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石伸手，拿下苏桃勾在冠上红球的头发丝。
手串下的金黄穗子。
扫了一下苏桃的红观音痣。
苏桃痒得稍稍一躲。
新郎冠上珍珠摇，红球颤，幞翅动，色艳到十足。
谢道石停了一瞬，手指向下。
微微牵住苏桃胸前系着的红团花带子，欲将其推回去。
红团花带子松散瞬间，略微晃动，忽地绷紧。
一步，两步。
三步，四步。
谢道石步步后退，却又牵引着那红带子。
苏桃步步往前，手指却拉着红带子后退。
一步，一步，又一步。
欲退，似进。
苏桃懵懂抬眼，望着谢道石。
此时，已是退到珠帘边上。
静止的珠帘被撩动，“叮叮当当”晃起来。
再往里几步，便是卧室。
谢道石站在那儿，迟迟未动。
只瞧着苏桃胸前的红绣球。
时间过了很久。
苏桃好奇地玩胸前的红绸带，手指卷起，又放开。
红绸带摩擦谢道石手指，又略微绷紧，欲拒还迎。
谢道石松开红绸带，又握紧，将苏桃胸前的红绣球摆正。
“好了，快回去罢。”
谢道石松开手，背过身去。
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
晃动的珠帘，重新静下来，室内也恢复安静。
回到客房，苏桃早早躺在床上玩手机，闻着檀香渐渐睡着。
隐约闻到一股酸橘子味，还有清甜荔枝味。
苏桃睁开眼，呆愣一瞬。
一个盘发旗袍美人站在床头，端着玉色托盘，里面盛满一瓣瓣橘子和荔枝。
“客人，请吃一瓣橘子和荔枝，橘荔代表吉利，吃了它，一天，一年都吉利。”
“还有，这是谢先生给您的中秋红包。”
苏桃将红包塞进枕头底下，咬了一瓣橘子，忽然想起什么，抓起一大把橘子，往外跑。
“谢探戈，谢探戈。”
谢道石发现，小破孩喊他，总要连喊上两声，叫魂似的。
苏桃抬起右手，晃了晃。
谢道石系上扣子，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便没说话。
苏桃环顾一圈，没看见这儿有旗袍美人，也没看见水果。
“啥也没有啊。”
苏桃张开手，当着谢道石的面，全塞进嘴里。
他对着谢道石唉声叹气，一副你真是个倒霉蛋的惋惜模样。
“真可怜呜，你没橘子，也没荔枝，不吉利喽。”
橘子太多，苏桃囫囵着没嚼碎，就着急说话。
几瓣橘子蹦出来，滚进苏桃衣领，冰冰凉凉。
苏桃一缩脖子，嘶嘶吸气，在脖子上四处摸橘子，急得跟滚了个刀子似的。
谢道石微一摇头，无奈之余，又觉好笑。
他虽跟年轻人接触不多，但逢年过节也会被小辈祝寿拜年，没见其他人这样。
这小破孩儿，能哭能吃，乐此不疲捣乱，耳朵是摆设，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想象力十分丰富，天然的丰盛敏锐。
像一颗不认识却异常漂亮的水果，咬一口，满嘴新鲜。
橘子汁流了苏桃满身，苏桃气愤的眼睛睁个滴溜圆。
谢道石略微凑近，与苏桃脖颈相交一瞬，伸手摘下苏桃后脖颈的橘瓣。
淡淡的檀香味沾染在苏桃脖颈间。
“去换身干净衣服，上午有‘昼山’，也就是办祝祷法事，可以跟去看看，许个愿。”
所有谢家人拿着木盒和念佛珠到齐后，对着谢道石鞠躬，后上缴了手机，被谢道石招呼着依次坐下。
两位主持坐在高凳上，翻开《妙法莲华经》，敲着磬念经，四位和尚坐着蒲团，跟着高声朗读。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钟鼓齐鸣，香烟缭绕。
供桌上的长明灯闪动，满地香火，满鼻香烟。
谢道石一身中式唐装，端坐在最前端蒲团上，一粒粒拨弄佛珠，鬓角依稀发白，更衬的他神色庄重，威严沉稳。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对于周遭置若罔闻，恍如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一般。
