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迎蹲在满地的碎片间，指尖怔住般悬在一片锋利的碎玻璃上方。简徵关于常家的话，如同这些闪着寒光的玻璃碴，深深扎进她的神经末梢。
常家——这个在商界历史久远的庞然大物，远不是他们这个层级能够触及的存在。
遑论深交。
简徵的公司虽然在业内也小有名气，但比起常家盘根错节的商业帝国，不过是巨轮旁的一叶小舟，应该不可能与易丽有密切业务往来。
即便有业务往来，也很难是和易丽总部。
退一万步，即便能搭上易丽总部的线，常家那两个核心人物也不是谁都能见的。
最令人疑惑的是简徵方才的语气——那种毫不掩饰的敌意绝非伪装。他提到常文月时咬牙切齿的模样，仿佛要将这个名字的主人撕成碎片。
究竟是谁能同时牵动简徵、自己和常家三方？又是怎样的误会，会让简徵将自己和常文月联系在一起？
喻迎快速的冷静的思索，在脑海中搜寻各种可能的线条，终于出现了一个怀疑对象。
电话接通得比她预想的快。
“迎迎，真的是你吗？”喻建设的声音像被突然拧开的香槟，气泡般的惊喜喷涌而出，“爸爸太高兴了，你怎么想起来给爸爸打……”
这热切的语调任谁听了都会误以为，喻迎是什么冷漠别扭性格，以至于导致父女不和。
“我有事问!”喻迎冷淡地打断对面的话，“当年你设计逼走简徵时，是不是拿常家做过文章？特别是常文月？”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几乎是骤然陷入死寂。
不多时便传来瓷器轻碰的声响，她几乎能看见喻建设放下茶杯时故作镇定的模样。
“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
“有还是没有!”
喻迎紧追不舍，整个人站起来靠在洗漱台上，盯着地上才收拾了一半的破碎。
沉默又在电流中蔓延。
“有!”
不久前灯光在简徵肩头投下锋利的阴影，那柄悬而未落的刀，此刻终究是落下了。
喻迎轻叹了口气，“说什么了？”
“迎迎，我们很久没见了，好不容易通话，”喻建设岔开话题，“你和爸爸之间一定要这么说话吗？你都不关心……”
“我问你跟简徵说什么了!”
“太久了，记不起来了。”喻建设的声音明显淡了下去。再开口时，语调已经带了几分她熟悉的、董事会上的圆滑。
“记不起来了？”她对着空气喃喃重复喻建设的话，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
“当时你跟常小姐关系不错，爸爸的确是指望你能和常家更近一步，若你真能嫁给常家公子，对咱们家的公司必然有……”
喻迎冷笑了一声，她感觉自己有些微微发抖。
“你还真是我亲爹！”说罢，也不等那头的反应，喻迎就挂断了电话。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胡乱的揉了揉头发，光下好似闪着莹光的一头秀发，可和她现在的状态完全不匹配。
镜中人的眼神好似都像蒙了一层灰。
简徵还真是——真是如何？喻迎甚至觉得挤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
是该说蠢，还是该说他情深意重？
原来这些年，在简徵眼里，她还一直是一个贪慕虚荣、攀附豪门、背弃旧情的形象。
加上自己这位不把自己往死里坑好似就不过瘾的亲爹当年实实在在做的烂事，简徵这些年只怕是从未消散过恨意了。
或者说他终于等到了发泄恨意的机会。
先不论现在根本没机会和简徵谈及往事、解释误会，就算是有机会，只怕简徵也会觉得是她的另一套说辞罢了。
是求他放过喻家和为自己开脱的狡辩。
喻迎摸着自己的脸，愣愣的盯着镜子发呆。她觉得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第二个人，能把一段本该合适的关系过成如今的模样了。
回忆如潮水漫上，她闭上眼——也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久的时间。
叮咚！
尖锐的门铃声像刀子一样划破寂静，喻迎猛地睁眼，就见镜中的自己瞳孔微缩。
应该不是简徵，她告诉自己，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他若是现在回来是不会这么礼貌的。
“女士您好，您的跑腿外送到了”。
喻迎一怔：“我的？”
“是一位简先生下的订单，地址没错，”快递员微笑着递过纸袋，“祝您生活愉快，再见。”
她接过包裹，拆开看时，是几套全新的护肤品，奢侈品牌的热门系列几乎全齐了。
简徵大概根本不知道她具体用哪款，索性把所有能想到的都买了全套。
何必呢？
喻迎盯着这些瓶瓶罐罐，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全都打碎，再全部买新的。
她沉默着拆开包装，把护肤品一样样取出，按照自己惯用的顺序摆进化妆台。
动作很轻，也很机械，像是在完成某种固定的仪式。
当最后一瓶精华液放好时，指尖擦过玻璃瓶身的瞬间，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心里，竟然已经掀不起几分波澜了。
只是在做手里的事情。
拧开水龙头，冷水哗啦啦地冲下来。
她掬起一捧水，用力拍在脸上，冰凉刺骨，却让人清醒。
镜中的整个人睫毛微湿，水珠顺着下颌滑落。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今日清晨，简徵替她系好蝴蝶结时指尖的温度，送她去母校时十指相扣的力道，还有临别前落在她发顶的那个吻。
温柔得几乎不像是他。
可仅仅不到一天的时间，已然天翻地覆。
喻迎迈着略显沉重的步子走向厨房。
宋姨煲的雪梨燕窝羹在灶上温着，莹白的燕窝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瓷盅边缘凝着细密的水珠。
落地窗前，她斜倚着玻璃，任由冰凉的触感透过真丝睡裙传来。汤勺在碗中划出浅浅的涟漪，清甜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她却尝不出什么滋味。
此刻简徵会在哪？
在私人会所的包厢里一杯接一杯地灌着烈酒？
在车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还是……
无论如何，明日整个公司上下，只怕是都要战战兢兢。
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误会，一个在他心里扎根多年、她却直到今日才知晓的误会。
前尘往事无法解决，但眼下要如何才能破今晚的局？
简徵的怒意已基本化作实质，她太熟悉他盛怒的模样——眉峰压低，唇角绷紧，那双总是带着锐意的眼睛冷得像冬日的冰。
在实质的怒意面前，她的尊严也好、委屈也罢，什么都算不了。
她是不是真的有错也完全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何戴上面具，扮一副温良柔和的模样让他消气。
就如同他无论做了什么、怎样过分，只要透露出缓和之态，喻迎就不能再有任何意见，就要当作无事发生。
这就是质子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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