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府灵堂，伴随踯躅那声惊惶的呼唤，烛火骤然跃动，明灭间，懒散倚在门边的乌衣少年无意识地绷紧身躯，放下环抱在胸前的手臂。
三生幻境崩塌，无关人员自然被请出，他带回了沈沉碧的肉|身，她的意识却被高莹带走。
希夷最后都要回归碧落城，那座废墟倒影在沈沉碧的识海彼岸，高莹强迫她通同，他并不担心她会遭遇报复，之所以留下来等待，也不过是为了这一刻。
风雪领域中那枚印在沈沉碧颈侧的亲吻，他始终有些在意。
千年前，他曾与温向安打过交道，虽是个亡命之徒，但比起黑心肝的那一位，手段堪称直白。
他不会通过攀比沈沉碧的偏心来宣告胜负，藏在亲吻下的挑衅似乎有另有目的。
沈沉碧肉身咯血，一刻钟前还对他怒目而视，要他赶紧滚蛋的小花妖大变嘴脸，六神无主地直呼他名讳。
“闻眠……”
踯躅手掌抵在沈沉碧背心，灵力源源不断地传送过去，却阻挡不住她肉眼可见的衰败。
嘴角的血迹已然擦拭干净，她仿佛安睡，但踯躅能清晰感知到她的生命流逝如滑出指缝的细砂。她的灵力石沉大海，掌心相贴的地方，甚至隐隐出现向她索取更多的漩涡。
她修为不高，咬牙撑了几息便冷汗涔涔，心底将闻眠问候了几百遍，那人才终于蹲下身，接替她的位置。
沈沉碧一到他怀里就自觉地往他身上贴，踯躅冷眼瞧了片刻，翻翻白眼，无声咒骂：“怪物。”
闻眠修为成谜，毫无保留之下，灵力浓郁得连头发丝都闪闪发光，郡主可不得往他怀里钻，可恶啊，这死狐狸精！
踯躅恨自己不成钢，白白叫沈沉碧受委屈，一双眼睛瞪着闻眠，恨不得将他吃了，自然没错过他轻轻拉开沈沉碧领口的动作，当即啪叽一巴掌扇了过去。
“你干嘛？”
闻眠挑眉，示意她去看沈沉碧的后颈。
踯躅警告似的盯了他一眼，这才垂眸，而后大惊：“这是什么？”
暗紫色的印记狰狞恶笑，像是某种符箓，但她从未见过这种奇特的字样，细看之下竟让她生出眩晕恶心之感。
“魂咒。”
闻眠抱起沈沉碧，眼底浮现阴翳。
一千年了，他们还是这么上不得台面。
*
回到揽芷院，沈沉碧重伤昏迷的消息很快惊动容毓姑姑。
即将四更天，姑姑已梳妆完毕，原本就臭的一张板正脸，见到守在门口的踯躅更是臭三分。
“郡主又病了？请府医了么？守着门做什么？”
踯躅怂了一下，很快耿起脖子：“不是什么大毛病，姑姑您宽心，等天亮了，我保证，郡主绝对活蹦乱跳！”
“让开！”
容毓姑姑气场惊人，踯躅不敢说话了，却还是将门挡得严严实实。
开玩笑，要是让姑姑知道里头有个陌生外男，她脑袋就要被切下来给姑姑当板凳了。
两人互不相让，杏月忙打圆场：“姑姑，且信踯躅一回，她虽马虎，但比谁都在意郡主的安危。”
见容毓有所缓和，她凑过去轻声提醒：“郡主昏迷，奴婢请姑姑知悉，是望姑姑主持大局的，莫叫外头的人瞧出端倪才好。”
宫里来的太医还等着天亮后请平安脉，若让文合帝知道前脚才关了郡主，她后脚便病给他老人家瞧，怕是会被疑心挑衅陛下，不愿为陛下办事。
郡主行走官场至今，倚靠的便是文合帝的信任，不能让陛下对她心生嫌隙。
容毓略一沉吟，朝杏月微微颔首。
送走姑姑，踯躅长舒了口气，对杏月千恩万谢。
“可别谢了，缓兵之计用不长久，郡主身子要紧，若天亮后还未醒，你想想该如何谢罪吧。”
杏月匆匆走了，踯躅心底愈发没底。
闻眠一句话都不同她多说，天亮为期不过她信口胡诌，魂咒的威力她或多或少有所耳闻，据说是修傀儡术的邪修用来操控活人的术法，烙印刻在灵魂上，即便尸解也不得逃脱。
闻眠……
踯躅忧心忡忡，愈发懊悔修为太低，帮不上沈沉碧。
她将脑袋抵在门板上，一下下撞着。
遥远的山间溪泉边，乌衣少年抽空瞥一眼水镜，无奈地摇头，不愧是脑子不灵光的笨花妖，共事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捏碎手中半截白骨，骨粉簌簌，和着他的掌中血渐次凝成符咒。林间骤有狂风起，蛰伏的妖兽发出低吼，黑暗深处隐约浮现躁动的妖瞳。
乌色衣袍翻飞，他从容挥手，将那枚符咒送入水镜，亲眼目睹早前留下的聚灵法阵启动后，这才偏侧过头，扫视暗处蠢蠢欲动的妖。
银线织就的异兽在袍角翻涌，鳞片镀上层层银光，一张一翕，仿若活物。
灵压沉重，亮起的妖瞳不甘退去，闻眠却没有安抚银线兽，任由它张牙舞爪。
“夜游神……”他低笑。
“上古聚灵阵，你是何方妖怪，怎么会有这种失传的法阵？”苍白的神灵从黑夜里现身。
“想偷师？”
“凡界灵气稀薄，你竟如此霸道，此地生灵往后该如何进益，你已犯戒。”
“您老教训错人了，自来强者为尊，他们不服，反抗便是，他们敢吗？”
“吾不会坐视不管。”
义正辞严换来的却是闻眠不留情面的嗤笑。
银光暴涨，只是一瞬灼眼，夜风徐来，神灵竟已湮灭。
杀鸡儆猴，这一下，连不甘都抚平了。
闻眠伫立在溪边，皎皎月色落入溪水，他伸出手，灵力快速流失，令手掌诡异地虚化起来，皮肉消弭，倒映的月光能从底下透出，照亮他的眉眼。
他啧了一声，挥手散去水镜，慢慢往回走。
上古的聚灵法阵极其霸道，方圆百里的灵力皆被褫夺，以供王府。
这些年盘踞在北都附近的妖鬼都除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要么是块难啃的硬骨头，要么早已表明立场，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得罪他们。
但沈沉碧身中魂咒，需要大量灵力与之抗衡，那只能对不住了。
若有不长眼的因此记恨上她，寻她麻烦……
“还是先揍一顿吧。”他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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