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前,少爷曾找到我,希望我出面为香满楼的明鹂姑娘赎身,”王管家满面悲切,“当时我没敢答应。”
以明鹂的身份,哪怕是香满楼的清倌人,赎身以后也不可能抬进何家。若按少爷的嘱咐赎身,便只能放在外面当个外室。
给没成亲的何少爷抬外室,这件事若让何老爷知道王管家也不会有好果子,所以他拒绝了。
可眼下何少爷死不瞑目,王管家是看着何少爷长大的,他不忍心让含恨九泉。
王管家扑通双膝跪地朝何老爷磕起头,“老爷,我有罪,我不该选那处野泉,害死了少爷,害你们子嗣凋零。待我按少爷的嘱咐安排好明鹂姑娘,我会向老爷请罪,任凭老爷处罚。”
何老爷看着从少年时期就跟着他的王管家,如今砰砰不停磕着头,心头一片悲凉,罢了,这几十年的情分今日就断了吧。
何老爷拄着拐杖,朝正在与董百事说话的县丞靠近,他恭敬的行礼,“县丞,我儿虽然顽劣,但一向聪慧知进退,不知县丞眼下可有凶手线索?”
“何老爷,只知道何公子是被人袭击,不太像普通人。”县丞看了眼董百事,见他无意隐瞒,便将所有能对外透露的信息和盘托出,“我也正在同京都异都司的董大人商议,看如何擒拿凶手。”
异都司?就是京都成立不到一年,那个专门处理异人异事的衙门。何老爷见多识广,立刻明白自己儿子怕是遇到了异人。
他们这些普通人,碰上拥有异能的异人,确实只能任人宰割。可这是他的独子,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他怎么甘心儿子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董大人,我愿出全部身家十万两白银,换杀死我儿子凶手的项上人头。”
县丞同董百事面面相觑,十万两白银养活一支边关军队都绰绰有余,何老爷这是不惜倾家荡产也要找到凶手。
“何某的话放在这里,若哪日你们找到杀害我儿的凶手,就来找我吧。”何老爷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吩咐家丁将何公子的尸体抬走。
何家的人走了后,其他人也要将家人的尸体带走。言菱有些着急,跑到董百事面前问:“这些尸体仵作都验过了吗?”
见董百事点头,言菱还是不放心,“他们的家人都问过话了吗?”
董百事再次点头,他正欲开口却瞥到言菱的双手,有些担心,“我先去官衙书房梳理,你先处理双手的伤口,再来找我。”
“唔。”也对,虽然十指的伤口鲜血已经凝固,但不小心拉扯到还是会痛。
目送董百事离开,言菱在后衙内打量一圈,正思索怎么才能找到温水清洗伤口,就听见罗虣的道谢声。
“多谢你了老孙。”罗虣腰间挂着一个葫芦,手里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朝言菱走来。
老孙头笑眯眯的挥挥手,道:“甭客气,都是自己人。”
“好啊,我挂念着案子,你倒是第一时间去处理伤口了。”言菱看着罗虣走近。
见言菱盯着自己,罗虣虽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爽利开口道:“快来洗洗你的手,才好上药。”
以为罗虣先去处理手上伤口,言菱正准备噎他,却发现罗虣的双手还鲜血淋漓,他也还没处理伤口。
这就尴尬了,言菱讷讷不语,干站在一边。罗虣呲牙一笑,毫不留情的将言菱双手往水盆里一按,“说话呀,怎么不说话啦?”
“哎哎哎,疼疼疼。”都说十指连心,罗虣这么一按,言菱的十指进了水,带来丝丝痛意。
好在水温刚好,泡软了泥壳和干涸的血液以后,双手便感觉清爽起来。
“疼、疼吗?”罗虣被言菱的嘶声吓乱阵脚,顾不上男女有别,上手仔细检查言菱浸入盆中的双手。
言菱躲开他伸来的禄山之爪,罗虣面色如常将自己双手浸入言菱用过的脏水里。算了,他手上也有泥壳,就着这盆水一起洗。
看到罗虣将双手放进盆中搓揉,言菱讶然,“这是我用过的脏水。”
“喔。”罗虣洗净手,从前襟抽出干净的布巾子忽然裹住言菱的双手,小心翼翼帮她擦拭水珠。
嘶,罗虣碰到一处伤口,言菱才回过神来,她狠狠挖了罗虣一眼,接过罗虣讪讪递来的布巾子。
罗虣不以为意,将盆中脏水泼到水道,慢条斯理的解下腰间的葫芦对言菱道:“伸手。”
“干嘛。”言菱有些不想配合他。
罗虣握住她一只手腕,用嘴咬下葫芦上的塞子,扑鼻的酒香从葫芦里传来。
“扒拉过尸体,还是得慎重些。”话音刚落,冰凉的酒液浇在言菱的手上,钻心的疼。
但看着罗虣专注盯着她的手,言菱忽然觉得伤口没那么疼了,她伸出另一只手置于葫芦下。
“浇吧。”让疼痛来的更猛烈些吧,她受得住。
手里浇着酒水,罗虣却不自觉陷入十年前的记忆里。
十年前,言国师还是先帝最宠幸的臣子,她要在言氏修建族学的计划传入先帝耳中。
先帝不仅赐予言家土地和财物支持修建言氏族学,还颁布诏令要求都城内所有官员及皇亲国戚的子女,都必须前往言氏族学至少学习一年。
罗虣和他的那些兄长,就是前往言氏族学的第一拨外姓人之一。
言家的子嗣在族学是学的是言家看家本事,兼着学些之乎者也。他们这些外人去那里干什么?
