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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俊是9月1号早上被送进医院的。
那天从乡下回到家后,他自己悄悄找来小药箱里的碘伏消过毒,没想到还是中了招。
医生拿钳子按压他的红肿处,“发炎,细菌感染。”
高闻陪他挂了一瓶点滴,保持着微笑对他咬牙道:“你要瞒到什么时候去?是不是胳膊断了,才肯说实话?”
宋文俊垂着眼晴,一言不发,任由她发泄。
高闻不顾他的反抗把他送回家,再去学校替他报了名。今天二年级升三年级,开学第一天,全班就宋文俊是妈妈替他报的名。
高闻先找吴亚男打听,再直接找白诗露。
“我不知道,不关我的事,宋文俊在学校不和我们玩的。听孙艳艳说,方雅倒是喜欢缠着他。”白诗露细声细语,表现得非常有礼貌。
高闻看向吴亚男:“方雅是谁?”
吴亚男眉毛一竖,喊一个同学叫方雅来。
“我们班一个转学生,也是问题学生。差生。”吴亚男转过头朝高闻露出一丝微笑,轻声说道。
这是高闻第一次见到方雅。
小女孩的身体像芦柴棒一样瘦,撑着略有几分姿色半大儿童的苹果脸,齐刘海的童发头——内向、乖顺,眼神天真且敏感。
正是高闻最讨厌的类型。
高闻厌恶任何带我见犹怜气质的女性,这不但与她对同性应该端庄矜持、自强高傲、不让须眉的审美背道而驰,也因为大学时,围绕在宋和身边的女同学大多这种类型。
以致高闻认定,长这种类型的小姑娘肯定虚荣,招人,事儿多。
不过心里虽恼火反感,高闻还是保持了基本的克制,只向小姑娘询问了宋文俊在乡下怎么被四脚蛇咬到的。
方雅还不会说谎,对方又是宋文俊的妈妈。
与宋文俊的朋友关系,让她面对高闻时,有一种天然的向往和亲近。
但高闻锋利的目光是一把手术刀,方雅在被解剖般的严肃注视下,脸上火辣辣发烫,紧张得差点失语。
她照直全说了。
最后不安地问:“宋文俊的胳膊是不是肿了?他今天怎么没来报名?”
“好了,没你事了。”高闻转身不再看方雅。
吴亚男亲自送高闻下楼。高闻似笑非笑,“吴老师,文俊这孩子还要您多费心。现在这才升三年级呢,他性子天真容易被人带散心,我和我们家老宋就担心这个……”
“我懂我懂。”吴亚男忙不迭点头,严肃地保证:“高闻妹妹你放心,宋文俊是我们二小的苗子,全县全市最优秀的学生,我也寄予了期望。你就算不说,我也绝不会让害群之马把他带坏!”
见吴亚男这么的义正辞严高闻打消了继续寻师问罪的念头,虚虚一笑,转身钻进了白色桑塔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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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闻雷厉风行杀回家里,冲进小书房开审宋文俊。
宋文俊倒是心平气静,左手臂还覆着纱布,他就单手磨墨比照字帖练《兰亭序》。
听见高闻气势汹汹的杀进来,也没放下毛笔。
高闻最恨他这宁折不弯的倔强,你在这里火烧眉毛了,他还跟你较着劲,好像在说,你拿我没辙。
她从来没在宋文的俊身上,彻底体会过当父母的权威性。
“你老实交待,你跟你们班那个叫方雅的什么关系?”高闻手里的皮包往沙发上一扔。
宋文俊总算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很冷,也有些警告的意味。
这么成熟的眼神,从自己儿子的眼晴里瞪出来,还是瞪自己,激得高闻的斗志更昂扬。
“不说话是吧?宋文俊,你不要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会放过你!”
