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陷入一派沉寂,良久,绻着梅香的清冷叹息自上飘然而下。
“唉!”
“原来如此!”
“若非你,本宫差点冤枉红尘。你叫什么?”
叫什么?却原来,她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曾知晓。
心底泛起冷笑,被她掩下。乖觉应道:“回公主,小人叫纤凝。”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好美的名字!”
“公主谬赞!”
这名字的由来,她自己也不知道。兴许那个叫妘女的女人知晓一二,可她已经死了。姑且这公主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听说,你是唯一一个活着回来的?”她摆摆手,身旁侍女搬来矮凳,放在纤凝身旁。
‘活着’二字,咬得极重。好似她活着,是件多么稀罕的事情。
她起身,在渔山公主赞许的目光中坐下。
“回公主,是。”
“若我让你再去一次,你敢吗?”
话音落,两道目光齐刷刷看向她。其中一道是纤凝,另一道的主人,则是躺在地上痛不欲生的司空红尘。
纤凝愣住了,但没有犹豫太久,可能,两三息。
“我敢!”她挑挑眉,好笑道,除了这个,好像自己也没有别的选择。
“好”,她容光焕发,嫣然笑道,“往日那些人,出行前,都要立什么军令状,说什么完不成任务便提头来见,听着吓人得很。纤凝你可千万别这样。若你成功带回来,自有荣华富贵等着你,若不能,我也不会要你性命”。
“这是给你的恩赐!”
“小民拜谢公主!”纤凝泰然应下。
说着,公主招来侍从。
“红尘,这几日,委屈你了!来人,将那搬弄口舌是非之徒拖出去剐了。红尘,这结果,你可还满意?”
她将身段放低,讨好他般。
“属下,叩谢公主恩典!”他心里清楚明白,她那一声恩赐,不仅仅是对纤凝,更是说给自己的。
耳中男声无比嘶哑,像搁置陈年的刀钝了锋生满锈。
她的心在发抖。
他的声音,不该是这样的,他的声音又好听,又清润,是春水浮波,春雪初霁。
是面前这个尊贵的女人,把春天碾碎,踩进了尘埃。
代价。纤凝脑海中蓦然涌现这个词。这次,她不想求因果,她想要代价。她要尊贵的公主,为此付出代价。
“鸣玉,帮我送红尘回悬镜司,叮嘱他们,我的人,要好生照顾。”
侍女闻令上前,招来侍从,协着架起司空红尘往门外去。
身影交错,空气有瞬间定格,然谁也没有转过脸看一眼,就任由对方的身影,在自己的余光里缓缓落幕。
司空红尘的思绪陡然回到三日前。
三日前,自己在公主殿外守了足足三个时辰,眼看公主回来时,还是笑容满面,却在瞥见他时,面色突地冷了。
他当时便知形势不好。跟着入殿,候在一旁,看着她画完一副又一副。从水仙到蔷薇,从莲花到牡丹。
待画到芍药,公主终于开了尊口。
“红尘,你知道这芍药花,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属下不知。”
“芍药花,别名,将离!”她点墨染花,一瓣未完,突然失了兴致,懒懒丢下笔。
“罢了。你找我,有何事?”
他知道,今日若不开口,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
双膝跪地道:“启禀公主,此前信中与您回禀过的。”
“哦,那丫头的事情”,她打断道,“我可以卖你这个面子,让她留在我身边。如此,便不会再有人诟病她的身份”。
“公主仁善,只是,属下所指并非她一人。那行队伍中,还有许多。”
“好了”,她忽抬手抚额,不耐烦道,“你下去吧。吾累了。有什么事情,改日再说”。
他无可奈何,只得告退。
谁知,刚踏出寝殿,就被往日同僚团团围住。他自知晓,一切都是公主的意思,不敢有分毫反抗。
三日间,没有人同他说过话,没有任何解释,他所面临的,只有没日没夜的酷刑。
可即便无人提及,他也清楚自己所犯下的戒。离宫前,公主曾说,一旦得手即刻返回,不得有误。
若他所料不差,应是有人与公主告密,他因纤凝停留数日之事,败露了。
所以方才在殿中,公主殿下说,是恩赐!
留下她,放过他,的的确确是恩赐。
纤凝又一次赴荒漠。
蛇妖受重伤,不知躲到了何处,从头至尾不曾现身。她轻而易举,便带回一大包那东西。
回来时,渔山公主亲自登城门迎她,当着满城百姓,践行当初自己许下的诺言,予她重谢,赐她至高无上的荣耀。
纤凝被公主纳入麾下,一时风头无两。
宴上,她只好奇喃喃了一句,“这梅花酥真漂亮,也不知是怎么做的”,公主当即传召御厨,现场还原制作过程。
陪公主信步时,路过武场,不过多看两眼士兵练射术,晌午便收到了公主派人送来的弓箭。且传话,说,她若对射术感兴趣,可随时找将军授学。
曾经欺压鞭打她的牢头,如今见了她也要奴颜婢膝,比之对待曾经的司空红尘,谄媚更甚。
恍恍惚惚,连纤凝都忍不住怀疑,以前那个派人将自己和司空大人抓起来的公主,与眼前的公主,是不是并非同一个人。
那日她从靶场回来,远远看见,公主带了许多侍从,从宫外回来。
“属下,拜见公主!”
