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菱与董百事沟通结束已近夜深，董百事准备在县衙凑活一夜，明日一早就赶回都城。由罗虣陪同言菱回丽娘客栈，董百事尚且安心，毕竟异都司捕手还是挺有实力的。
月明星稀，清幽的月光洒在青石板上，如同蟾宫女仙素白的薄纱误落人间，将整个玉泉镇都笼罩在那层寂寥中。
罗虣提着县衙的灯笼，与言菱并肩同行，言菱不开口罗虣也不说话。两人这么静静走着，言菱想着还要绕过两三条巷子才能回到丽娘客栈，忍不住主动挑起话头：“忘了问你，明天你要同我一起回都城吗？”
“我暂时不回都城了。”罗虣突然改变主意，林管家现在下落不明，眼下玉泉镇同言菱在一起寻找悬赏线索，尚算安全。都城却是人多眼杂，罗虣也无法杜绝追杀再次发生。
如果他同言菱一起回都城，不能打包票不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若要与她同行，自己得先去都城解决掉麻烦。
灯笼晕黄的光映在罗虣冷峻的侧脸上，让他眉目间温柔不少，言菱侧首看向他：“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罗虣装作漫不经心的瞟了言菱一眼，很快就将视线移开，一本正经的问她：“你对每个救过的人都会这么好吗？”
“啊？“言菱有些莫名其妙。
罗虣清了清嗓子：“就是包吃包住还另外帮忙。”
“你当我地主家傻闺女啊。”言菱噗嗤笑了马上又绷住脸，拧了一下罗虣的胳膊吓唬他：“吃我的用我的以后遇到了，通通加倍还我，听到没！”
罗虣猝不及防被她实打实掐了个正着，夸张的斯哈一声：“嘶，还还还，加倍还，我的祖宗。”
言菱被他夸张揉搓胳膊的表情逗乐，心道冰块脸原来也会开玩笑。两人笑闹一会儿，言菱冷不丁出声：“你母亲曾住在这玉泉镇？”
“嗯。”罗虣无意多说，面上神色渐渐低落下来。
“那宅子为何会毁成那样？”不过三进的宅院，就算起火在内院，也足够外院和内院的人一同救火，何至于毁损的那么严重。院落、墙石、屋瓦几乎化作湮灭，残痕断壁之间徒留大火肆虐后的烟尘。
罗虣面上没有更多表情，只不自觉攥紧灯笼提杆，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压下那股恨意，吐出的字仍带有一丝紧绷：“跟我父亲有些关系。”
若不是那人有了正妻和多房妾室还不肯收手，诱骗了母亲做他第四房妾室，把宠爱摆在明面上，让母亲一次又一次当出头鸟，母亲也不会险些被烧死。
“你不想说便不聊这个了。”言菱看出罗虣内心抵触谈这件事，她想了想从自己荷包抽出几张银票塞到罗虣前襟，道：“这些银子给你雇车马用。”
罗虣原本还沉浸在糟糕情绪中，被言菱这么一打岔哭笑不得，他怎么觉得自己有点像小白脸。
“你家在都城？”言菱顺口一问，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太妥当。
罗虣面上默然，终还是开口道：“我出生在都城，家不在都城。都城那里，是我父亲的家。”
“你父亲，很不好吗？”见罗虣如此神情，言菱有些唏嘘，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人有个难缠的父亲。
许是月色太过凄清，又或者是罗虣压抑太久想要倾诉，他沉默片刻道：“我父亲他孩子太多，可能有些疲于应付吧。”
“你还要再去那个烧毁的院子吗？”言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转移话题道。
“嗯。”离开玉泉镇之前，罗虣还想再去一趟三进院子，先前黑灯瞎火之下没能翻找到什么，他觉得有必要白日再多去一趟。若还没有找到林管家留下的音信，他打算潜回都城，寻找林管家之余把暗杀自己的麻烦源头解决。
