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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雅一怔，立即跟张大军拉开距离坐好。等看清宋文俊手上的西米露，她的脸色倏地变了。
“你还真做的出来呀，宋文俊！”
张大军看不过眼了，起身控诉。
“方雅怎么得罪你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哼，”他敲着桌子像唐僧一样重复着，“就两杯，就两杯，就两杯！”
“我……我不喝。我自己有钱，我去买。”
方雅的语气抑制不住的微冲。来时，她已经想好，这次一定要跟宋文俊和好，可现在心里还是很不好受。
宋文俊不说话，也不看方雅，左手的西米露往方雅面前一放。
“哎呦，宋文俊！”张大军咧嘴笑开。
方雅瞬间闹了个大红脸。
宋文俊警告地看张大军一眼，斯斯文文坐下，慢慢吸了一口手里剩下的那杯西米露。
“啊，我的呢？”张大军咆哮。
“自己去拿。只有两只手，我拿不了三杯。”
“那也应该是你的给我喝呀？宋文俊，你什么意思？”张大军窜下椅子，手臂勒住宋文俊的脖子，“给我去拿！”
宋文俊不妥协，只是笑，“自己去。”
“不行！你给我去拿。”
“不可能。”
这是今天头一回见宋文俊笑。他一笑，感觉周围的空气都流动得更快了，方雅忐忑的心情也立即跟着烟消云散。
没想到，宋文俊和张大军的关系已经这么铁。
方雅感到安心又高兴。
她抿着嘴笑，将自己的西米露朝张大军面前一推，轻声说：“你喝吧，我去拿。”
“让他自己去。”宋文俊拉住了方雅要缩回去的握杯子的手腕。他的手肤色白皙，劲长有力，已经带有一点男性的力量，刚拿过西米露玻璃杯的缘故，很凉。
也因为凉，触感特别清晰。方雅像被烫到一般，正要甩开他的挟制宋文俊已经放手。
“对不起。”
宋文俊不再和张大军打闹，轻声说。
方雅愣了一下，立即摇摇头。
只有张大军仍然大大咧咧的，“握个手腕嘛。切，大惊小怪！”他手一挥，“我去拿西米露了。方雅，你自己喝噢。”
方雅瞥宋文俊一眼，他神情自若，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她心里一暖，有张大军在，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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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夕阳落在酱鸭店的玻璃门上，透亮的橘光顺着水泥地板攀爬上了宋文俊的黑色裤子、白色衬衣，宋文俊垂着眼晴喝西米露的样子，好看得让方雅舍不得收回目光。
似乎感觉到她的注视，他突然抬眼。
方雅逼自己迎着他的目光，红着脸艰难地说：“今……今天在演播厅，谢谢你，宋文俊。”
“不用。该谢的是张大军。”宋文俊语气平淡，“我并不想帮你，是张大军一直烦我，我才……”他停了一下，黑白分明的黑眼晴平静地望着方雅，“我没有办法。”
方雅完全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
她怔怔地看着宋文俊，眼底渐渐起了一层湿雾。
“没有下次了。”
宋文俊垂眼戳着西米露里的冰块说。
“是吗？”方雅强迫自己逼回泪意，露出笑容，“那，还是要谢谢你呀。是我不好，其实吧，游腊芸她们知道了又怎么样，我就是一个留级生嘛。”
宋文俊抬眼，望着她眉头慢慢皱起。
“我……还偷过书呢。”方雅鼻头微红，冲宋文俊笑得特别甜，声音特别的柔和。
宋文俊沉下脸，别开了目光。
两人都不再说话。夕阳收回了最后一缕橘光，隔壁的歌声停了，酱鸭店里只有搅动冰块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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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俊你送方雅去车站，我要看店！”天色快彻底黑了，张大军说。
宋文俊不为所动。“她认识路。”
“不用，我自己可以。张大军，我先走了，你家的电话号码我抄了。”方雅呆不下去了，咬着下唇，起身便向外冲。
