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做噩梦了……”
兰沁从床上惊坐起来，额角渗出冷汗，胸膛剧烈起伏着。
六年了，每个看似平静的日子，一到夜晚，她就会被无尽的痛苦和绝望裹挟，那片漫延的血红，成了她心底最深的伤。
兰沁握紧了胸前的玉佩，神情悲戚，这是莲族妖王代代相传的灵佑莲佩，可为主人抵挡一次致命伤害，哥哥本可以自己留着，他却选择守护她。
那场大战中她受了极大的刺激，重伤昏迷，醒来后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了两个人，眸色赤红的灼华替她承受了一切恶念，新的兰沁变得冰雪纯洁，只余善念。
但这并不代表她放下了仇恨，恰恰相反，她苦苦修炼，卧薪尝胆，终于和灼华携手血洗了金鹰族，还将霄焱的头颅做成了酒器。
多亏了霄焱狂妄自大，当时没有检查她是否真的死透，才给了她复仇的机会。
尽管已经报仇雪恨，可族人、爹娘和哥哥永远离开了她，兰沁还是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旁边的灼华睡得正香，完全没有被她影响，嘴角甚至还有口水流出。
兰沁蹙眉，灼华与她的性格相差很大，就像是一个承载负面想法的容器，但她又不能否认，灼华就是由她催生而出的。
……
这日，兰沁正在修炼功法，她手持一把白伞，动作如行云流水，收束时伞尖指向莲池，一名男子缓缓沉落，掉进了池心。
兰沁眼神一凛，将人从池子里捞出来，凡人无法力傍身，浑身湿漉漉的，衣裳不断滴水，发丝粘成一团糊在脸上，十分狼狈。
她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救。
兰沁正欲将他吸入的水排出，不料手腕被一把赤色金纹的扇子压住，抬头便见灼华笑靥如花：“他本就是要死的，你何必浪费法力呢？”
兰沁抬眼问她：“你这是何意？”
灼华居高临下：“落水的人分两种，一种是失足，天要收他；另一种是自沉，他既求死，你更不能悖了人家的意。”
兰沁抽出手，“世道艰难，一时冲动萌生自尽之心也是有的，若他后悔，我为何不能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
“至于天意，”兰沁冷哼一声：“霄焱率金鹰族攻打莲族的时候，也是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冠冕堂皇，我是妖，无拘无束惯了，才不管什么天啊地啊的。”
灼华见兰沁执意要救这个人，撇撇嘴不再阻拦，双手抱胸旁观，嘴角勾起阴冷的笑，下次其他落水的人遇见她，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咳咳……”
见男子醒过来，兰沁正欲消除他在湖底的记忆再将人送上岸，忽而顿住了。
她颤着手将他的头发拨到两边，眼中的不可置信愈来愈多。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哥哥？”
灼华也呆了片刻，这男子的五官与幽漓有五分相似，这还不止，他们的眼睛足足有九分相似！
谭羡之起身向兰沁行礼：“谢姑娘救命之恩。”
他苦笑了一下：“不过谭某一心求死，怕是要辜负姑娘的好意了。”
兰沁回过神，依旧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但她的语气不自觉温和起来：“你为何要寻死？”
“我科考三次，落榜三次，已经散尽了家财，活着看不到希望，倒不如死了痛快。”谭羡之平静地说出绝望的话语。
兰沁语气激动：“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你这样做，你的家人怎么办？”
谭羡之摇摇头，“我没有家人了，他们都在五年前的洪灾中死去了。”
“抱歉。”兰沁抿唇。
“没事的，我都习惯了，好像老天就是看我不顺眼，不想让我好过，我本该在五年前就死去的，多活的这五年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谭羡之整个人被颓丧的气息包裹，兰沁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亲人化作白骨、故土变成废墟，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也曾动过寻死的念头，可她还肩负着复仇的担子，不能就此倒下。
活下去，需要信念。
兰沁犹豫着开口：“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谭羡之很是耿直：“只要在下能做到的，都可以。”
兰沁紧张地盯着他，“你长得很像我一位已逝的故人，你能不能好好活下去，就当……给我一个念想？”