那时罗虣的母亲最受那人宠爱,他从出生到七岁前都顺顺遂遂。他怎么也没想到被送到言氏族学,竟是童年噩梦的开始。
虽是外姓人,言家人对他们一视同仁,各种课程均和言家的孩子安排在一起。言家的孩子们练看家本领,他们就在一旁干巴巴的看着。
预知、控术那是言家天生的,旁人羡慕不来。唯独体术是所有人都能练的,练的好还能强身健体。
可那时罗虣不过七岁,虽也喜欢体术,但比起他年长的哥哥们还是差了许多,怎么练都比不上他们身高体壮。
每个月初,大他十来岁的大哥和二哥,都会来抢他与三哥四哥的月钱。罗虣和三哥四哥若敢反抗,轻则鼻青脸肿,重则断胳膊断腿。
罗虣还记得那次秋日的午后,天气仍有些燥热,因为不愿将月钱给大哥,三哥罗炯挣扎反抗时一不小心从台阶跌倒,摔断了腿,四哥罗韧早早交出月钱躲到一边,他也在反抗时被大哥手中的匕首划伤左脸。
身高马大的二哥罗懋将罗虣压制在身下,大哥罗驰仍不解气的踢打着罗虣。
罗懋看着满头满脸汩汩冒着鲜血的罗虣,对罗驰道:“他不会破相吧?”
“笑话,就算破相又如何?”罗驰狠踹罗虣一脚,嗤笑道,“不肯将月钱给我,死都不足惜。反正一年后才回府,府里这么多儿子,少一个两个又如何?”
府中五子,俱是妾室所生,在罗驰看来少一个两个属实正常。他跟着前来言家,打的就是让这些兄弟能少一个就少一个的主意。
罗懋听话用起来顺手,暂时先不动他。这个罗虣最是反骨,罗驰正寻机会想要让他出“意外”呢。
罗虣眼前一片血雾,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深陷血色泥沼般动弹不得。
“住手!”一道清丽少女的声音遥遥传来,唤清罗虣浑浑噩噩的神智,青衣少女冲到了罗驰罗懋身前。
她只比罗懋腰间高出一个头,想来也就七八岁。人虽娇小,少女的气势却惊人。她恶狠狠的盯着罗懋,许是眼神过于凶厉,竟唬的罗懋松开了钳制罗虣的手。
“臭丫头,这是我们自家事,不关你事!滚远点!”此时言家族学成立不久,都城各大家族送来不少人,不少人并不同堂学习,许多面孔熟悉却并不相识。
少女左眼下朱砂痣配着水灵灵的双眸,若不是板着脸倒有几分美人坯子的样子。她对于罗驰罗懋来说,丝毫没有威胁性。
罗驰站起身眼神示意罗懋跟上,两人恐吓性的朝少女走去。少女丝毫不惧,站在原处似是等两人靠近。
罗驰罗懋自恃在家便已习武,故在言家族学一直混日子了事,眼前不过是个少女,他们自是不惧。
熟料,两人距少女还有几步远时,少女突然身如闪电般迎向二人。罗驰罗懋二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少女痛击在地,摔得四仰八叉。
少女插着腰凶巴巴的盯着罗驰罗懋两人道:“你们既来言家求学,就应该守我们言家的规矩,恃强凌弱非君子所为。若再让我看到你们欺负人,你们就别想在言氏族学呆着了,我会立刻禀告族长,撵你们回家!”
“偷袭有什么,有本事跟爷单挑!”罗驰不服气,他在被欺负的兄弟面前丢了如此大脸,心道一定要找回场子。
少女环顾四周,台阶下跌倒的少年面色惨白,正捂着小腿痛苦呻吟;树丛后躲着的少年,目光幽幽看向这边;躺在地上的少年,左眉至左脸一道长长的伤口,汩汩鲜血糊的他面目模糊,他却咬牙不吭一声。
“来!”少女眼神越发凌厉,她盯着罗驰罗懋道,“放马过来。”
片刻后,罗驰罗懋狼狈逃窜,边跑罗驰边嘴硬喊道:“有本事你告诉我你是谁,看小爷我不找人削你!”
“我叫言菱,尽管来找我报仇,若再让我看到你们欺负人,就等着收拾铺盖卷离开言家吧。”少女拍拍衣袖,淡定目送罗驰罗懋屁滚尿流离开。
后来罗虣也不记得如何被人送去就医,他只记得那个燥郁的午后,一个名叫言菱的少女,将他从被兄弟伤害的泥沼中拉出,递给了他一方锦帕。
自那以后,他的好大哥好二哥欲笼络言家的孩子对付言菱。谁知其他人一听说言菱的名字,无人敢造次,罗驰罗懋不得不放弃报复。
有言菱说过的话罩着,罗虣与三哥四哥在言氏族学的日子才勉强好过起来,直至他们待在言氏族学满一年后离开。
回忆让罗虣原本有些紧绷的面部逐渐柔和,给言菱清理伤口时,他尽力放轻手,一如言菱当年递给自己手帕时那样温柔。
劲烈的酒水浇在言菱十指上消毒,她好似适应了疼痛,不再痛呼出声。
浇完言菱手上伤口,罗虣将酒壶挂回腰间,从前襟掏出药瓶帮言菱的伤口上药,那模样小心翼翼的宛如绣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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