有人作伴路上的时间就过得飞快，两人说话间很快回到丽娘客栈。客栈大堂内，掌柜赵丽娘魂不守舍的坐在柜台后，听见两人响动猛地从柜台后站起来。
待她看清走进来的是言菱和罗虣后，眼里的光忽地黯淡下去，只冲言菱点点头，又呆坐回柜台后。
—————辛—————
“上朝。”
尖细的嗓门响起，列队恭候在金銮殿外的众多官员，身穿官服恭敬地朝金銮殿方向走去。为首穿着正一品官服的女人年约七旬，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精神矍铄。
众官员走进金銮殿，熟稔在各自的位置站好，穿着正一品官服的女人在众官员上首站定。众官员稽首行礼：“吾皇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龙椅上正值壮年的陙帝满面亲和挥手，他望着上首的女人笑道：“来人，快给言国师赐座。”
“嗻。”两个公公恭敬的抬着一张朱红色软凳放在言语身后，俯身低首后退着离开。
“微臣谢过皇上。”言语习以为常的先向皇帝行礼道谢，如同往常一样坐在了软凳上。
陙帝笑着点点头，挥了挥手。龙椅侧边立着的大太监农保熟练开口：“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启禀皇上，历经一月核定，本次殿试结果已出，臣奏请钦点前三甲。”礼部尚书陈明理向前一步，走出队列。他将携带的名单双手举起，俯首等待大太监农保收走名单。
大太监农保干脆利落得收走殿试名单，恭恭敬敬送到陙帝身前。陙帝拿着名单，凝神思索着一个月前的殿试，看来看去似是难以抉择。
最终，他还是在名单上圈了起来，这个傅行简不错，答卷文采斐然殿试处事不惊，当得状元郎。
…………
“启禀皇上，微臣有事启奏。”御史台的御史大夫李江离站出队列，朝天子行礼。
“准奏。”
“臣谨奏，莱州知府鱼肉乡里，致民众流离失所；其贪赃枉法，致莱州上下乌烟瘴气，臣恳请皇上严查。”
…………
金銮殿上，与众官员商议完正事，大太监农保宣布退朝。众官员恭敬的往金銮殿外行去，言语起身欲离开，被陙帝唤住：“国师留步。”
言语停下脚步，回身行礼：“不知皇上有何嘱托？”
陙帝起身，挥开农保欲搀扶他的手，道：“国师，七年一次的钦天巡游在即，不知钦天监可准备妥当？”
“禀皇上，各地官道已休整的差不多了，钦天监的游历想来下月就能全部安排妥当。”
“善，不知国师准备带言家何人同去？”
元国每七年一次巡游，巡的是天下安定。言语每到一处都会带着钦天监的手下汇同当地的钦天司，对巡游之处的天灾**推演测算。
他们的职责就是要保罗氏王朝千秋万代。陙帝登极以来，已历经两次巡游。彼时言语的几个子女，都曾轮流跟着她巡游。陙帝在此次巡游前突然提起这个，不知有何深意。
“微臣尚未想好。”
“哈哈哈哈哈，”听言语这么回答，陙帝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擦了擦笑出的泪花，调侃道：“人人都道言家可预知未来，这同游之人预知看看不就有了，此事还用想吗？”
罗陙目光灼灼盯着言语，话锋一转：“国师已近耄耋之年，不知家族承继人选可定下？”
“家中痴儿愚子多，让皇上见笑了。微臣尚未定下继承人。皇上有何指教？”言语古井无波的眼眸闪烁意味不明的光，声调平静的语句中暗含软钉子。
言语说指教，意思是不管陙帝说什么都只算作建议，听不听在于言家。陙帝自然明白言语的意思，这老虔婆腰板一直硬得很，哪怕先帝在世都要给她几分薄面。
“婶婶别想多了。”罗陙和气的笑笑：“严格说来，你不仅是国师，更是我的婶婶。虽然皇叔去世多年，但也改变不了言家主支这一脉身体里留着一半罗家人的血。我只是替婶婶担心，若选人不当会让言家蒙尘。”
