木柴散落一地。

那是一双男人的脚,晃晃荡荡悬在半空,碰到小六后脑的,正是男人的脚尖。

小六吓白了脸跌坐在地,眼睛呆愣楞沿着靴子向上看去,悬挂在房梁上的男人,面部狰狞吐着舌头。

小六大脑一片空白,半晌他哆哆嗦嗦半是匍匐,半是爬行向柴房外窜去。

将将爬过柴房门槛,他就忍不住大喊大叫起来:“快来人呀,有人在柴房上吊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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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乌鸦嘴照进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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