苏桃坐在谢道石旁边，手机开了静音，放在腿间，低头悄悄玩。
无意间，苏桃端坐的身体松弛下来，无意中塌了会腰，又轻轻绷紧。
聚在一起观法的谢家人，一边死盯着苏桃，一边相互交换着眼色，各自在心里猜测着。
—这漂亮客人是谁，与谢道石是什么关系？
—真是美味，看着想上去咬一口
—好鲜的浓桃儿味，桃子不耐放，再不吃会腐烂的
苏桃不经意转头，发觉大家不看和尚，都看他，好像他才是被供奉的佛陀菩萨一样。
不妙，看着要吃桃。
苏桃收起手机，悄声凶道，“看什么看！”
念经到一半。
众人将盒子里的念珠拿出来，念一声佛，数一粒珠子。
苏桃看得很新奇，有无数个问题想问，扯住谢道石大拇指，使劲拉。
“谢探戈，谢探戈，醒醒。”
谢道石垂目，将佛珠串渡到苏桃手腕间，温和道。
“别闹，安静些。”
苏桃眼珠转转，继续坐在地上，学小螃蟹横着移动，鬼鬼祟祟地，挪到谢道石对面。
他顺手在盒子里，抓了几粒佛珠，一粒一粒的往谢道石身上抛去。
佛珠滴溜溜打在谢道石胸口，挨挨蹭蹭，好像没入心脏里。
谢道石抬起眼睛，对苏桃望着。
苏桃低头一笑，双手举起木盒至胸前，扬扬得意地晃动，示意谢道石佛珠是他丢的。
不曾想佛珠扔没了，苏桃又从谢道石盒里抓佛珠。
谢道石合上盖子，点了点苏桃额间红痣。
“好了，今天有枣饼，吃去吧。”
苏桃咽咽口水，立刻丢下佛珠，从侧面溜出去。
念经的和尚，看一眼苏桃的面相和观音痣。
这小施主虽年幼，却颇具慧根“不染烦恼，不沾情思，圆润妙净，一切念头空空寂寂”跟佛家有些缘分。
苏桃穿过一扇月亮门，腿脚发酸，对于谢家之大，算是深有体会。
谢家是梅州的名门望族，世代荣华，即便在发达的现代，也是聚族而居。
每代人隔着墙门，只有走道、厅堂之类，其余地方互不相通，连园内的摆渡车也过不去。
这就导致，他想去谢宅其他地方玩，或者玩完去厨房吃东西，必须得绕回前门，再从前门出发，不断绕圈。
开摆渡车的人，也去参加‘昼山’，所以没人载他。
系统哄劝着苏桃。
【宿主，咱们回去吧，慢慢刷男主厌恶值】
见苏桃只顾着吃枣饼，不理他。
【宿主，我看这家人规矩烦琐，习俗奇怪】
【古不古，现不现的，这年代还住园林里，养一堆佣人】
【深院老宅最可怕了，得死不少人，小心有怪东西】
“少见多怪，我看你才是怪东西咧。”
“人家这就是一种生活方式，就是顾斯文嘴里的老钱儿，那要说古不古，我看这世界，其他国还有王妃什么的，这上哪说理去。”
苏桃吃完枣饼，又掀开另一个笼屉，揪出个核桃包。
“谢寻压根不是诚心给我涨厌恶值的，每次只涨0.0001，对我来说，这就是亏本买卖。”
“你不是说他爱我吗？我就是要离开他，叫他难受，等他受不了了，再回去提要求，此计为孙子兵法第十六计，欲擒故纵。”
苏桃一边说欲擒故纵，一边拿了打包盒，一个个往里捡核桃包。
“除了这个，其实桃儿确实也想出来看看。”
“桃儿原来就长在树上，哪儿也没去过，就连手机都是来了这世界才玩上的，万一这次完不成任务，死了呢？可不得到处看一看。”
此时—
系统有些心疼这颗桃子。
【宿主，你...你别...】
“系统你等会儿哭，我迷路了，先帮我识别下路。”
“听顾斯文说，谢探戈有个相机来着，里面有好多地方，趁他不在，我去偷来看看。”
谢道石进来时，看到从苏桃蹲在床头柜旁边，隔一会儿就抬头四处看，像只来偷猫条的幼猫。
“你怎么总是着急忙慌，偷偷摸摸。”
苏桃拿起老式相机，坐在地垫上。
“胡说，哪有偷偷摸摸啊，你快跟我说说，照片都是哪里啊？好好看。”
“这个是ijen火山，是各个火山口组成的，冒蓝色岩浆，被誉为地狱蓝火。”
“去这其实挺累，需要戴好防护面具和头灯。”
“那彩色的山呢？”
“是彩虹山，在国外西鲁。”
“水晶钻石宫殿是哪里？”
“是伊海朗金真寺，也叫绿宝石殿。”
“这里是干湖沙漠，沙子是蓝湖水一般的颜色，沙漠中央有蓝色湖泊，跟蓝沙连接在一起，所以这样命名。”
“好羡慕，谢探戈你啥时候去的啊？”
谢道石俯身，从苏桃手上取回他的佛珠。
