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店的活儿越来越重,老板接了个大单,要求赶在周一前把所有材料分装完毕。
林尧连着几天都耗在那里,回到公寓时往往已是深夜,带着一身散不掉的油墨味和几乎抬不起来的胳膊。
裴时什么也没说,只是某天林尧回来时,发现客厅的茶几上多了一瓶缓解肌肉酸痛的喷雾,旁边还有一张便签,上面是裴时清隽的字迹:「睡前用。」
没有落款,没有多余的话。
林尧拿着那瓶喷雾,在原地站了很久,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疼,却闷闷的,发胀。
周六,他照例要去打印店。
出门前,裴时叫住他,递给他一个保温盒,“店里吃的简单,这个带着吧。”
林尧打开一看,是还温着的煎饺和剥好的水煮蛋。
他喉咙有些发紧,低低说了声“谢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坦然接受裴时的这些好,每多一分,心里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就滋长一分,压得他喘不过气。
在打印店忙到下午,林尧正搬着一摞沉重的打印纸往仓库走,口袋里的手机疯了似的震动起来。
他腾不出手,直到把东西码放好,才喘着粗气掏出手机。
屏幕上闪烁着“林溪”的名字。
林尧皱了皱眉,不太想接。
这丫头最近给他打电话的频率有点高,无非是些学校里鸡毛蒜皮的小事,或者变着法地想从他这里打探林之远的动向。
他懒得应付。
电话执着地响着,断了,又再次响起。
旁边的老板看了他一眼:“接吧,万一有急事呢?”
林尧啧了一声,走到后门,按了接听键,语气带着不耐:“又干嘛?”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林溪平时那种怯怯懦懦的声音,而是一种压抑的、带着巨大恐慌的哭腔,语无伦次:“哥……哥……怎么办……我……我好像……怀孕了……”
林尧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瞬间一片空白。
他握着手机,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干涩得几乎发不出音:“……你说什么?”
“我……我测了……两条线……哥,我害怕……我不敢告诉爸爸……”林溪在电话那头崩溃地哭了起来。
打印纸粗糙的边缘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锋利,割得他掌心刺痛。
仓库里弥漫的陈旧纸墨气味混合着林溪绝望的哭泣,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眩晕感。
他想骂人,想砸东西,想问问老天爷是不是看他林尧还不够惨,非要再给他加上这沉重到可笑的一笔。
“你在哪儿?”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冷得像冰。
“在……在家……”
“等着。”林尧掐断电话,胸口剧烈起伏。他冲回店里,对着老板快速说了句“家里有急事,得马上走”,甚至没等老板回应,抓起扔在椅子上的外套就冲了出去。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像是要塌下来。他站在路边,看着车来车往,一时间竟不知该往哪里去。回家?面对林溪和可能随时会爆发的林之远?他只觉得一阵反胃。
鬼使神差地,他摸出手机,手指不受控制地拨出了一个号码。
等他反应过来时,听筒里已经传来了裴时那熟悉而平稳的声音。
“林尧?”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林尧一直强撑着的镇定几乎土崩瓦解。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巨大的无助和荒谬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林尧?”裴时的声音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怎么了?说话。”
“……裴时,”林尧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依赖和脆弱,“我……我妹……出事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裴时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位置发我,在原地等着,别动。”
二十分钟后,裴时的车停在了他面前。林尧拉开车门坐进去,车里暖气开得很足,隔绝了外面的寒冷和混乱。
裴时没有立刻开车,他侧过头,看着林尧苍白而紧绷的侧脸,以及他紧紧攥着、指节发白的手。“怎么回事?”他问,声音不高,却直接切入中心。
林尧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
他简略地、干巴巴地复述了林溪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刮过他的喉咙。
裴时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镜片后的目光深沉如海。
直到林尧说完,他才开口,语气是那种解决问题的冷静:“先回家看看情况。别慌,事情已经发生了,想办法解决。”
他的镇定像一块压舱石,让林尧狂躁不安的心稍微落定了一些。
车子驶向那个林尧无比厌恶却又不得不回去的家。
一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
林尧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感觉像在做一场荒诞的噩梦。
到了家门口,林尧拿出钥匙,手却有些抖,插了几次都没对准锁孔。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稳住了他颤抖的手。裴时的手心干燥而温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来。”裴时接过钥匙,利落地打开了门。
客厅里,林溪蜷缩在沙发角落,眼睛肿得像桃子,脸色惨白。看到林尧进来,她像是看到了救星,又看到跟在后面的裴时,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畏惧和慌张。
林之远不在家。
林尧走到林溪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压抑着怒火:“是谁的?”
林溪被他吓得一哆嗦,眼泪又涌了出来,拼命摇头:“我……我不知道……我不敢说……”
“不知道?!”林尧的火气瞬间被点燃,他猛地提高音量,“林溪!你是傻逼吗?你他妈脑子被狗吃了吗?!连是谁的都不知道你就……”
“林尧。”裴时打断了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和制止的力量。
他走上前,挡在了林尧和林溪之间,目光平静地看向林溪,语气放缓了些,“小溪,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你需要告诉我们具体情况,我们才能帮你。那个男生,是你熟悉的人,对吗?”
他的态度温和却坚定,不像林尧那样充满攻击性。林溪在他的注视下,情绪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些,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个名字,是她们学校高年级的一个男生。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林之远回来了。
他看到客厅里的情形,尤其是看到裴时,愣了一下,随即眉头皱起:“裴老师?你怎么在这儿?还有林尧,你回来干什么?”他的目光扫过哭哭啼啼的林溪,脸色沉了下来,“这又是闹哪一出?”
林溪吓得往后缩了缩。
林尧看着林之远那张道貌岸然的脸,想到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再想到林溪此刻的处境,心里那股邪火再也压不住,彻底爆发了。
“闹哪一出?”林尧冷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讥讽和怒火,“林之远!你的宝贝女儿,怀孕了!你满意了?!”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客厅里轰然炸响。
林之远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变得铁青,他猛地看向林溪,眼神凶狠得像要杀人:“你说什么?!林溪!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林溪被他吓得尖叫一声,整个人缩成一团。
“你吼她有什么用!”林尧一步挡在林溪面前,尽管他厌恶这个妹妹,但此刻更厌恶林之远这副嘴脸,“你自己在外面干的那些破事,有什么资格管她?!”
“林尧!你他妈说什么!”林之远被戳到痛处,勃然大怒,扬手就朝着林尧挥过来。
林尧不闪不避,眼神里满是桀骜和挑衅。
然而,那只手没能落下来。
裴时上前一步,稳稳地抓住了林之远的手腕。他的动作并不粗暴,甚至称得上礼貌,但力道却不容挣脱。
“林先生,”裴时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威严,“现在不是追究责任和发泄情绪的时候。解决问题才是关键。”
林之远试图挣脱,却发现裴时的手像铁钳一样牢固。
他看着裴时镜片后那双沉静无波却暗藏锋芒的眼睛,气势莫名地矮了一截。
裴时松开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和,却带着清晰的界限:“我想,我们需要谈谈,关于林溪的事情,以及,”他目光扫过林尧,意有所指,“林尧的处境。”
他站在那里,身形不算魁梧,却自有一股岿然不动的气势,将林尧和林溪护在了他无形的屏障之后。
林尧看着裴时的背影,看着他为自己挡下林之远的巴掌,看着他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站在自己身前,心里那座冰封了十七年的堡垒,在这一刻,轰然塌陷了一角。
震耳欲聋。
裂痕深处,有温暖的光,不顾一切地照了进来。
他知道,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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