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密雨水从后半夜就开始落在路面,只泛着一层湿漉漉的冷光。村子上空压着沉甸甸的厚云,空气混着腐烂潮湿叶子和泥土的味道窜出清新味道。
道路两旁早已站了些人,多是些穿着白衣的中老年人,他们不说话,脸色肃穆,只有远处谁家养的狗低吠了两声,很快又被主人低声呵斥住了。
队伍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男人,他们手里提着一个竹篮,装满厚厚的、裁剪成铜钱状的黄纸。
每走几步,他们便抓起一把黄纸扬手撒向空中,飘荡的黄纸瞬间被湿漉漉的空气黏住,一片接着一片落在湿冷路面,但很快就被接下来前进的脚步碾入泥泞之中。
有六个人抬棺,那是一具看起来颇为沉重、刷着暗红色漆的棺材,颜色像凝固的血,在一群身穿白衣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刺目。
乔庚一言不发地跟在队伍后面,他穿着白衣,眼神麻木,直到有人扯着他的手臂才回神,还没反应过来就重重挨了一巴掌。
老妇人脸部满是沟壑,双眼红肿地扯着他的衣领撕心裂肺地朝他哭喊,旁边还有个老爷子抱着黑白遗像照片,上面清晰倒映出荣珊的样貌。
漫天的黄纸飞舞落在乔庚的眼前,他神色冷淡、一言不发地任由两位老人拉扯自己的身体,并且不断地向他痛哭叫骂,旁边有村民前来劝阻也无用,直到警察出现制止这场混乱场面并把两拨人分开。
十分钟后,乔庚坐进警车。
小张递来一杯热茶:“理解下死者家属心情嘛,毕竟案发时你和荣珊在一起。”
乔庚沉默地伸手接过水杯并道谢:“我知道,辛苦你们替我向他们解释了。”
“我们给荣珊家属解释很多次你和她的死无关,要相信警方的办案能力,但他们不信啊。”小张的头转向后座看他,“你这几天还是躲躲吧,郭开元家属也在找你呢。”
村子接连发生命案,而巧合的是死者都是乔庚的好友,发现尸体的也是乔庚,这很难不让人多想。
乔庚也理解死者家属的心情,不管警察为自己辩解再多,他们也是不信的。
只是他还是忍不住回想起何灵在医院对自己说的话,身体顿时犹如置身于冰窖内冻得彻骨。
施袁宗居然喜欢自己。
这简直是他平生听到的最大的瓜。
怎么可能呢?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兼兄弟居然是同性恋,还喜欢自己。要知道他和施袁宗可是没少一起洗澡搓鸡、勾肩搭背、同床共枕啊,这要是真的,那可完犊子。
他可是和施袁宗在一起亲密接触十几年了。
怪不得他以前总觉得施袁宗对自己好得过头呢,不仅是作业给他抄,还经常做饭洗水果给他吃,照顾得比乔母都仔细。
乔庚心中五味杂陈。
他从没想过施袁宗会喜欢自己,不止是性别这一层面上,还有两人的现实差距上。
一个是清北的苗子,一个是全校垫底的混混。
这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一对吧?乔庚就没想过施袁宗会对自己感兴趣。
可是何灵认真的表情在眼前挥之不去:“袁宗对你很忠心,他为了你拒绝太多女生。”
他思考了各种想法以及过往回忆,越想越觉得内心发毛、后背发凉。
怪不得施袁宗之前总喜欢似有若无的与他肢体接触,对外人说话冷漠无情,但唯独面对自己时却温柔含蓄、耐心体贴。
乔庚还以为是多年的兄弟情意,现在想想应该就是施袁宗心中该死的爱情作祟。
真离谱。
乔庚捂脸,觉得人生茫茫,心情复杂。
他没想到好兄弟居然会喜欢自己。
如果何灵说的话是真的,那么荣珊的死就有迹可循了。
施袁宗是出于嫉妒才对荣珊下手的。
天气有些凉了,车内冷气被小张随手关掉。
乔庚也摇下车窗,眼神不经意向外看时发现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往丧事队伍尾部走,他出声道:“吴大娘!”
听到有人喊自己,吴大娘也看见坐在车里的乔庚,她走到车窗前,心疼的说:“哎,乔庚你脸色这么难看呢?”
乔庚轻扯唇角:“我没事,你也来给荣珊送葬?”
他打开车门让吴大娘坐进车里。
“是啊,全村的人都来了。”吴大娘像倒豆子般地絮絮叨叨说起来,“世事无常啊,我刚看见荣珊爸妈了,他们有没有骂你呀?孩子死了,做父母的心情都不好,你理解一下,今天等事情结束了来我家吃饭吧,大娘给你做点好吃的,瞧你瘦的,外面的饭也吃不习惯吧,一个人在外面打拼不好过。”
乔庚听到这些话只觉得心里热热的:“好,我今天就去您家。”
吴大娘对驾驶座的小张说道:“小伙子你也来吧,一起吃饭热闹。”
小张笑着摆手:“谢谢大娘,但我今天还有事儿呢,江队让我回去整理卷宗。”
吴大娘记性还挺好:“哎,江辰警官吗?我见过他,之前他把晕在车里的乔庚带回来,真是个负责任的好警官。”
小张嘿嘿笑:“那是,他对我们这些下属也很好,这不是最近案子太多了吗,他一个人在警局忙着呢。”
两人一来一往的聊天说话,气氛很是热络。
乔庚没说话,他还在想施袁宗喜欢自己这件事。
吴大娘性格很直接,说话也絮叨:“你们江辰队长喜欢呼吸新鲜空气,小张你可要多多照顾,天热了要多开窗通风,乔庚在公路出事那次,他把人背到家里就嘱咐我把窗户和风扇打开还说要散味道,哎哟屋子里其实还挺凉快的……”
有什么线索电光火石般的过了乔庚的脑子。
他本来颓废的神色立刻变得凝滞,转头看向吴大娘:“窗户和风扇是江辰让你开的?”