“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你还年轻，有机会多出去走走罢。”
正说着，谢寻打来视频电话。
苏桃顾着看相机，随手开了扩音。
“想你，什么时候回来？”
“桃桃是不是生气了？”
苏桃转过脸，神气道。
“坏小狗，谁让你总亲我，桃儿嘴巴疼。”
“回来吧，桃桃不在，我会死。”
谢道石捻着佛珠，静静听着晚辈之间的情话。
苏桃调整了下坐姿，不小心拍到谢道石的身影。
谢寻忽地沉下声音，“你到底在哪？”
“怎么会跟他一起？”
“听话，别跟他待在一起，你想要的，我会给你。”
“怎么，不说话。”
“不是答应了我的求婚？”
【厌恶值 10】
【厌恶值 15】
苏桃猛然发现，他和谢道石待在一块，这会让谢寻生气，厌恶值也迅速上涨。
可算让桃儿发现了诀窍。
苏桃转动手机屏幕，对准他和谢道石。
而后，苏桃侧着头，拽住谢道石手上的佛珠，轻轻往外扯。
谢道石瞅了一眼屏幕，不紧不慢道。
“谢寻，在闹什么？多大点事。”
自那天起，小破孩就不出去厮混了，常跟在他身边。
访问故友也好，宴请也好，都得带上小破孩，否则便哭闹不止，有时都能哭没气儿。
谢道石用镊子夹起几撮红茶，放进橘子皮里。
今天小破孩出去了，不在身边。
想谁来谁，谢道石听到一声。
“谢探戈，你竟然背着桃儿偷吃好吃的。”
谢道石按下制动按钮，将船停泊在岸边。
苏桃跳到小船上，看见岸边石碑题字“落月湖”。
小船被他带的摇摇晃晃，左右摆动。
苏桃大叫一声，“谢探戈，你的船在打嗝。”
谢道石听着苏桃的奇怪比喻，继续煮茶。
苏桃盘腿坐在谢道石对面，拿起木桌上的小饼，一次往嘴里塞两个，嘟囔着。
“来这之前，我吃过很多甜品店的枣泥糕，但都没你家的枣饼好吃，看起来跟红枣一模一样的。”
谢道石拿起镊子，换了半个圆形橘子皮，边放在茶壶上，边跟苏桃解释。
“做枣饼比较麻烦，要先将最上等红枣蒸得发黑，去皮去核，与水磨糯米粉和成团，调成红枣色，将粉团搓成小粒，擀开，里面包枣泥、猪油冰糖、切细的核桃和松子，然后由擅拟形的甜点师，一点点还原成红枣形状，用粉丝慢慢烙印上枣子的褶皱。”
“然后才能放在蒸笼上蒸，火候很难掌握，皮子很薄，火候大了就会漏馅，火候小了就不成枣形。”
“每次做枣饼，都是我曾祖母和几位甜点师一起制作，你今天吃到的，是我祖母做的。”
苏桃再次认识到，老钱儿们吃东西的讲究，连小小的糕点都要拟形拟味。
炉子上的橘子、龙眼吱吱冒烟，飘出一股微焦美味。
苏桃拿起炉子上的橘子，被烫得直哈气，一个拿不住，橘子滚在船板上。
“你也太残忍了，吃橘子就吃，烤人家做什么。”
苏桃剥开烤橘子，咬了一口，尝到美味，把整个橘子塞进嘴里。
谢道石已经煮好橘皮红茶，倒了一杯给苏桃。
苏桃牛饮似的，一口喝完，又要了一杯。
“顺便给我加点奶，做橘味奶茶喽。”
苏桃收到了谢寻的消息，追问他在跟谁在一块，什么时候回来。
还有何叙的一堆消息，无非又是说他不乖，不听话，想把他锁起来的吓人话。
苏桃往谢道石跟前凑近，勾住谢道石的脖子，拍了一张照片。
还没发给谢寻，就被谢道石收了手机。
“多大了，还玩惹人家吃醋的戏码。”
苏桃有些不解。
惹谢寻吃醋做什么？他只是想让谢寻生气，以此增加厌恶值而已。
苏桃剥开一颗龙眼，溅了一手汁液。
谢道石亲切地盯住苏桃眼睛。
“很喜欢他？”
苏桃咬住龙眼肉，神情专注地扭头思索，然后回复。
“不喜欢，他太凶了。”
苏桃以为谢道石会问，不喜欢为什么要在一起，然后他就趁机告谢寻的状。
没想到，谢道石只是微微一笑，什么也没问。
苏桃挠了挠右腮，告状好难啊。
手上全是黏糊糊的果汁，苏桃揪住谢道石衣服，擦了擦手。
谢道石盖一块热毛巾在苏桃手背上。
“没规矩，别在衣服上擦。”
“奥，有规矩的谢探戈，你事儿可真多。”
吃饱喝足，苏桃半侧着身子，一会捞水里的月亮，一会扯湖里的粉白荷花，把花揉得粉碎丢水里。
谢道石望着苏桃玩月亮，目光沉静。
「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到头来一场空」