见她跪拜,渔山公主快步上前,将她搀起。
“不是说了么,私下里,不用行此大礼。你这般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我可是要伤心的!”
“吾之前数次提起,要为你办庆功宴,你皆以身体不适推脱。今日,便是最后一日,你当真不去醉香楼看看?醉香楼的醉鱼和浆酒,可是宫中都品尝不到的美味!”
说起庆功宴,纤凝不免头大。那日回城,公主一时兴起,便说,要在有天下第一楼之称的醉香楼给她庆功。
彼时她风尘仆仆身心俱疲,实在提不起兴致,借口不适推脱。公主却回,庆功宴是她的心意,连摆三日,去与不去,都随她。
可今日大家都知道她在武场待一下午,身体不适这个理由,便不成立了。
“多谢公主恩典,属下这就去。”她干脆应下。
天下第一楼,就冲这名头,也该去见识见识。况且,这可是她拿命换来的庆功宴,就该去大吃一顿!
“等等”,公主唤住她,“你就穿这身去”?
“公主,属下这身,有什么问题吗?”她低头打量自己,窄袖圆袍,干净利索。
公主嫣然一笑,“赴宴穿得如此寒酸,可是要我遭人诟病”?
她摆摆手,“鸣玉,怎么前头没送些衣裙过去?回去把吾那套橙黄色的罗裙拿来。”
纤凝没想这么深。在她看来,只是去吃顿饭而已。她没那么金贵,吃个饭,还要专门换套衣裳。她也没有那种衣裳。
入宫时穿的布衣,还是朱炎从小药童那儿拿的。司空送她的那套宝蓝色罗裙,还落在南苑呢。
什么时候,去取回来呢?她想。
思绪流转,轿子堪堪停在醉香楼下。
她呆坐着,望着精美的袖口,有些愣神。
“娘子,到了!”公主贴心地派了侍女随身侍候。
“我,我有些不习惯。”
金银线穿珠,绕着暗纹,团出大片大片她叫不上名字的花。头上宝石珍珠的重量,压得她脖子行动困难。她从未穿得这样贵重。
侍女笑着夸赞:“有什么不习惯的!娘子这一身,美得嘞。婢在公主殿中初次见到这套衣裙时,便在心里想了千万遍,要梳何种发髻,才能配上它的美貌。今日见您,我一下就想到了云髻这样轻型又不失庄重的发髻。总之您放心,真的很美。很美很美!”
她再三肯定,纤凝心里渐渐舒坦。只是,怎么都摆脱不了那一点点紧张。
却在这时,从车外传来熟悉的吵闹声。
“老子五日前就预定了,凭什么不让老子进!”
“大老爷,实在不是小人不让您进。想必您也听说了,公主在小店设宴三日,店里现有的食材都用光了,您何不等两日再来?”
“去你大爷的。那刚刚那俩鳖孙怎么进去的?”
“那两位呀,是国公府和将军府的公子,受邀赴宴。您二位有帖子吗?有的话,您也能进。”
“算了,赵淇。算了!”
司空也在?
纤凝猛地撩开帘子。
暗纹流金的身影从车上下来,立即俘获在场所有视线。
伙计一下子就认出,眼前女子,与三日前城门处围观所见,正是同一人。
“娘子来了,您这边请!”
司空和赵淇眼巴巴看着她走过来,又眼睁睁看她入楼,连半个眼神都没给他们。
二人默默垂下头,打算离去,身后突然响起她的催促。
“怎么还不进来,站在门口做什么?”
赵淇眼疾手快,拉着慢半拍的司空就往里闯。
伙计后知后觉,对司空他们赔笑道:“您几位一起的,早说呀!”
拾阶而上,听楼上嬉笑打闹,好不热闹。
纤凝顿了顿,问道:“楼上,有很多人?”
伙计回:“多!公主设宴,为您庆功,为此广发邀帖,热闹得很!”
她下意识吞一口口水。
她不喜欢人多。
但是既然自己来了,也不好不露脸。公主特意拿衣裙给她,为的应该也是这一幕吧。
“只是,只是”,伙计支支吾吾,“您来得实在有些迟,今日来的客人,远没有前两日多”。
“无碍!”心里蓦然轻松。
席中,众人正饮宴作乐,忽见一妙龄少女闯入。
在场有眼力好的,一眼看见她身旁身着宫服的侍女,继而发觉跟在她身后的前红人,司空红尘。
她往里走。别人打量她,她亦光明正大打量众人。
也有那没有眼力见的,端着酒杯就往上撞。
“哟,这是哪家的小娘子,怎么前两日未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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