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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的前一天傍晚，肖美球在楼下的水笼头洗菜，对方雅说：“明天我们搬家。提前了。”
“嗯。”方雅点头，乌溜溜的眼晴绕着石桥转了一圈，既感到高兴又有点落寞。
石桥下野地里爬出一树月月红开了不少单瓣小花，娇娇弱弱的淡粉，花瓣颜色像夕阳中的云朵。
方雅想，她还没有学会画月月红。
不过比起这个，她还是更愿意早点搬家……
徐春西手里拎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麻鲢走过来。
听见脚步声，方雅扔下手里的芹菜，立刻往妈妈身后一躲。
“你干嘛？没礼貌！”肖美球回头骂她。
徐春西笑得像个咧嘴的弥勒佛，“都这样都这样！小孩儿胆子小。”
肖美球尴尬地关掉水笼头，笑说：“这孩子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以前不这样的。”她拽出方雅，用力将方雅推搡到徐春西面前，“叫人呀，你以前不是经常蹭徐叔叔的猪油酱油拌饭吃？”
方雅头向后别，低头盯着脚尖不出声。
“叫啊，你这熊孩子！”肖美球脾气上来狠掐女儿胳膊一把。
徐春西忙递过手里的鱼，笑着打圆场：“美球姐，你别这样。小孩子嘛，不叫就不叫。这条鱼给你们家今晚添菜。你看，你们明天就搬了，也没时间跟我宏哥喝一盅……”
“你来啊，跟我们客气什么？晚上来，来跟你宏哥喝酒！”肖美球顺水推舟，“说起来吧，住了这么久，真得多谢你的照顾。”这话说得十分不诚心。如果没丢那袋钻石，肖美球想，或许她跟方宏还不至于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徐春西是县城里的，没凭没据，跟他撕破脸犯不着。何况他已经先向他们示好。
“哎，那好。我可就不客气了。”徐春西上前摸了摸方雅的头，冲方雅一笑。
方雅往后一躲，突然哭了。
“你这孩子今天疯了？摸你一下怎么了？还哭！还哭！”肖美球伸手就要打方雅。“美球姐，小孩子都这样！我女儿也这样的，你别气别气。”徐春西拦住她，分开母女俩。
身前徐春西的气息与身影笼罩下来，方雅转身就跑，跑出石桥冲到了大街上。
徐春西转身望着门口，“她这没事吧？要不，我去找她回来？”
“吃错药了，气性大呢！”肖美球将手里的芹菜用力甩进洗菜盆，拎过鱼来开杀，笑说：“你别管她，跑不到哪里去的。她这脾气我不惯她。惯坏了，方宏还要怨我没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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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雅不知道该去哪里却又不想回家，便沿着街道慢慢地走着。
天已经快黑了，她清楚迟早是要回去的。而等待她的，除了跪水泥地，还很可能是一顿鸡毛掸子。
不过今晚爸爸在家，也许她不用挨打。
她有点走累了，便在新建的少年宫前面一个花坛的边沿上坐下来。她的眼晴是肿着的，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哭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两只脚出现在地上。
方雅抬头，“……”
宋文俊背着书包从天而降。
见方雅不说话只是望着他，宋文俊看了眼身后的小轿车，再看了一眼有点脏的花坛边沿，慢慢在方雅身旁坐下。
“你，很想演丑小鸭？”宋文俊以为方雅还在为这件事伤心。
方雅想了想，点头，“嗯。”
宋文俊的出现让她忘了刚才妈妈的训斥，也忘了徐叔叔，莫名的紧张起来。
她瞥了一眼宋文俊坐的地方，心里想他的衣服要脏了。却忘了自己的裤子也脏了，回去会不会被妈妈骂。
“那你就该跟小老师说。”宋文俊像个小大人，严肃地望着她。
方雅心头一揪。
“你不说，小老师怎么知道你想演？”
“我……不敢。”
“为什么不敢？”宋文俊的眸子黑而亮，一眨不眨地盯看着她。
“没有用。”
方雅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话对妈妈、对小老师说不出口的，却能对宋文俊很顺利的说出口。虽然明明在宋文俊面前，她会特别的不自然，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你不说，怎么知道没用？”
方雅无言以对。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宋文俊扭头看着天空的最后一点暗橘色云霞，突然换了话题，“你的色感很好。”
“色……感？”方雅不懂什么意思。
“画画的颜色。我爷爷说，我的色感不行。”
“哦。”方雅有点高兴，又特地观察了宋文俊的脸色，发现他并没有不高兴才放下心来。
“回家吧，天快黑了。小心外面有坏人。”宋文俊突然起身大步向前走去，走出几步又想起什么转身折返回来，“你喜欢吃大白兔奶糖？”
“啊？”方雅茫然地睁大眼晴，点头，“……嗯！”
“明天我会演好丑小鸭的，汇演完你等我。”
“要干什么？”方雅还不知道明天妈妈会不会陪她去。现在她不演丑小鸭也不演天鹅，只能坐在下面看小朋友们演。
“我带照相机来。”宋文俊不再多说，也没有像小老师说的‘分开时要跟小朋友挥手’，就直接走了。