宋文俊又看了她一眼,眼神竟变得十分平静。
高闻脑子轰一下被儿子的眼神点燃失了理性,满屋子乱窜,像只困兽到处找鸡毛掸子。
“越来越不像话了,别以为我不敢打你!”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虚张声势的纸老虎,她抓起角落里的鸡毛掸奔过来就要往宋文俊身上抡。
宋文俊坐着不动,手一掀,书桌上的砚台飞起,浓墨汁溅了高闻一身一脸。
“宋文俊,你!”高闻歇斯底里,浑身打颤。
“姐,你可不能这样!”小保姆小玲冲来抱住高闻的腰,“不能打小孩子呀!宋叔叔说过,家里不能使用暴力!”
“就是你们全都护着他,他才敢这样!小小年纪,越来越不像话了!”高闻吼得楼都要塌了。
宋文俊面无表情扫她一眼,搁下毛笔起身,拎起自己的书包便往外走。
小保姆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急得乱喊:“俊俊,你去哪里?”
“奶奶家。”宋文俊语气沉稳,下楼的脚步却更急促。
高闻还要追出去,小保姆拦住她,“姐,你这一头一脸的墨点,还不赶紧去洗洗?等会儿只怕几天洗不掉了。我马上给奶奶打电话。”
高闻往镜子里一瞧,脸上全是臭哄哄的墨点儿。要干了确实难洗,这才啐了一声,扔了鸡毛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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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宋和便回家吃午饭。
“哟,这么个大忙人,今天有空回家吃饭了?”高闻正对镜描眉。
宋和平微叹一口气,“鸡飞狗跳的,你就不能冷静冷静?是不是有产后抑郁症,我记得你没俊俊前性格虽然好强,也不至于……”
“宋和!”高闻眉笔一扔,横眉竖眼走到他跟前,“我看你才心里有病!你自己说说,宋文俊被你惯成什么样了?他今天竟敢跟我对打!对打,你知道吗?”
“那也是你先动手,对他使用暴力。”
“当妈的打儿子这不犯法吧?我这是拨乱反正,不让他走上歧途!”高闻眼珠瞪得像要暴出来,只画一半的眉毛显得分外狰狞。
“不管怎么样,你不能使用暴力。”宋和口吻坚定。
“哈!”高闻冷笑,“是不是你儿子又告状,你妈给你上眼药了?”
“晚上你跟我去爸妈那边一趟。”宋和避而不答,拿出一支烟点上吸了一口,语气轻缓下来:“是不是给你找个事做会更好一些?你同学那公司到底怎么样了?”
高闻抱起手臂头往后仰,轻蔑一笑,“宋和,拜托你搞搞清楚,我就算不上班赚的也比你多十倍不止。”
“那又怎么样?你还是不能有效地管控好自己的情绪。”宋和波澜不惊,一副领导的口吻。
父子俩相似的表情、面孔叠在一起,刺得高闻心火越烧越旺。“好。那我告诉你,你儿子谈恋爱了。”她脱口而出心里十分痛快。
“瞎说什么!不可理喻。”宋和果然生气。
高闻嗤鼻一笑,“信不信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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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大人的秘密会议,是趁宋文俊睡着了才开的。
地点是樟槐路宋思存的书房,他们家的老保姆特意在楼下给宋文俊打扇,看着睡着的宋文俊就是怕他听到。
“那女孩,9岁。父母离异,乡下转学来的。”只一个下午,高闻将方雅的身世摸得一清二楚。
“按理说这个年纪,虽然孩子已经有男女性别之分,却不会有更多的想法。”潘淑平放下老花镜。
“妈,我知道您的经验一定没错。但我是亲眼看见那女孩,亲了宋文俊的。”
“什么时候?”宋和不相信地看了妻子一眼。
高闻说了一个时间,是暑假宋文俊天天跑少年宫的一天。真相众人已经无法考证。
“你为什么当时不说?”宋和捧着茶杯问。
