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瑟瑟，沈沉碧眨了眨眼，同闻眠默契地回头看向武安侯府的门楼，齐齐无言。
向正派仙宗的弟子索要邪修法典，不亚于问山君吃不吃素，左右是一个正常人问不出来的话，难怪章星茂生气，这简直在侮辱他与邪修勾结。
沈沉碧自知理亏，但绝不咽下这碗闭门羹，示意闻眠去拍门。
武安侯府外的剑阵有两把刷子，无形的剑意因主人心境的波动而呈现出排山倒海之势，卷得闻眠袍袖翻飞。
银线兽亮起爪鳞，幻化出游龙状的身形与剑意缠斗。
罡风凛冽，双方竟都各有留手，闻眠自不必说，章星茂的剑阵俨然没有发挥出他的真才实学。
沈沉碧拧眉观战片刻，掐诀传音：“章星茂，我们先谈谈。”
剑意微滞，武安侯府的大门敞开一条缝，银线兽借机猛冲，直窜入府内。
少年剑修倚在灵剑上，掀眉冷淡地看着他们：“郡主为什么索要邪修法典？”
“查案时遇到难题，请借法典一观。”沈沉碧将一早准备好的借口托出。
“是吗？”章星茂垂眸，“你身上有很重的妖气，虽然轻灵，但妖就是妖。”
“郡主，你与妖族勾结？”剑修的诘问有如九天重雷砸落灵台，他猛然抬眼，目光灼灼似能看穿她的灵魂。
沈沉碧一时摄住，下意识矢口：“没有。”
闻眠上前一步，将她半挡在身后，化去对面那人的大半灵压。
章星茂扣住剑柄，指下灵剑的震颤竟能拨动他的心弦，这与往日遇到妖族时完全不一样。
他的目光从沈沉碧划向闻眠，凝住。
“你，你们……”章星茂干咳一声，“我没有那种东西。”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厮的脑回路已经歪到爪哇国去了。
沈沉碧头疼：“我要的是邪修的法典，和起死回生沾边的，不是和妖族……”
她噤声，满腔的憋闷最后化作一声轻哼，她撇过头去。
这倒霉见的耿直孩子，非要把话说到这种程度。邪修，妖族，很难区分吗？
“起死回生？”章星茂愣了愣，面露愧色，“抱歉，沧云天掌教曾师承道尊，道尊谕曰妖即为邪，二者并无区分。”
“妖即为邪？”沈沉碧皱眉。
闻眠道：“邪道不止妖族，还有修罗鬼族等一众效忠魔君的族群，他们因与仙族的大道所求悖逆，而被所谓正派视为外魔邪道。但随魔族陨落，他们也销声匿迹近万年，道尊能见到并与之交手的，只有妖皇麾下。”
沈沉碧听说过道尊的名号，大梁境内也有不少敬奉他的庙宇，似乎是六千多年前的人物了。
“仙魔大战，双方皆元气大伤，但妖皇狡诈，阳奉阴违保存了实力，加上妖族无可匹敌的繁衍能力，在各族青黄不接时，他们已然能横扫三界。”
“是，”章星茂接话，“道尊与亲传弟子们先后飞升，临危授命，对妖族的驱逐旷日持久，直至他们与各仙宗联手，重创了妖皇。”
话锋一转，他道：“听说先辈们收缴过一批邪道的法典，大多都烧了，旨在令其断代，但也有私藏的，被各仙宗的长老拿回去研究，郡主要的东西，沧云天也许有。”
沈沉碧眼睛一亮：“果真？”
章星茂含蓄地颔首，补充道：“藏经阁的钥匙由掌教师尊与四峰长老保管，弟子借阅其中书册皆要获得他们的同时首肯，这些年我从未听说有人能借走**。”
嘶——
沈沉碧为难地皱起眉。
沧云天的弟子都借不走，那她这个外人，岂不是更加没有机会？
“先帮我引见吧，总要试过才知道。”
是宝德郡主的作风，章星茂毫不意外。
他领着两人朝自己院中走去，路上遇到巡逻的护院，大抵是他早已打过招呼的缘由，个个都当他们是看不见的空气。
章星茂住在侯府前院，从一进的月洞门穿过去，不远就到了。
他又燃起两根明烛，令屋中更加亮堂，然后才开始布置能够链接师尊的水镜。
等待的时间里，他略显紧张。
沈沉碧看在眼里，好奇道：“沧云天的掌教，很不好说话吗？”
“师尊……”章星茂谨记身份，克制地收住话头，只道，“取决于何时叨扰她。”
“那这个时辰？”沈沉碧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
章星茂沉默稍许，谨慎提醒：“不是时辰的问题。”
沈沉碧不解其意，索性问些其他：“我该如何称呼她？”
“神剑谱排名第二的灵剑檀霜，是师尊的本命剑，世人尊她为檀霜剑尊，比起沧云天掌教之名，她更喜欢剑尊这个名号。”
不难理解，师尊是剑痴，正因为太过痴迷剑道，先代掌教兵解后，她在稀里糊涂间被师兄弟姐妹们骗上掌教之位。
在她看来，这个位置一无是处，不仅非常耽误她修炼，还要在关键时候顶包背锅。
每被称呼一次掌教，都是在提醒她该履行职责。