“喂，不要，方雅！”张大军大喊。
他想去拦她，可这边还有客人伸着手，在等他找钱。
他只能看着方雅越走越远。
“你怎么这样呀？宋文俊！”张大军感觉要气死了，找完钱便追着宋文俊打，“刚才，你惹哭她了吧？”
“我又没怎么样。”宋文俊的语气理自气壮。他架住张大军的拳头，“我对所有女生都这样。”
“方雅能一样吗？她是唯一一个，喜欢我的女生！”张大军吼。
见宋文俊望着自己不动，张大军用力将他一攘。
宋文俊似乎被张大军刺激到了，不客气地回攘张大军。张大军狠狠瞪着他，他也狠狠瞪着张大军，互相揪着对方的衣领。
“你想干吗，和我打架？”张大军喘着粗气大吼，“别浪费时间，你给我看店，我去送她！”
宋文俊：“……”
“靠，天黑了呀！最近街上有小流氓。你忘了，我们三个约定要做永远的朋……”话没说完，他便被宋文俊反手一掼，抵在了墙上。
两人眼对眼，瞪对方半秒。宋文俊慢慢呼出一口气，眼神别开，看着地面，点头，“行，看在你的份上。”
张大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眼神嘲讽。
“我只是不喜欢酱鸭的味道。”宋文俊一本正经地说。
张大军：“……”
望着路灯下宋文俊疾步快走去追赶方雅的背影，张大军拿起苍蝇拍啪啪打在案台上，高声嘟哝：“哼，吃我们家酱鸭时，怎么不说不喜欢这味道？装什么装，三好学生真假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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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10月的秋天，桐城还只有一个破旧的公交车站。它离城中心有点远，出城走过去需要二十来分钟。
原本方雅可以打摩的到车站，可太生气，她忘了这回事，气冲冲地往前直冲。等她回过神，城外偌长的公路竟只剩她一个人。
她几乎站在荒野之上，除了身旁漫无边际的漆黑稻田，便只有偶尔擦过开往乡下的车。
没有车会停下来载她的。
想到学校里流传的县城那些流氓地痞的传闻，方雅有些害怕，一回头，竟看见了后面追上来的宋文俊。
方雅好气又好笑，脸上笑着笑着，眼泪突然跑了出来。她抹掉它们，站在原地，等宋文俊追上自己。
她突然想起8岁那年的初夏，每天放学以后，宋文俊都会跟在她的身后送她回家。
那时，她一个朋友也没有，只有他会送她生日礼物，会和她说话。他对其他同学那么冷淡，只对她一个人那么好。
所有的好，都只给她一个人。
方雅心软了。
等了半天，宋文俊还是没有过来。泪眼朦胧中，方雅才发现她停下来，宋文俊竟然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这个人太奇怪了！
方雅忽然很生气，转身向宋文俊快步走去，喊道：“宋文俊，别不承认，你就是还想和我做朋友！就是的。”
灯柱下，宋文俊没有动，只是看着她。
“我们说好做朋友的，说好的！说好做一辈子的朋友，我后悔了！”方雅压制着哭声，边抹泪边跑了起来。
她想说你别生气，我以前错了。
可不知为什么，这一句道歉，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现在除了父母不在身边，几乎什么都有了，可她总还是会想到宋文俊，想到以前他怎么安慰她，怎么对她好。
“是张大军非得要我来。他让我给你。”灯光下，宋文俊举起手中的纸袋。
方雅跑得太快，肺里一阵作痛。隔着一小段距离，她弯下腰，双手撑在膝上，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宋文俊的脸。
“拿着，快走吧，我也好跟张大军交差。太晚了，我明天还要上课。”宋文俊语气冷漠。
见方雅不应，他疾步走到跟前，将纸袋强塞给了她。
方雅咬唇抱着热乎乎的纸袋，闻到了酱鸭和烤红薯的香味。
宋文俊退后一步站着，目光投向远处，全身散发着拒绝她的气息。
方雅觉得害怕，以前对她那么好那么好的宋文俊，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冷淡？
