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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琼林夜宴(一)

“你收敛点,别探头探脑的。”厉澜低斥身后跟着的侍女,见引路宫人朝他看来,笑道:“我这贱婢初次跟随我进宫参加琼林宴,无甚形状,还请公公不要见怪。”

“无妨。”宫人收回打量的视线,继续带着路。琼林宴乃是为新科进士们特别举行的宫宴,除了可能成为官身的进士们,其他能进宫参加琼林宴的都不是好惹的主。

这位兵部尚书家的公子真有意思,进宫赴琼林宴还带着贴身侍女。侍女虽然身材娇小单薄,容貌却极其秀丽,左眼下朱砂泪痣更是平添几分娇媚,竟是不输宫中娘娘的好颜色。

兵部尚书厉严生此时正与其他官员们携进士们,陪着皇上在御花园游园赏景,也不知他儿子带着如此绝色女子进宫是不是有何打算。

后宫虽有佳丽三千,却无一人有所出,宫里宫外为这事上心的人不知凡几。

“到了,这是您的席位。”宫人将厉澜引至第三排宴桌边,欲拱手行礼告退。

厉澜拦住欲离开的宫人,不满道:“怎么我的位置这么后面,我爹呢他坐哪?”

宫人顿足,指着左首一处宴桌道:“厉尚书是正二品,席位在那处。”

“隔这么远?”厉澜大少爷脾气犯了,拧眉不肯坐下。怎么的,他爹是正二品才坐左首中间,厉澜无品无阶合该坐这么远呗,这是恶心他呢。

厉澜能沾父亲厉严生的光参加琼林宴,就已经不错,实在没有挑剔席位的权力。宫人迎厉澜进宫落座差事就算完成,谁知兵部尚书公子有些拎不清,居然挑剔席位,宫人心中生出不快:“这是……”

“你这……”厉澜看出宫人脸上讽意正欲发作,身后衣袖被扯住,他止声回眸。

“多谢公公。”清甜的女音出声打断,厉澜身后的侍女将一物塞入宫人手中。她不动声色再次轻扯厉澜衣袖,制止他接下来的牢骚。

宫人捏着手中薄薄的纸张,轻轻搓开一看竟是张百两银票,他按下心中恼意。厉澜的侍女如此上道,宫人心下熨帖将银票收入袖袋,就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看到:“奴才告退。”

“公公慢走。”侍女拱手行礼送别宫人,厉澜磨磨蹭蹭就座。他百无聊赖的晃动着杯中酒液,见宫人离开搁下手中杯盏对侍女道:“你扯我做什么?这宫人就不该对他们太客气。你言家大小姐竟还有服软的时候,不过要不是为你,小爷我都不稀罕来这。”

厉澜打量左右无人,双手撑桌仰脖看向身后侍女道:“哎,言菱,你进宫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就是来看看琼林宴是怎么样的。”厉澜带进宫的侍女正是言菱,她见厉澜没个正形,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坐直了,给你爹看到又要削你。”

“你这黑心的莲花妖,看起来娇娇弱弱的,下手真狠,小爷我要被你拍吐血了。”厉澜夸张地挺直背脊,右臂曲起用手朝后抚过言菱拍过的地方。

“你活该,怎么能随便叫人贱婢。”言菱凶巴巴瞪着厉澜。

厉澜自知理亏,讪讪笑道:“那不是糊弄人嘛,我你还不知道嘛,一向心软且关爱丫鬟,平常我真不这样。”

“纨绔。”言菱朝厉澜翻白眼,他这幅玩世不恭的德行真是数十年如一日,离开言氏族学没长进分毫。果然是七岁看老,她挤兑厉澜道:“都关爱到床榻上去了吧?我可听说你通房都有十好几个。”

“听谁胡说的?”厉澜急赤白脸解释道:“只有五个,没有十好几个。”

“五个跟十好几个区别也不大。”言菱不以为杵,见厉澜又急着张嘴,她懒得听便敷衍道:“行行行,只有五个只有五个。逗你呢,跟我又没关系,你开心就好。”

厉澜不笑了,撇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开口问道:“别转移话题,我今天带你进宫就是冒着被我爹削的风险,你要做什么说予我听,死也让我死个明白。”

“没什么,就是想练练手。”

琼林宴是新科进士们打通官场之路的第一步,通常大多数官员都会赴宴。言菱睃巡宴会,也不知此次来了哪些官员,董百事的如意算盘会不会落空。

“练什么手?你在言氏族学练手还有打不过的?”