要不是五年一度的收徒大会都有硬塞给她的名额，一众亲传弟子压根没有见到她的机会。
章星茂美其名曰檀霜剑尊的关门弟子，实则是师兄师姐们拉扯入道的。
经验之谈，他并不看好沈沉碧的拜会。
“檀、霜……”沈沉碧总觉得剑名耳熟，却如何都想不起来。
水镜传来一丝波动，画面渐渐清晰，入目一片雪洞般的白。檀霜剑尊盘膝端坐，雪白的长发垂落，不簪一枚发饰，法袍也是白的，唯有她膝头的剑，呈现乌木一般的色泽。
她阖着眸，长睫染上霜意，不曾开口，飘渺无澜的嗓音已抵达水镜彼端。
“何事？”
端的是世外高人的模样。
——如果能藏好手边那碟未吃完的糕点就更像了。
章星茂见怪不怪，只是有点心疼那本师尊用来盖糕点的剑谱，会沾油的吧，会吧……
收拾了下乱七八糟的思绪，沈沉碧开口道：“我姓沈，是大梁的郡主，如今北都城中有大难，亟需借阅能令人起死回生的法典破局，还望剑尊允准。”
“你要救人？”
“只是解惑。”
“解惑……以你的才能，还会对这等浅显的邪术有困惑吗？”
不知何时，檀霜剑尊睁开眼，她望着沈沉碧，琉璃一般的眼瞳里盛着说不清的复杂神色。
沈沉碧从里头看见了些微的惊讶与……怀念？
“剑尊认识我？”
“一面之缘罢了，”单遥真轻叹，“你终究选择做一个天残天缺的凡人。”
沈沉碧一阵恍惚。
识海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崩裂开来。
冬雪满山的时节，她飘然掠过沧云天的护山剑阵，通向主峰的山路上雪泥无痕，彼时刚继任掌教之位的单遥真还不是剑尊，檀霜剑也还在神剑谱三十名开外。
但满山的高手，只有她觉察了她的到来。
檀霜剑抵着虚空，单遥真睡不醒的琉璃瞳露出罕见的紧张与认真。
她如临大敌：“前辈造访沧云天，有何贵干？”
血红的裙摆渐渐落在雪地上，神念凝化的形体捏住她的剑尖，轻轻一折，冰冷的剑意便散去了。
“剑名檀霜，檀香般沉静，霜雪般轻灵，你很强，但剑意有缺，未到极致。”
单遥真愣住。
这话，她的师尊也曾说过，却始终无解。
檀霜剑品级很高，是她只能拟霜雪之态，而做不到用剑时心沉如水。蓬勃的战意令她无往不利，却也因此从未品悟过心剑合一的境界。
阿满看着她，轻松挑剑，从她手中握取剑柄，雪色的剑光盛放，漫山飞雪轻柔地落满肩头，盈于睫。
她道：“小心。”
杀意如失温到极致时骤生的温暖，单遥真后知后觉，眨落的睫上冰雪触发寒意，唤回她的神智。
“你……”
她如看怪物一般看着眼前的红衣姑娘，眉目无澜，看不出半点方才几乎杀了她的狠绝。
单遥真笃定，她不会用剑，但她的悟性，可谓恐怖。
阿满将剑交还：“做笔交易？”
“是你啊……”沈沉碧轻叹。
单遥真极认真地看了她一眼，站起身。她身后全景由此一览无余，乱七八糟的书册一本叠一本，几乎摞到天花板，中间夹杂卷轴与空碟子，以奇妙的堆叠方式达成了平衡。
她背对着他们，一册册法典剑谱被丢出来，明烛渐短，沈沉碧从最初好奇她这堆书什么时候塌，到最后已是无所事事地打了一个又一个哈欠。
“找到了！”
水镜的画面被书册淹没，一只手颤巍巍地举起来，握着一页残破的纸。
单遥真将下巴垫在书堆上，吹开垂落在脸上的一绺白发，掐诀将纸页送出来。
“拿去吧，修罗鬼族的密法。”
章星茂小声提醒：“师尊，这是禁术。”
单遥真摆了摆手：“什么禁术不禁术，传说中的起死回生之术不过是修罗鬼族的三板斧罢了，重塑肉身、找寻灵魂、组装，万变不离其宗。这残页不完整，师祖研究了它三百年，最后还不是给我当抹布。”
章星茂的脸皱巴成丑橘。
再不重要，也不能随便流落凡间啊，万一呢？万一就遇上个有缘的高人，不得乱套！
到时候别说他了，师尊也得担责。
郡主到底给师尊下了什么降头，一向不好说话的师尊竟如此轻易地将禁术交出去了。
他握着那张残页，踌躇不已。
替班兼职累得微丝了orz，休息两天回来复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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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剑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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