“宋文俊，我要……怎么做，我们才能像以前一样呢？”方雅胸口堵得好难受，语气软下来，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你什么也不用做，我现在、以后，都不需要女生做我的朋友。”宋文俊的声音清冷平静，眼晴不看方雅，一直望着远处的稻田。
“不，你需要！”方雅知道这样的自己很不要脸，简直不像个女孩子，可她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声音。
“我们一起摘月月红，一起去少年宫，一起在乡下抬沙梨，一起去你小舅家，你还教我做题，给我泡阿华田喝，送我大白兔奶糖，这些你都忘记了吗？”方雅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只是想抓住一点什么，就算是回忆也好。
“我不需要记得。”
“不，你需要，你就是需要！”方雅闭着眼晴吼。
宋文俊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
对峙片刻，他语气很重地说：“你不是讨厌我，让我滚，一辈子也别再找你了？现在又闹什么？”
“滚……滚？我、我说过这种话？”方雅被吓到了，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对宋文俊说出的话。
她在乡下长大，却从不说脏话，滚这么过份的词，她不会随便对人讲。
“从这到车站走快一点，十分钟。还能赶上最后一趟公交，你如果继续东拉西扯，我不会再管你。”宋文俊的语气很严肃。
听着他冷冰冰的话，应该生气的，可如果自己真的让宋文俊滚过，方雅又觉得她没有资格生气。
毕竟这个人是宋文俊，多少人想跟他玩，他都不搭理的宋文俊。
“大不了不回去，今天我就睡在马路上。”方雅豁出去般说着任性的话，原地不动，紧紧地盯着宋文俊。
宋文俊终于转回目光，冷看着她。方雅毫不退缩，也看着他，“我们和好，和我做朋友！”
宋文俊眉目一垂，突然出手，捉住方雅的胳膊拖着她往前走。
他一言不发，强势得令方雅心惊。
方雅脚步凌乱地被他拽着前行。
“你现在拖着我的胳膊，你奶奶和妈妈都会不高兴的。”方雅望着他端俊的侧脸。
宋文俊的眉毛皱了起来。
“她们说你和我玩，会影响你的学习。说，男同学和女同学不能牵手，不能像我们现在这样亲近！”方雅觉得委屈，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出来。
这些委屈她积压了两年。
“我想跟你玩，可我不能害你。你什么都好，不论学习，还是爸爸妈妈都好，而我呢？”方雅说着说着泪水滚落一脸，“我什么都没有。我是差生，我是小偷，我凭什么跟你玩？”
宋文俊拽着方雅，脚下依旧机械地大步走着，但挟制她的手劲放松了一些，变成了牵引。只是这些，激动中的方雅都没有察觉。
“只有你一个人祝我生日快乐，只有你一个人和我做朋友。宋文俊，你有很多东西，我却什么也没有！那时候，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
方雅喉咙梗塞。
两年过去了，她以为她已经拥有很多，新的朋友、喜欢她的老师、好的成绩。可是，原来一切都还没有过去，她似乎还是两年前那个小心翼翼，走在人群里快要消失的方雅。
没有人在乎她，也没有人需要她。
过去和现在的对照，是十分痛苦的。
方雅掉了这么多眼泪，说了这么多掏心的从来不会对任何人说的话，而在她眼里宋文俊依旧是那么的绝情。
不会再给她递手帕，也不会再安慰她。
他不屑于说谎，她骂过他滚，那么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他们毕竟从来便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人应该有自尊心。”望着宋文俊不见情绪的侧脸，方雅突然想到顾十苗说过的话。
“挺好的。我是没资格跟你玩，刚才我说过的话，全都忘了吧！”方雅甩开宋文俊的手，头也不回地登上了公交车。
车子载着哭得昏沉沉的方雅，缓缓驶出昏暗破旧的车站。
宋文俊站在路灯下的身影，笔直挺拔。他手里握着一方干净的手帕，久久望着远去的公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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