「破无明，破四相，无分别心」
谢道石将佛珠手串绕在手心，闭目一粒粒数过去。
心像泉眼涌出的清泉一样透明平静，仿佛什么也影响不到他。
“扑通”一声。
“呜哇。”苏桃没扯断荷叶，反被扯下水。
隔着黄色佛珠，谢道石握住苏桃手掌。
佛珠硌着手心，温热传递过去。
“别胡闹，上来。”
苏桃玩心一起，又不肯上船了。
他摆动着两条腿，溅起水花，随着小船的前进的方向，被谢道石牵着手往前游。
湖水像绸缎，滑滑的、醇醇的，肥肥的，像织得很厚的绸缎泛出的光泽。
身体泡在湖水里，白腻腻的肌肤，黏黏地要融化在水里。
苏桃用另一只手打开手机相机，调出搞怪特效，对准谢道石。
“谢探戈，你看你，变成尖鼻黑脸巫婆了。”
谢道石静静瞧着苏桃。
他的影子倒映河中，涟漪荡起，倒影轻轻流动。
“你记不记着，下午看过相机。”
苏桃笑够了，将手机扑通丢回船上。
“嗯嗯。”
“那应当记得我潜水的照片了罢，深海我都潜过，唯独这片湖，我没下过水，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苏桃一个劲地直摇头，水珠四溅。
假装自己是棵桃树，这么一摇，桃子也就扑簌簌从他身上掉下来。
“因为，这湖里有水鬼，会伸出长头发，牵绊住水里人的脚踝，扯下去当食物。”
“听老人说，水鬼属灵，最喜欢果味，你身上...”
谢道石言语未尽，手指微抬，佛珠跟着转动，似要松开苏桃。
苏桃觉得谢道石在吓唬他，但想象着被头发缠住脚腕的场景，头皮忽地一麻，万一有水鬼吃人呢。
桃子都能长腿，水鬼为什么不能长嘴？
“快快，快拉上桃儿。”苏桃往前几分，手指挤进谢道石的佛珠串里。
菩提佛珠被拉出间隙，白皮筋绷紧，几乎要断裂。
佛珠色泽深沉，颗颗顺纹，被谢道石戴了十几年，也一颗颗盘了十几年，早已沾染了他身上的檀香味。
檀香味儿沉静醇厚，一如本人。
湖中心一片静谧，是一片寂静的银色。
苏桃握紧谢道石的手，噌地跳上船。
檀香味儿的佛珠慢慢转动，又一次渡到苏桃腕间。
衣服全湿透，苏桃脱掉裤子，衬衫扣子也解开，隐隐露出身上的肋骨。
鲜红观音痣浸水，微长黑发扫在白肩窝，黄色桂圆滚在腿边，褐色木板上，有一滩橙色橘子汁，被银色月光一照，变成玫瑰棕色。
水珠从白大腿流下，湿漉漉的，水光粼粼。
像往腿上浓重地涂上了一层透明而美丽的釉，旁边的黄桂圆都透明了。
黑夜，明晃晃的月光，衬托得那肌肤越发耀眼地清洁，是在很远都能“嗅”到的白，嘴唇也红得热烈。
恍如油画般细微之处色彩明暗的对比，老式胶卷过曝的鲜亮色。
膝盖微斜，大腿根儿软肉晃动。
此时晚风拂面，满耳水声。
水波荡荡漾漾，显得很稚气，几乎要淹没木船。
陈年木船在睡眠中，吱呀两声，翻了个身。
湖心漂浮着一个透明玻璃瓶，巴掌大小，里面装着一整条黄色灯线。
苏桃绷紧腰身，蓝幽幽的静脉也跟着绷紧，探身，取回玻璃瓶。
玻璃瓶被内里灯光烘烤，热乎乎的。
苏桃睁圆眼，好奇地摇摇瓶子，笑着往脸上贴了贴。
又将发着光热的玻璃瓶，贴在脚腕上。
一点，一点，往上移。
光线映照着，闪闪发光的水波，跟灯光碰碰撞撞。
玻璃瓶里的灯，一摇一荡。
谢道石的菩提佛珠，依旧戴在苏桃手腕上。
檀香味儿的佛珠，缓缓移动着。
目光似得沉静温和，随着苏桃的动作，把他瞧了个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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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总裁文里的小保姆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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