“瞎说什么。”言菱见四周渐渐有人落座,为避免引起注意,小心翼翼退后一步低声道:“你知我因天生异能的缘故,素来口无遮拦。我这不听说多接触人多练练手,也许就能控制了,来琼林宴试试手。”

“这你也信?”厉澜嗤之以鼻,凌空对着空气比划道:“我看你不是口无遮拦,你只是乌鸦嘴比较灵。确实应该多练练乌鸦嘴,假以时日以乌鸦嘴致敌人于死地。”

厉澜冲着言菱挤眉弄眼,言菱被发小怼的无言以对,又无法恶形恶状,只能赌气不再理他。其实这种宴席言菱不该出现,毕竟如果传到她爹耳朵里,说不准出宫立马就会被抓回言家。

董百事觉得五十多年前那场战役,昔日的官兵将领多少会知道点内情,若能借宴会接触这些人,说不定会有收获。

厉澜见言菱不理自己,觉得没意思。他张嘴刚准备再刺她几句,却听见宫人唱喝声,琼林宴要开始了。

往年传胪大典之后,皇上会将琼林宴交给礼部主持,请进士们同官员们游园。然后共赴宴席同赏宫廷乐曲,赐诗予进士们等等。

今年看来也是如此,只不过赴宴的官员除了文官,还来了好些个武官,就连镇守边关多年刚卸任不久的史大将军史一也位于席间。

史一乃四大家族史家的掌舵人,他跟随先帝驰骋沙场多年,立下汗马功劳得封大将军。如今他虽耄耋之年,仍健壮非常精神矍铄,仅从外貌上看起来不过五十上下。

史大将军战功赫赫,五十多年前他应是而立之年,说不定曾对那场战役有耳闻。只是言菱此刻以尚书公子婢女的身份怎么能靠近他,了解其中内情呢?

“大将军,此时众人皆至,你同朕讲要看看这届进士们的风采,现下看了觉得如何啊?”陙帝举着酒盏充满兴味看向史一,史家是先帝旧臣,自诩为先帝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对于拿先帝作筏子,在自己面前现眼,陙帝其实已不满许久。

不过好在史一知情识趣,年前以年近耄耋之名,自觉卸下大将军之职。且将原军中势力一分为三,任命给三个儿子,乖乖返回都城养老。他这名为养老,实则为质的举动,颇得陙帝好感,故此宫宴上陙帝为了彰显对先帝旧臣的亲近,一定会做面子予他。

进士席间,傅行简在一众进士中气质出群,尤其他入席以来,一直用白色布条蒙住双眼。众进士听得陙帝与史大将军打趣,皆都正襟危坐。只傅行简淡然处之,执著品尝着桌面菜品。

“回皇上的话,海内升平,帝气旺极。”史一拍着陙帝的马屁,见陙帝神色颇为受用又道:“我瞧新科状元观之尤为出色,只是不知状元郎为何蒙着眼睛?”

自傅行简再次出现在都城以来,双目一直蒙着白色布条示人。对于他的真容,不止史一好奇,在场的进士与官员们皆都好奇已久。如今史一提出了在场之人的疑问,一时间席内安静下来,仅余丝竹声环绕。

“哈哈哈哈,好你个史一,还是如此直肠子。”陙帝似是被史一的话逗乐,乐不可支道:“也就你问,换别人朕非收拾他不可。”

陙帝摆摆手,似是对史一无可奈何,于是对傅行简道:“罢罢罢,行简啊,你把蒙眼的布条拆下,给大将军看看。”

“是。”坐在进士首位的傅行简起身恭敬向陙帝行礼,随后他从容不迫的解开后脑的布结,取下蒙眼的白布条。

他五官深邃眉眼如炬,闭目如仙神雕塑般轮廓分明,睁眼的刹那席间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新科状元傅行简,睁开的双眼皆是白眸白瞳。