“我也像妈一样,觉得孩子年龄小,我们不能太粗暴武断。可今天……”高闻扶住额头,叹息:“我知道自己对宋文俊严格,但我也明白他是很优秀的。今天他根本就丧失理智,一个砚台当头就甩了过来,我是他妈妈呀!”她捂住胸口,“你们看,他为了维护这个方雅竟敢说谎!他以前不说谎的。手臂受了那么重的伤,却不告诉我。”
潘淑平与宋思存对看一眼。
“反正我无法接受一个离异家庭的女孩子和我的儿子玩。宋文俊才多大?她为什么要亲他的嘴?一定是她的父母荒唐无知,才引导了她。”高闻冷笑,“她爸爸是很好笑的,让自己的女儿跟着一个小三长大。你们说,这个餐馆女工出身的小三能教她什么?自然是怎么吸引男人。”
“过了,太刻薄了。”宋和阻止她。
“话也许不好听,可理不糙哇。我跟吴老师说,让她看着点方雅,我相信吴老师可以做到。但宋文俊……”高闻露出苦笑,“你们都看到了,他完全不听我说,只会跟我搞对抗。”
潘淑平与宋思存交换一个眼神,宋和在一旁也凝眉苦思。
宋文俊早熟,是个智商与逻辑上的天才,但谁都没有想到,他会过早的与这些事情搅在一起。
“那女孩子我上午问过她的话,就是轻浮!还问我宋文俊为什么不去报名。身上一股月季花香水的廉价味道,衣服也不合身,还喜欢穿裙子,这不是有意识的吸引男孩子是什么?”
宋和平抬眼看着妻子的表情,皱起了眉头。
虽然体谅她老母鸡护崽式的心情,可……
但又不能不否认,她所说的如果是真的,确实必须采取行动。
“爸,妈?”他望向父母。
“小高,对俊俊这种聪明又早熟的小孩子,我们大人要讲究策略,千万不能硬来。小孩子纯洁,心灵是很脆弱的,一旦受到伤害是很难复原的。我们做大人的要学会收敛自己的情绪,尊重他、帮助他成长。”宋思存拿一本汪桢琪的散文合集在看,语气和缓,带着笑意。
“我同意爸爸讲的,我以后一定努力控制情绪。”高闻很快低头认错,笑说:“还请爸妈,帮我们想个办法。”
宋思存与潘淑平对看一眼。四人沉默片刻,“先什么也别说,更别骂孩子。慢慢来,俊俊这边我来办……”潘淑平一锤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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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俊的手臂很快好了,他也早已去学校上课。
但让他心里很不舒服的是——吴老师重新编排了座位,他与方雅隔了好几个小组。他仍然被编排在第二排,而方雅却从原来的第五排换到了最后一排。
她个头矮,不应该坐最后一排才是。
吴亚男还有意识的放学后常常留下宋文俊,不是给她改试卷就是批作业题,就算没这些事,也会让宋文俊替她抄备案。
宋文俊与方雅,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说过一句话。
有时上课趁发作业宋文俊回头,总能看到方雅的新同桌张大军又在缠着方雅捉弄她。
然后老师就开始骂方雅。
以前方雅还会辩驳,现在方雅不辩驳了,她只是抿着嘴低头任由老师责骂。
上周的班会吴亚男竟然说:“有些害群之马呢,大家要避开她。和这种人在一起,只会影响自己!”
她没有点名道姓,但全班同学都知道她在说方雅。
因为说这些时,她的目光始终停在方雅身上——穿过教室,严厉又毒辣。
宋文俊心里沉甸甸的。
他想起爸爸有一天,状似不经意地问他:“你们班有个方雅,是不是亲过你?”
“怎么可能!我妈造谣。”他送爸爸一个白眼。
爸爸当时一闪而过的痛心疾首的表情他依然记得,就好像他变坏了似的。
他很想说如果方雅这么做了,她就不是方雅而是白诗露了。宋文俊仍然记得读幼稚园时白诗露有多喜欢走过来就亲他,完全不管他愿不愿意。
还好爷爷奶奶,总是站在他这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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