吴大娘愣住:“对啊,他说屋子里太久不通风有味道,让我把窗户和风扇打开。”
乔庚回想起自己刚醒来时,大开的窗户和强劲风扇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吹没了,喉咙动了动:“你有闻到他身上有什么味道吗?”
“味道……”吴大娘仔细回想了一下,恍然大悟说,“有啊。江警官把你带回来的时候,我闻到很浓的木头味儿,而且还是雨水混着木头发出的霉气,太冲鼻子了,他让我赶紧把窗户和风扇打开,这才散掉很多。”
乔庚沉默半晌后立刻开车门下车,疯狂往一个方向跑,不顾身后的吴大娘叫喊:“哎哎!你去哪儿啊?”
声音渐行渐远,只有乔庚起伏的胸腔和呼吸浮动,心脏剧烈跳动,空气在鼻腔燃烧,冷汗在皮肤发烫,脚底与大地贴合的筋脉直线震动到大脑皮层。
他怎么现在才明白过来呢?
人偶不能沾水,身上也有极重的木头清香。
他第一次与江辰见面是在自己家,对方开了窗户和风扇,强劲风力吹散屋内的木头味儿。
他第二次与江辰见面是在送荣珊去的医院,浓重消毒水味儿也掩盖了江辰身上的木头味道。
他第三次与江辰见面是在荣珊死亡的现场,剧烈尸臭和腐烂味也为江辰做了最好的伪装。
随着江辰成为人类的时间越长,人偶也会逐渐进化,变得能喝水、身上木头味儿越来越淡。
乔庚的心脏狂跳,等他再次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陈钟家门口。
他翻墙进院子,一步步来到灵堂,烛火摇曳、瓜果飘香,陈钟的遗像摆在上面,一旁的人偶娃娃被放置妥当。
棺材还被放置在房间正中央。
其实早该把遗体下葬的,但是苏兰执意不让。
乔庚颤抖着手拿起人偶娃娃,长相是完全复刻施袁宗,甚至连臭脸的表情也一样。
他的手在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声音:“你都知道了。”
乔庚转头看过去,发现江辰站在门口处,一手扶着门框,面色平静无波,那双深邃眼眸平缓地望向自己。
他的喉结动了动,张了张嘴,声音沙哑,语调平静中暗藏压抑和无力:“嗯。”
乔庚顿了一下,继续说:“我没想到真的是你……施袁宗。”
庭院冷风拂过,落叶无声,鸟鸣和虫声清脆贯穿夜空,惊起一滩死水般的寂静。
两人遥遥对视,彼此无话。
月色清透,斜斜地打在江辰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延伸进灵堂内。
乔庚站在案台前,与江辰之间隔着一口棺材,这似乎也成了他们的隔阂和桎梏。
沉默许久,僵局还是被打破。
江辰扶着门框的手放下,他看向乔庚,语气些许温柔:“我不是有意骗你的,原谅我好吗?”
乔庚看着他,只觉得后背发凉,浑身毛骨悚然,寒意逼近心脏,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身体撞上案台发出轻微声响。
江辰往前走一步,立刻就被乔庚叫停:“别过来!”
男人停住动作,双手举过头顶,月色把他的脸照得阴一半阳一半,看起来诡谲渗人:“我没恶意,只是想看看你。”
乔庚听到这话觉得好笑,他冷冷地轻扯唇角:“你以为我会信?施袁宗,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喜欢男人。”
多年的发小兼好友居然对自己有超越友情的想法,实在是让他震惊和愤怒。
他没想到曾经朝夕相处的人会对自己有不良企图。
江辰面无表情的说:“所以呢,你觉得我喜欢你是件恶心的事。”
乔庚厌恶的皱眉,不可置信地看他:“你杀了那么多人,也配说这话?”
气氛一时僵持。
江辰缓缓地重复:“我杀人?”
乔庚咬牙:“吴臻他们四个、陈钟、荣珊、郭开元不都是你杀的吗?你杀了那么多人……”
“那你呢。”江辰突然打断,“你敢说你没杀过人吗?”
乔庚眯眼看他:“我杀谁?我可是遵纪守法好公民……”
“我。”江辰突然出声。
乔庚停住说话动作,脸色顿时变了。
江辰的神色很冷静,一字一顿缓缓地说:“你杀了施袁宗时期的我。”
“在东河,你故意没救我,眼睁睁看着我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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