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官大人，我请您过来，是想问您是否有办法将这只傻雀儿给我的修为还给她。”
敦九对面的男子穿着淡绿衣裳，乌发用一根竹簪松松束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眉眼舒朗，鼻梁高挺，薄唇轻红，气质清冷。
他白皙修长的指节轻轻揉着小雀的脑袋，这雀儿和他的手一般大，翅膀和尾羽杂糅了彩虹的七种颜色，却不显混乱，反而有一种梦幻和谐的美。
“给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雀儿小嘴开合，是清脆悦耳的少女嗓音。
孟清羽微笑着：“仙官大人，不必理她。”
“你别以为我现在变不了人形就拿你没办法了！”雀儿跳起，在他手背上啄了一下，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
敦九干咳两声：“先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吧。”
孟清羽声如清泉：“我是一名画师……”
青竹环绕的山腰，静静伫着一方小院，竹篱笆上爬着些粉蓝的朝颜花，青石板铺着薄薄的苔藓，黛瓦白墙，风篁成韵。
孟清羽端坐于画案前，捏着支狼毫笔，两侧蘸重墨，中锋用笔，在素宣上勾出竹竿，笔力时轻时重，竹节粗细变化，虚实得当。竿成之后，他侧锋行笔，片片竹叶聚散合宜，错落有致，墨色浓淡间，挺秀的翠竹跃然纸上。
孟清羽蹙眉思索：“还差了点什么……”
忽有微风从窗缝钻进来，卷起一角宣纸，他舒展了眉头，提笔添上一片斜叶，让整竿竹子多了一分灵动。
他轻勾唇角：“这就对了。”
孟清羽正要落款，院外传来异动，虚掩的竹门被大力推开，一个身穿锦服、肥头大耳的男子领着两个仆从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王横斜眼打量案上的墨竹，“听闻孟画师丹青妙手，不知可否为我作一幅美人图？”
孟清羽搁下笔，深深皱眉，“鄙人只会画山水草木、花鸟鱼虫，并不会画美人。”
他强忍心中的不适，这王横是出了名的纨绔，平时最爱斗鸡走狗、狎妓玩乐，今日来寻他的乐子，不仅排闼直入，若是要他画普通的仕女图也就算了，可王横要的美人图，是寸丝不挂的那种，他如何作得？
“只要你答应为我作美人图，这些就都是你的了。”王横示意小厮打开锦盒，里头装满了金银珠宝。
孟清羽做出抱歉的样子，“孟某生活清简，钱财于我来说乃身外之物。”
“你这是不给我面子？”王横眯眼冷哼一声：“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一脚踹在榆木画案上，狼毫笔滚落在地，浓墨污染了刚画好的墨竹。
孟清羽怒极，却还在忍耐：“王公子何必强人所难？自然有画师愿为您奉上美人图。”
“哈哈哈哈，”王横转着玉扳指，笑容狂妄：“本公子就是要你画的，这强扭的瓜虽不甜，但解渴得很。”
孟清羽彻底冷下脸，“鄙人不才，恕难从命。”
王横沉下脸，上前扯住他的衣领，“既然孟画师铁骨铮铮，那我就来试试你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还不等他动手，孟清羽的拳头先挥到了王横脸上，一颗带血的牙齿从他嘴里飞出来。孟清羽同时向王横心口狠狠踹去，使了十足的力道，大块头重重摔倒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孟清羽俯视着他，这王横是个虚架子，早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仗着自己一身的肥肉，自信过头了。
王横痛苦地呻吟，两个小厮费力地把他扶起来，他捂着脸，暴跳如雷：“还愣着干吗？！给我往死里打！”
“是！”
这两个小厮体格健壮，和王横完全不是同一级别的，他们前后夹击，孟清羽以一敌二，渐渐落了下风，后腰和前胸火辣辣的疼，胳膊和腿直发麻。
孟清羽被二人死死钳制住，王横扶着腰，肥厚的巴掌甩在他脸上，“你刚刚不是很得意吗？怎么现在这副死样？”
孟清羽没忍住笑出声，王横缺了一颗门牙，说话漏风，听起来颇为好笑。
王横恼羞成怒，狠力捏住孟清羽的下巴，胸膛剧烈起伏，“你们两个，给我把他打死！”
“是！”
孟清羽平静地闭上眼，他在先手打王横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自己的下场，但他并不后悔，人行于世，无愧于心便好。
“王公子，这是……”
拳打脚踢的疼痛感还未袭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孟清羽耳中。
他睁开眼，一位摇着墨兰折扇的白衣公子踱步而来，优雅得像只鸿鹄。
是吕回轩。
“吕侍郎？”王横惊讶道，态度瞬间转变：“您怎么会来这里？”
两个小厮很有眼力见地松开了孟清羽。
吕回轩笑意吟吟：“孟画师笔墨横姿，无数人为之倾倒，怎么，只许王公子求画？”
“不敢，不敢。”王横冷汗直流，吕家势力显赫，不是他能惹得起的，若是吕回轩要为孟清羽出头，他捞不着什么好果子吃。
吕回轩拿起那张未落款的画，“王公子求的就是这幅墨竹图吧？劲节高风，清雅脱俗，实乃妙画啊！”
孟清羽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那宣纸上被墨洒了一大片，面目全非，亏他能夸得出来。
“是，是。”王横满脸尴尬，笑得十分勉强，但他也非完全蠢人，明白吕回轩是给他找了个台阶下，便顺着他的话继续说。
吕回轩莞尔而笑：“王公子既已求得美画，就请先回去吧，莫要打扰了我与孟画师。”
王横连连道好，领着两个小厮悻悻走了。
吕回轩随意地坐下，“要不要我为你请个郎中？”
“不必了，”孟清羽摇摇头，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怎知王横是来求画的？”
吕回轩大大方方直视他：“昨日从手下那儿得了消息。”
吕家势力遍布全城，知道王横的动向确实不足为奇，但让孟清羽惊讶的是吕回轩竟然如此坦率地承认了他的到来并非巧合。
也就是说，吕回轩故意挑了王横欺辱他后的时机，好上演一出英雄救“美”。
“毕竟，锦上添花怎比得过雪中送炭？孟画师可有感动？”吕回轩生得一双狐狸眼，笑起来更为狡黠。
“吕公子七窍玲珑，孟某佩服。”
孟清羽从前以为吕回轩是个城府极深的人，毕竟他年纪轻轻就颇有建树，今日更确信了这一点，行为处事因人而异，左右逢源。
不过孟清羽也不得不承认吕回轩今日的直言不讳让他另眼相看了。
吕回轩有着一张厚脸皮：“不知孟画师要如何报答我呢？”
“明日我会把贺寿图送到你府上。”
先前吕回轩多次求画，都被孟清羽拒绝了，因为吕回轩要拿他的画讨好皇帝，而他恰恰不喜龙椅上那位。
吕回轩心满意得：“多谢孟画师！”
……
短短几天，孟清羽拒画美人图一事已在城中传开，才子文人皆赞他高山景行，王孙公子纷至沓来，小破院子的门槛险些被人踏破。
孟清羽想到其中定然有吕回轩的手笔，哭笑不得。
若说孟清羽还能无奈一笑，王横可就只剩下哭的份儿了，他丢了极大的脸，被世家子弟嘲笑不说，还被他爹狠狠训斥了一顿，困窘不堪，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出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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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竹青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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