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总是比去程快。
没过两天,李徽月一行人的马车便到了玄武门,就与离宫时一样,一出一进。
不同的是,离宫时宁蕊与温小尚以先帝妃嫔的身份前去守陵,而此次回宫,二人皆已被封了太嫔,只待进宫后宣旨。
按理,若先帝崩逝,其位分较高的妃嫔,或有子嗣、身份尊贵的妃嫔,都将由新帝尊封为太嫔、太妃等位号并奉养宫中。
宁蕊与温小尚虽然位分不高,但新帝依旧册封了她们太嫔的位分,理由是守陵有功。
而李徽月则是回到原点,依旧做她的清闲县主。
沈确将化解陵园失火、流民动乱、刺客袭击等危机的功劳统统记在了三人身上,且感叹其为先帝守陵的至情至义,有感于心,不忍其在陵园吃累受苦,特将三人接回宫中,颐养天年。
如此圆满的解释下,百姓、朝臣自是没有异议,还对皇上的仁善体恤连声称赞。这般有情有义、有勇有谋的故事,更是倍受百姓喜爱,一时也流行开了以三人为原型的话本,故事中的三人颇有女侠气概。
李县主、宁太嫔、温太嫔在宫中听闻此事,也是颇为好奇,尤其是对这写了自己的话本极其向往,渴望一睹。
三人仍和从前一样住在一起,都住在寿安宫,位于紫禁城的西北区域,附近还有慈宁宫、寿康宫等,都是居住着前朝的太嫔、太妃们。
慈宁宫里住着光宗的庄老太妃,是抚养沈熹、沈确长大的养母,虽没有皇太后的头衔,但后宫无不以其为尊。而寿康宫则住着先帝的贤太妃与虞太妃。在李徽月三人离宫之日,两人便已被封了太妃,而皇贵妃本就卧病在床,先帝走后不久也随着去了。
除了这几位,新帝即位后,还追封了其已逝的母妃为孝纯皇太后,以尽孝道。
陈宝、春风由三人自陵园带回,自然也留在了寿安宫伺候,此外,便由尚宫局、司礼监分别调配足额的宫女、太监来侍奉。
大梁的宫人管理有两个独立系统,分别为女官和宦官。
女官有六局一司,其中六司分别为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一司为宫正司。尚宫局为六局之首,统领六局,尚仪局负责培训宫女礼仪起居,而其他四司分别负责妃嫔的服饰、饮食、居所、女工。而宫正司,则负责监督内宫,纠正过失,行监察之责。
而宦官有二十四衙门,因前朝历代皇帝宠信宦官,宦官的权势便逐渐压过了女官,主导了后宫的选拔与调度,且凡是负责重要职守、品级较高的女官和太监的任命,都需经过宦官核准。
原先在景阳宫时,因不得宠且偏僻,派来侍奉的宫人后来走了半数,偌大的宫中显得有些冷清。好在三人也图清净安稳,并不在意这些。
如今在寿安宫,循例每位主子身边伺候的宫人应有二十名,其中包括宫女六名,太监十四名。于是寿安宫便有了整整六十人侍奉。
李徽月每日看着宫人来来往往,忙忙碌碌,却有点怀疑以前清静的日子了。那时每年过年节,宫中加起来不足三十人,她殿中也不过七八个人,日子简单却过得安稳。宫中拜高踩低,有愿意留在她宫里的人不容易,因此她常给留下的宫人派彩头,逢年过节得了赏赐也是大头分给了宫人,以此弥补他们的辛劳。
紫禁城西北区域这片宫里都住着颐养天年的前朝妃嫔,虽然不比得殿前或是宠妃宫中,日子也算安稳富足,算是宫人中的中上乘之选。因此,此次宫人调度,三人特地与司礼监打了招呼,遵循自愿原则,优先安排先前景阳宫的宫人伺候。她们离宫的这几个月,有些人已被派去了其他宫里侍奉,有些则是被遣到了专职司属。已有了宫室的自然难以调动,未免引发矛盾,而若是被派到做脏活苦活的衙门的宫人,听了这喜讯便急忙到寿安宫报了到。
三人近侍的宫人都选了景阳宫的老人,那些年纪尚浅、不知来历的便派去做些杂活,不必在身边伺候。春风因本就是由魏进忠派去监视李徽月的,便依旧跟在李徽月身边,免得魏进忠起疑。而陈宝原本在宫中便职位颇高,只是被打发去陵园才做的末等火者,回宫后也是官复原职,任寿安宫的首领太监。
如此安排下,三人皆觉得圆满、稳妥。好环境从不挑人,宫中生活自是富贵,三人不需要如何适应,不出几日便已习惯了。
一日李徽月在清辉殿中,正想起沈确的事,便听得春风自殿外通传,皇上来了。
沈确近侍的宫人都留在院中,只一位公公随着他进了殿内,生得白净清秀,李徽月猜想这便是那日报信的冯公公了。
加上春风,殿中仅四人在场,李徽月却觉得有些话当着他人面说不太妥,沈确见她犹豫的模样,便命两人殿外等候。
李徽月回了宫中的这些时日甚是忙乱,春风只是个陵园的小宫女,不甚懂后宫的礼仪规矩,还需每日去尚仪局上课受训。李徽月领着景阳宫的老人又是打理新居,又是调度宫人,并没有顾上与乾清宫报信,沈确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原本在陵园每日通信的两人,突然便没了信,李徽月难免心中觉得有些失落,可是却也没什么办法。
从前在陵园,春风从神宫监领了信便递到她手中,可如今回了宫,两个人看似近了,反倒远了。本以为在宫中两人能常常见面,可沈确忙起来连乾清宫都不出,她也不可轻易找到乾清宫去。
没有理由,没有身份,好似陷入了一个僵局,自己还是完全的被动方,只能眼巴巴地等沈确的消息。
李徽月先是问及沈确遇刺当日的情形,其实她心中有了一些猜想,只是并不确定。
“我没事,那日的刺客并未近身,也未伤我分毫。”,沈确答罢,又如知道她的心思一般,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心中的猜想并没有错。”
李徽月有些讶然,怎么沈确就好像有着读心术一般,自己轻易地便被看透了。
“所以那日你遇刺,真的是你有意安排?”