谭羡之面露难色：“这……”
“你刚刚已经答应我了！”
“那好吧，我尽量……”
“你对岸上心灰意冷，但水下是个全新的世界，你留下来吧。”
谭羡之看着女子明亮的蓝色眼眸，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兰沁自己都没发现，时隔多年，她再次有了孩子心性，灼华看着他们二人，没由来地感到一阵烦躁。
……
谭羡之一住便是一年，他与兰沁同病相怜，两人渐渐互生情愫。
兰沁眉眼柔和，“羡之，我新酿的兰芷醪，你陪我喝一杯好不好？”
谭羡之笑道：“好啊。”
水下的世界宁静而单纯，他的悲观被流水一点点带走，一改往日的消沉。
琉璃盏中盛着清透的酒液，宛如浅碧色的宝石，冷冽的芷草气息混着空谷幽兰的芳香飘逸，沁人心脾，入口微凉，甜意在喉间漫开，到了胃中又是暖的。
谭羡之点头夸赞：“阿沁的手艺极好，比起酒匠也是分毫不差的。”
兰沁又为他倒了一杯酒，“既然羡之喜欢，那就多喝点。”
谭羡之接过酒杯，忽感头晕目眩，右手不稳，几滴酒液飞溅出来。
见状，兰沁嘴角勾出一抹笑：“你醉了。”
“我的酒量一直不错，怎么会……”谭羡之摇晃脑袋，昏眩感愈来愈强烈。
兰沁凑近他，垂眸轻笑，贴着他耳朵道：“羡之，我属意你很久了。”
她吐气如兰，能轻易勾起人心底的**。
谭羡之微微皱眉，不停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些。
“羡之，与我共赴巫山吧。”她攀上他的肩，正欲吻他，谭羡之将头一偏，红唇落在脸侧。
谭羡之喘着气：“你不是兰沁。”
她勾着他的发丝，“羡之，你在说什么？”
谭羡之想推开她，但全身发软使不上劲，倒让女子更兴奋了。
她抚上他的胸膛，嘴角笑意更浓：“羡之，你别反抗了。”
谭羡之猛咬舌尖，抓起桌上的琉璃盏狠力砸向头部，霎时鲜血直流。
被扰了兴致，女子脸色一变，“你这又是何必呢？破了相，可就不美了。”
她眸色从湖蓝变为赤红，大力捏住谭羡之的下巴，“除了眼睛，我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你怎么看出来的？”
谭羡之冷冷看她：“长相一样，性子却天差地别，兰沁不会如此轻浮。”
他的话宛如刀子扎入灼华心口，她与兰沁一体双生，兰沁喜欢的，她自然也喜欢，兰沁想要的，她自然也想得到。
灼华加重手上的力道，“要是你乖乖从了我，我就放过你，不然我就杀了你，兰沁早被我支开了，没人救得了你，你可想清楚了。”
谭羡之咬字坚定：“我就算死，也绝不会与你苟合！”
灼华大怒，既然得不到，那就毁掉吧！
她眸中恨意翻涌，右手掌心向上，托起一朵金红的火莲花，径直贯穿了他的身体！
“噗……”谭羡之吐出一口鲜血，躯体渐渐失去温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灼华狂笑着，眼角滑落泪滴，她诞生于兰沁的噩梦，是恶念的化身，所有人都厌恶她喜欢兰沁，凭什么？凭什么！
兰沁赶到的时候，谭羡之的尸体都冷透了，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缺了一块，久久愣在他面前，等她回过神，伞尖已经对准了灼华的喉咙。
“为什么杀他？”寒意顺着兰沁的身体流动，化成冰晶凝在伞柄。
“我……一时失手。”面对杀气腾腾的兰沁，灼华产生了惧意，兰沁修为高上她许多，而她杀了兰沁的爱人。
“一时失手？”兰沁气急，伞尖在灼华脖颈上划出血线，“我的手也拿不太稳。”
灼华头皮发麻，很是后悔，得赶紧想补救的方法。
兰沁缓步向前，灼华快步后退，“你杀了我，你也会死的！”
兰沁无动于衷，灼华靠到墙壁上，退无可退，“我有办法可以救活他！”
兰沁停下脚步，“说。”
……
“灼华写符纸向仙官府求助，再伪装成羡之的样子诱你们入湖，设下杀局，打算与我联手将你们除掉后再杀了我，可谁都没想到灵佑莲佩成了变数，哥哥宁愿灰飞烟灭也要救我，让她的计划落空了。”
兰沁眼神落寞，语气也尽显疲态。
敦九唏嘘不已，兰沁也是可怜，死了亲人，又死了爱人，连灼华也死了，她从今往后更加孤单了。
她从谭羡之脖子上取下玉佩，轻柔抚摸上面的裂纹，忽而莲花颤动，她察觉到了什么，一滴清泪滑落脸颊。
羡之竟还存有一魄！
哥哥救了她一命，她将灵佑莲佩送给羡之后，哥哥又救了她的爱人一命。
只要她寻到九转还魂丹，就可以复活羡之，可哥哥却永远无法回到她身边了。
“哥哥……”
她多想回到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只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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