饶是陙帝坐镇席间,众人也大多无法掩饰异样的神情,惊诧有之,鄙夷有之,幸灾乐祸亦有之。

傅行简早已料到众人会有如此反应,他不卑不亢朝陙帝拱手,道:“臣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得天子眷顾,得封状元,喜不自禁。熟料乐极生悲,与人饮酒赋诗通宵后,再醒来就如此模样了,是臣之过。”

“这……”史一神色晦暗,陙帝见状没有多想,只当他是对傅行简的白瞳白眸不适。

“此事行简早在游园前,就向朕请罪了。”陙帝向来喜欢树立自己仁厚的形象,他大方道:“既不影响视物,朕觉得无妨。”

“是是是,圣上惜才。”史一唯唯诺诺应和,心里却明白这就是女儿说的,他看过就知道怎么回事。傅行简白眸白瞳这情况,显然已经是被史寄思练成男体,算是半个史家人。

既是半个史家人,史一自然对傅行简十分满意,遂笑逐颜开带头举杯赞道:“圣上英明。”

“圣上英明。”众人皆举杯跟随。席间众人赞颂自己,陙帝十分受用,他举杯一饮而尽:“与众爱卿同饮此杯。”

陙帝饮完酒将酒杯置于桌面,他身旁的宫女立刻颇有眼色的续上酒水,陙帝亲昵地拍拍她手:“霜霞,可以了,朕今日饮酒已经够多。稍后朕还要去看连昭仪,不能再喝了。”

“是。”霜霞娴静地将酒壶置于桌面退到一旁,她眼底幽深瞟过言菱站着的位置。

—辛—

琼林宴在礼部主持下一步一步进行,官员们兴致盎然与进士们交谈,进士们也多有迎合,席间闹哄哄的。

言菱悄悄扯了扯厉澜的衣袖,见他看向自己,低声道:“去给史一敬酒,同他聊聊打仗期间的见闻,问问有没有关于俘虏的趣事。”

厉澜看向父亲厉严生的席位,他父亲正与几位武官热聊,一丝眼风都没给他。如果厉澜去敬酒被他父亲看到,只会觉得他变成熟开始懂人情世故,说不定回府还会夸他。

这买卖不亏,他端杯起身,言菱执酒壶低首跟在他身后:“史伯伯,好久不见你还是如此精壮。”

史一坐在宴桌之后正自酌自饮,厉澜开启尬聊举杯道:“这一杯是我敬您的,多亏史家儿郎镇守边关,才有我等如此太平日子。”

“贤侄长进不少,想来也是你爹教育有方,来,干了干了。”史一闻言哈哈大笑,虎掌拍了拍厉澜的肩膀。心道兵部尚书家混不吝怎地改了性子,竟主动应酬起来。

因卸下大将军一职,史一虽还被人唤作大将军,其实已无兵权,宴席之上除了陙帝与他笑谈几句,并无其他应酬。

厉澜也算是误打误撞,竟头一个向史一敬酒。史一因傅行简的事心情大好,自然不会不给厉澜面子。

史一同厉澜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言菱趁给厉澜倒酒时轻撞他。厉澜想起言菱的交代,笑道:“史伯伯,我久居都城画地为牢,所见所闻乏味至极,不如您跟我们分享分享征战沙场的丰功伟绩,让我等开开眼。”

“给我等增长增长见识。”厉澜身为官家子弟人情世故信手拈来,他一脸诚恳看着史一,眼神中充满艳羡。

大丈夫就应当英勇无畏,史一自豪的大口饮尽杯中酒,道:“战场如杀场,只有马革裹尸,何谈丰功伟绩,谬赞谬赞。”

见史一不上套,厉澜满上酒又客气举杯:“大将军所言甚是,不愧是大将军,胸襟气度不凡,敬您。”

“哪里哪里。”被一向自傲的兵部尚书之子如此夸赞,史一通身舒畅,痛快又饮下杯中酒。

厉澜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和久经花街柳巷练就的酒量,应是哄得酒量了得的史一,痛饮两壶酒劲强烈的御酒。

言菱悄悄用脚踢了踢厉澜靴侧,见他醉眼迷离后仰过来,轻声道:“问俘虏的事?”

“俘虏的事?”厉澜大着舌头忍不住将言菱的话重复出来,言菱端着酒壶直起身,假装厉澜是在自言自语。

史一闻言嘴角上扬几乎咧到了耳根,他像是在回味什么,跟着厉澜重复:“俘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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