当年言语跟随先帝罗晟四处征战，两人亲密无间，众人皆以为她会随先帝入宫。先帝登极后，言语却接受先帝的胞弟罗磐入赘言家，当年便生下长子言阶。这让那些说她以退为进，威逼先帝立她为后的谣言不攻自破。
众人皆道言语受封国师，又与罗家联姻，是贵中之贵吉中之吉的命格。谁知先帝以胞弟入赘丢尽皇家颜面为由，不承认这桩婚事，更未将言语的身份记入皇家玉碟。
在皇族宗亲眼里，这就是桩不被认可的婚事。若不是言语功勋卓然，只怕不被夫家认可这一点就会让她被风言风语压死。也是自言语成为元国国师以来，女子地位渐渐上升，寻常人家女子抛头露面，入学读书皆可，不会惊世骇俗。
只如言语一般入朝为官，官至一品的却是凤毛麟角。元国家境富裕的或者世家大族，女子还是习惯照着大家闺秀教养；而家境贫寒或者普通的家庭，女子则多经商务农为生，除了不能如男子般读书考功名，大多女子生活与男子无异。
“皇上说笑了。”言语丝毫没有跟陙帝套近乎的意思，陙帝是先帝嗣子并非同脉血亲，言家何德何能值得陙帝如此亲近，言语一板一眼回应：“言家乃臣子，不敢攀龙附凤。皇上不妨有话直说。”
陙帝回首对留在金銮殿中的太监宫女道：“都退下。”
“喏。”农保并其他太监宫女恭敬的退出金銮殿，关上了殿门。
“这下说话方便多了。”陙帝回坐到龙椅上，指着软凳道：“国师你也坐，虽然你不认婶婶的身份，也无妨。”
“朕就直说了，连昭仪怀孕了。”
“恭喜皇上，只是这与微臣有何关系？”
“她是连珊的族妹。”连昭仪闺名连碧，是言语二儿媳妇连珊的族妹。言语面上恍然：“那微臣派二儿媳妇送份贺礼。”
“国师，”陙帝不满言语装傻充愣，压抑内心火气道：“朕需要你保她平安生产。”
连昭仪豆蔻年华入宫，陪伴陙帝十七载好不容易有了身孕，他定要保她平安。
“皇上说笑了。”言语起身行礼，平身后道：“若要保胎，皇上大可以安排杏林圣手照顾连昭仪，老身除了言家的那点本事，其他的可半点不会呐。”
陙帝不高兴言语搪塞自己，索性点破：“朕要你预知连昭仪的未来，帮她趋利避害，直至顺利生产。”
“恐怕要让皇上失望了。”言语跪趴在地向陙帝行大礼，而后道：“皇上英明，我言家曾起誓只保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言家异能绝不可为个人私欲而使用。”
个人不止指自己，也指他人。
“哪怕是朕的命令也不可？”陙帝面色阴沉，这老虔婆拿言家的规矩压自己，他又岂会让她如愿：“先帝几起几落，皆是国师相助。朕有些不解为何到朕这里，就成了个人私欲？”
陙帝膝下空虚多年，好不容易心爱的嫔妃怀上子嗣，无论是男是女他都一定要保住。堂堂九五之尊，岂能无后而终？陙帝绝不能让自己重蹈先帝覆辙，让皇权旁落。
“朕的后宅不安，天下如何能太平？朕的子嗣艰难，百姓如何能安睡？”陙帝自信他是天命，若他过得不开心，那他人也别想顺遂：“言国师，你确定不管吗？”
陙帝加重了语调，冷冷看着言语。言语不抬头不接话，只是再次行跪拜大礼。一切尽在不言中，陙帝骤然捏紧龙椅的扶柱，手背青筋暴突。
直到言语跪的双腿麻木，身形不稳之际，陙帝才心有不甘摆手让太监们扶她起来：“既然国师不愿，那便作罢，国师且回吧。”
“臣告退。”
陙帝冷盯着言语僵直着腿，缓缓腾挪走出金銮殿的身影，最终冷冰冰对着空荡荡的金銮殿吐出一句话：“影九，开始我们的计划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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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玉泉暗殇谁人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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