沈确点点头:“不光是那场遇刺,陵园失火也是我命人做的。”
李徽月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却见他神色淡然,解释道:“但我安排的只是祭典的小火,且是着人从殿外烧进去的,事后看着走火的痕迹虽大,实际上并不能伤人。祭祀大殿失火,便是祖宗不安,意图降罪责罚。”
“我原是想凭借这点,引出陵园的贪墨,以此打击那些朝中的蛀虫。越国公一族是大梁最有权势的权贵,而永王则代表了皇家,那日祭祀,我特地命越国公与永王同去主持,就是为了将这最尊贵的两派代表身陷此事之中。如此,这事绝不会被轻轻放过,我也好师出有名。”
沈确对李徽月细细地解释陵园的走水一时,并不顾忌告知她自己的想法与目的。
李徽月听了却笑:“你就不怕对我说了这些,我会觉得你心机深沉,手段狠辣?”
沈确闻言也笑:“我得与你解释清楚,免得你多想。皇兄既命我坐这个位子,我便注定不能做个无忧无虑、胸无城府的逍遥仙人了。”
他顿了顿,郑重地说:“还有一点,我怕你误会。我虽安排了失火,也谋划了遇刺,可陵园园寝的那场大火与我无关,是有人自作主张,做得太过火了。”
李徽月立即反应了过来:“园寝的大火,是魏进忠放的?”
沈确颔首:“没错。当初魏进忠主动请缨调查陵园贪墨,我便由着他去查。魏进忠也一早便知晓我安排祭典失火之事,我也未曾隐瞒他,只是他怕是心中却觉得我妇人之仁。在他眼里,一场伤不了人命的小火,如何能让大梁群臣、百姓,将目光都放在陵园,又如何让他因查陵园贪墨而被狠狠地记上一功。”
“于是,他竟擅自行动,点了园寝那场死伤无数的大火?”李徽月听得心惊,皇陵之中,违抗皇命,纵火杀人,这般的唯恐天下不乱,魏进忠竟已跋扈到了这地步。
“是我低估他,我也不成想他会如此嚣张。自即位起,我便对他很是尊重,为的是放松他的警惕,也好让我顺利接下这重担。”说起魏进忠这个心腹大患,沈确便冷着一张脸,有些嘲弄地一笑,“可是他似乎是觉得他比我高明,我还需仰仗着他,于是便自作主张,先斩后奏。这样的人,永远不懂得适可而止。”
李徽月却想起沈熹临终前的言语,问道:“当初先帝的意思,是希望你尽快铲除魏进忠,为何如今你却还在用他?”
沈确不由地叹了口气:“我自然明白皇兄的意思,魏进忠一日不除,我大梁便一日不得安生。自我为信王起,便已照皇兄的意思,开始渗透锦衣卫,也培养了一批精锐暗卫,若是要硬杀魏进忠,也不是不可。只是……”
沈确看着李徽月,无奈地开口:“我即位后才知,大梁已凋敝到了如此地步,不光是百姓困苦,内忧外患,朝中竟无可用之人了。”
“前朝热衷党争,陷在互相攻讦之中,有能之才或死或逃,或是被压着出不了头。大梁的这些能在殿上说上话的朝臣,不是清流就是阉党,各有各的目的,都是为了升官发财,没有一个为国为民的。”
无人可用……所以便姑且用魏进忠办事,再做打算。李徽月明白,这实在是无奈之举。
魏进忠掌管东厂,确实是把可用的利刃,只是这刀太快,用起来未免会伤到自己。
一想到是魏进忠纵火,将小尚害得昏迷不信,李徽月心中便对他燃起一阵怒火。用他人的性命做自己的垫脚石,那日大火伤的不仅是小尚,还有陵园上下死伤无数的宫人陵卫,他们何其无辜?
“此人用着凶险,且他刚愎自用,我已敲打过他,今后应当会老实一阵子。”
李徽月明白了,当日遇刺之事,就是沈确依照魏进忠的伎俩,照猫画虎。
魏进忠觉得小火不足,需一场闹出人命的大火,沈确便嫌他的动乱不够,非要演一出荆轲刺秦。
这般针对性的报复,魏进忠不光是吃了个哑巴亏,只怕心中也觉得胆寒后怕。
沈确的目光凌厉,幽深的眸子中闪着光。在李徽月面前,他不必韬光养晦,也不必故作姿态,他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沉声道:
“我要他记住,他不配有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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