方雅试着朝他的背影挥了挥手，觉得害羞又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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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妈妈果然说：“今天上午要搬家，你自己去参加汇演。”
方雅知道妈妈在惩罚她昨天傍晚冲出家，便一声不吭地乖巧跟着班级的大队伍排队来到棉纺厂的汇演礼堂。
隔壁班的老师安排他们坐好。
小老师则早带着那“十二只天鹅”和宋文俊去了后台。
白诗露到今天早上都还在闹，她哭起来能让整个幼儿园都知道。
奇怪的是，宋文俊抢了她的“丑小鸭”，白诗露的妈妈却与宋文俊的妈妈紧挨着坐，两人说说笑笑，关系看起来特别的好。
方雅有点羡慕，如果自己的妈妈也能和宋文俊的妈妈成为好朋友，那该有多好。
汇演开始，方雅挺直背。
当轮到桐花幼儿园大班的《丑小鸭》开演，方雅紧张得手心里全都是汗。
可马上她便被背着笨重羽毛道具的宋文俊的表演给吸引住，沉浸在故事里，一时为丑小鸭笑，一时为丑小鸭哭，忘记所有。
结束后，她仍然胸口不停发烫，情绪久久无法平静。
丑小鸭最后变成了美丽的白天鹅，真好啊。
谢幕时宋文俊站在一群小演员们的中间，目光却斜望过来，似乎在找着什么人。方雅猜想，他大概在找他的妈妈吧。
方雅的手掌都快拍肿了，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演丑小鸭也挺好的。宋文俊比她胆子大，既没有忘词，也不怯场，换自己演还说不定呢。
“没有父母陪同的小朋友都来这边排队，一起回幼儿园，等父母来接。其他小朋友，就地解散！”隔壁班的老师散场后说。
方雅看看身后，宋文俊在后台还没有出来。
“这位小朋友，你的父母呢？”见她不排队，老师走了过来。
“我……”
“老师，她跟我们一起走。”宋文俊突然跑出来。
方雅惊喜地望着他。他脸上涂着胭脂，眼皮涂着金粉，一闪一闪的。
“宋文俊是吧？今天演得很好，给我们幼儿园长脸了哟。”女老师捏了捏宋文俊的脸。
方雅悄悄瞥了瞥宋文俊。
宋文俊的脸色黑成了锅底。
她忍不住偷笑。
“好吧，你跟宋文俊走吧。牵着手，别走丢了。记得早点回家，别让妈妈担心。”女老师很痛快的放行。
牵着手走出几步，宋文俊说：“你笑什么？”语气有点凶。
“没有呀，我没笑。”方雅摇头，心里想宋文俊的手湿漉漉的，牵得太用力了。
“哼，我都看到了。”
“噗……”
这边高闻见儿子与一个陌生的小女孩牵手出现，不快地皱起眉头，“宋文俊，你乱跑什么？”
方雅心头一紧，松开了宋文俊的手。
“爸爸还没回来？我要和她照张相。”宋文俊指了指身后的方雅。
高闻犀利的目光望过来，方雅慌了神，才想起来，她还没有打招呼。
“阿……阿姨……”方雅的声音本来就像蚊子哼哼，高闻就当没听见，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目光转移到儿子身上，笑说：“白诗露想要跟你合照，我们等等她和她妈妈。”
方雅瞬间脸涨得通红，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只希望自己能变透明就好了。
宋文俊皱眉看方雅一眼，想说什么，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突然，他眼晴一亮，跑到刚走出礼堂的顾十苗面前拦住她，邀请道：“顾老师，我妈妈想让我和您合一张影。”
顾十苗愣了一下，见不远处果然站着高闻，便笑着答应了，与宋文俊一起走了过来。
高闻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一遍方雅，冷哼一声，正想说什么，丈夫宋和拎着一包大白兔奶糖走了过来。
“你跑得不见人影，就为买这个？”高闻瞪他一眼，“嫌你儿子牙齿太整齐了，还是怎么的？”
宋和脸色一沉，低声道：“在外面你能不能注意点影响，少说两句？儿子偶尔吃个糖怎么了？今天他还拿奖了。”
顾十苗和宋文俊已经走到跟前，夫妻俩秒换一副面孔与顾十苗寒暄起来。
“闻名不如见面，顾老师原来这么年轻。”宋和推推眼镜，语气矜持地笑说。
顾十苗不好意思的笑笑，没搭话。她也没想到，宋文俊的爸爸这么年轻斯文，站在宋文俊旁边就是一个大号的宋文俊。
她意外发现方雅也在，不由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见小姑娘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顾十苗连忙牵过了她。
照片很快拍成。
顾十苗站在后排的左边，宋和站在中间，右边是高闻。至于两个小萝卜头，自然并头站在第一排的中间。
宋文俊最高兴的是，直到他们拍完这张照片，白诗露才和她的妈妈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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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的六一儿童节，方雅抱着一袋宋文俊给的大白兔奶糖回到了新家。
没过多久，她便从桐花幼儿园毕业了。毕业典礼她没有去，因为那几天，妈妈被爸爸打得住了院。
方雅被奶奶接回了乡下。
那之后一年半，她再也没有见过宋文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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