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之后，有些事情似乎不一样了。
林尧不再像以前那样，刻意在学校里对裴时视而不见，或者用尖锐的言语武装自己。
他依然会旷下午的课去打印店，但在为数不多的语文课上，他会抬起头，目光偶尔会掠过讲台上那个沉静的身影，不再是纯粹的对抗，而是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的探究。
裴时还是那个裴时，讲课条理清晰，对待学生温和而保有距离。
只是，当他的目光与林尧在空中短暂相接时，那平静的湖面下，似乎也泛起了一丝几不可查的涟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公寓里的气氛也在这种不平衡中慢慢变化。
林尧不再把自己完全隔绝在客卧，有时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会儿手机，或者就只是那么呆坐着。
裴时通常在书房备课或看书，两人各据一方，互不打扰，空气却不再像以前那样紧绷，流淌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安宁的默契。
这天周末，林尧难得没有去打工。他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趿拉着拖鞋走出房间，发现裴时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暖茸茸的金边，锅铲碰撞的声音，还有食物淡淡的香气，让这个过于整洁的空间，第一次有了点家的烟火气。
林尧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裴时熟练地翻动煎锅里的鸡蛋，动作不疾不徐。
他忽然发现，裴时穿着围裙的样子，褪去了讲台上的那份清冷疏离，显得……有点柔和。
“醒了？”裴时头也没回，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煎蛋吃不吃？”
林尧愣了一下，“……吃。”
“嗯，洗手，准备吃饭。”
很平常的对话，让林尧心里某个角落微微一动。
他默默地去卫生间洗漱，然后走到餐桌边坐下。
裴时端来两盘煎蛋，还有温好的牛奶和烤好的面包片。
两人沉默地吃着早餐。
阳光很好，落在餐桌上，映着瓷盘边缘细微的光泽。
“今天有什么安排？”裴时放下牛奶杯，轻轻地问。
林尧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这种日常的、类似于家人之间的闲聊，让他有些不习惯，但……并不讨厌。
“没安排。”他含糊地说，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可能去趟书店。”
“买辅导书？”裴时抬眼看他。
“随便看看。”林尧没承认也没否认。他确实需要买几本参考书了，最近的功课落下了不少，尤其是语文。
裴时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吃完早餐，他起身收拾碗筷，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我下午也要去市图书馆查点资料，顺路，可以捎你一段。”
林尧拿着面包片的手顿住了。他抬起头，看向裴时。
裴时正背对着他洗碗，水流哗哗，看不清表情。
又是顺路，和咖啡店那晚一样。
林尧心里明镜似的，哪来那么多顺路。
但他没有戳破，只是低下头，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耳根却悄悄漫上一点热意。
下午，裴时开车载他去了市中心最大的书店。
下车前，裴时递给他一张卡：“会员卡，打折。”
林尧看着那张卡，没有立刻接。“不用，我有钱。”
“知道。”裴时的语气没什么起伏，“能省则省。”
林尧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指尖碰到卡片，也碰到了裴时微凉的指尖。他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手，攥紧了卡片，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飞快地推门下车，几乎是跑进了书店。
裴时看着少年有些仓惶的背影，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林尧在书店里漫无目的地逛着，心里乱糟糟的。
他拿着裴时的会员卡，感觉那张薄薄的卡片有千斤重。
他最终还是在教辅区挑了几本参考书，结账时，看着屏幕上打折后减少的金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拎着书走出书店，正准备给裴时发消息，却发现裴时的车就停在书店门口不远处的临时停车位上。
车窗降下一半，能看到裴时戴着眼镜，正低头看着放在方向盘上的平板电脑，似乎在处理工作。
他这是哪儿也没去？还是在等自己？
林尧站在原地，看着阳光下裴时专注的侧脸，心里那点混乱的情绪，渐渐被一种陌生的、温热的暖流所取代。
他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敲了敲车窗。
裴时抬起头，看到他，眼神里没有丝毫意外，只是自然地收起平板，解锁了车门。
“买好了？”裴时问。
“嗯。”林尧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把书放在脚边。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两人都没说话，车里放着舒缓的轻音乐。林尧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第一次觉得，这座冰冷的城市，似乎也有了些许温度。
他偷偷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开车的裴时。
男人下颌线清晰，鼻梁挺拔，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修长有力。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安心和悸动的感觉，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裴时的出现，对他而言，还真是个意外。
这个认知让他心慌意乱，却又隐隐带着一丝飞蛾扑火般的决绝。
裴时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微微侧过头：“怎么了？”
林尧猛地收回视线，看向前方，心跳如擂鼓。“没什么。”他顿了顿，像是为了掩饰什么，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裴老师，前几天讲的观点迁移类题型，我还是没太明白。
裴时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他会主动问学习上的问题，但很快便恢复了平常神色。“哪一点不懂？回去我给你讲讲。”
“嗯。”林尧低低应了一声，嘴角却在裴时看不到的地方，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
有些种子一旦埋下，就注定要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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