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的时光,在等待与沉寂中,仿佛被拉得格外漫长。行辕内的每一丝风吹草动,似乎都牵动着某种无形的弦。云羲比往日更加沉默,除了必要的散步和用膳,大多时间都留在暖阁内,连小厅也去得少了。她不再看那些闲书,而是向叶知秋借了几本基础的经络穴位图册和调息养气的医典,试图从最根本处,重新理解和感受这具几乎与灵力绝缘的身体。
青鸾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和那份不同寻常的专注,不敢多问,只是更加细心地照料着她的饮食起居,将庭院里开得最好的那几盆菊花搬到暖阁窗下,想让那鲜亮的颜色驱散些许沉闷。
第三日傍晚,天色将暗未暗,最后一抹霞光恋恋不舍地停留在天际。行辕外终于传来了熟悉的马蹄声与车辕轱辘声,比预料的竟提前了大半日。
前衙顿时响起一阵略显急促却又井然有序的迎候动静。
云羲正对着一幅人体经络图出神,闻声指尖微微一颤,墨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模糊。她放下笔,下意识地站起身,走到窗边,隔着支摘窗的缝隙向外望去。
暮色中,只见谢玄在一众属官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穿过前院,向书房方向走去。他依旧穿着离府时那身墨蓝色常服,风尘仆仆,面容在渐浓的暮色里看不真切,但那挺直如松的脊背和挥退众人时干脆利落的手势,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与……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他似乎没有往后宅这边看一眼,径直消失在了廊庑转角。
云羲轻轻关上了支摘窗,隔绝了外面的声响。她重新坐回案前,看着那团晕开的墨迹,心中五味杂陈。他回来了,京中的风波想必也已知晓。他会如何应对?而自己这个“于礼不合”的存在,又该如何自处?
晚膳时分,气氛明显与往日不同。侍从们布菜的动作更加轻悄,连呼吸都仿佛放轻了几分。谢玄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小厅用膳,而是在前衙书房简单用了些。
直到戌时三刻,夜色完全笼罩了行辕,他才踏着清冷的月光,回到了后宅。
他没有去书房,而是直接来到了暖阁外的小厅。
云羲正预备熄灯歇息,听到脚步声,动作一顿。青鸾连忙上前开了门。
谢玄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他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微凉气息,目光落在云羲身上,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似乎在确认她这两日是否安好。
“殿下。”云羲微微屈膝行礼。
“嗯。”他应了一声,迈步走了进来,在惯常坐的那张太师椅上坐下,揉了揉眉心,“可用过晚膳了?”
“用过了。”云羲答道,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没有像往常那样自然地坐下。
谢玄似乎察觉到了这份细微的疏离,抬眸看了她一眼,灯光下,他的眼底带着血丝,倦色难掩。“京中的事,顾轻舟同你说了?”他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云羲心头一紧,垂首道:“是。顾大人已告知云羲。”
“你怎么想?”他问,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云羲没想到他会直接问她,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云羲身份尴尬,累及殿下清誉,心中难安。殿下……不必为难。”
她这话说得委婉,意思却明确。若他觉得她是个麻烦,她可以离开,或者……接受任何安排。
谢玄闻言,眸光微沉,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笃的一声轻响。“本王若觉为难,当初便不会留你在行辕。”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弹劾之事,自有本王应对。你无需多想。”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些许,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冷静:“靖王与大祭司勾结,意在搅乱江南,扳倒本王。你不过是他们顺手利用的一步棋。若此刻将你送回神殿,才是正中他们下怀。”
云羲抬起头,有些讶异地看向他。他竟将话挑得如此明白。
“那殿下……意欲如何?”她忍不住问。
谢玄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月光将他玄色的身影勾勒得愈发挺拔孤峭。“江南河工尚未彻底稳固,此时返京,前功尽弃。”他声音冷澈,“本王已上表自辩,并附上张珩及其党羽贪墨河工银两、勾结神殿执事、意图行刺的罪证。朝廷自有公论。”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云羲脸上,那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她故作平静的表象,看到她心底深处的不安。“至于你,留在行辕,便是最安全,也最能表明本王态度的选择。”
留在行辕,便是向所有人宣告,他谢玄行事,无愧于心,不受此等龌龊手段胁迫。同时也将云羲置于他的羽翼之下,让靖王和大祭司不敢轻易动她。
这其中的魄力与风险,云羲岂会不知。她看着他被烛光映照的、带着倦意却依旧坚定的侧脸,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漾开一圈复杂的涟漪。有感激,有震动,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护着她,或许更多是出于政治上的考量与他不肯低头的傲气,可这份庇护,于她而言,却是沉甸甸的。
“殿下……”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道谢显得苍白,承诺又无力。
“好生养着。”谢玄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淡漠,“叶知秋说,你近来在看医书?”
云羲微微一怔,点了点头:“只是想多了解些自身情况。”
“嗯。”他应了一声,似乎并不意外,“多了解些,总是好的。”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里似乎包含了太多未尽之言,最终只化作一句,“夜深了,歇息吧。”
说罢,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小厅。
云羲独自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窗外月光如水,庭中落叶无声。
他回来了,带着京城的压力,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定。前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但至少在此刻,她并非独自一人面对这凛冽的风霜。
江南的秋夜,凉意浸骨,心底某处,却因他那句“留在行辕”,而生出了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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