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悬镜司一别,她们未再见。她还以为,小鹿早离开了,甚至想过,她是不是回了妖域。
想不到,原来她进了宫。
直至离宴,她还在出神,小鹿那样的性格,怎么会愿意待在这规矩森严的深宫,又如何成了舞姬?
想了许久,也未想通,便不再想。
翌日,渔山公主调她亲随。
镇妖楼下,再次重逢。她跟在那个道士身后,面无表情低垂着头,眼神平淡得就像街角常年瘫坐在地上的可怜乞儿。
“冯道长的阵法,似乎又有精进。将那鹿妖,驯化得很好。鹿妖果真如传闻中那样善舞,昨日我瞧着,父王母后很是欢畅。”
“公主谬赞。”耳旁的夸赞,听着并不顺耳,他懒得恭维。
“这是国师新炼制的丹丸,便赏给这鹿妖吧!”
侍女鸣玉受命上前。
鹿妖不仅不谢,反而不屑地拂袖往后躲。
鸣玉面色不善,斥道:“大胆鹿妖!公主恩赐,你竟敢拒不敬受!”
“冯道长?”公主开口。
小道士从侍女手里接下丹药,恭敬道:“公主,正值物候更迭,天干地燥,妖类兽性使然,性情多少有些变化。为免公主受惊吓,这小妖,还是由我先带回去!”
他话音没落,身后侍卫立即上前,将公主团团护住,以防这凶兽发癫。
“去吧。”公主似乎并不在意鹿妖。
道士带着鹿妖反身回到楼中。
身旁侍女却不乐意。
“公主,这鄙贱的鹿妖,竟敢当众冒犯您,依鸣玉看,该给她点颜色瞧瞧。”
渔山公主不理会她,反问安静待在一旁的纤凝:“纤凝,你也这么觉得吗?”
这回再见小鹿,纤凝心中的疑惑似乎有些明了。但明了的同时,又产生了更多疑惑。最大的疑惑,便是眼前这座戒备森严的镇妖楼。
鸣玉是跟了公主小半辈子的人,她不理会这个心腹,反而来问相识没有多久的她?纤凝疑心,但又深究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搪塞。
“公主,我不懂妖的习性,但连日相处,公主气度非凡,我却是见识过的。您此时问我,行动上,却早已给出决断。”
她望着紧闭的大门,从容躬身道:“公主胸中有丘壑,是我等远不能及!”
公主粲然一笑,“十余年了,我身边,总算是来了你这么个人可人儿”。
鸣玉边搀扶公主折身,边附和:“娘子人美嘴甜,若用这巧嘴去哄那欢喜的郎君,还不得将人哄得,高兴上了天!”
说起郎君,渔山公主登时也来了兴致。
“纤凝喜欢什么样的郎君?吾得空,帮你撮合撮合!”
“好呀!那,小人喜欢俊俏些的。”
她胡乱应付着,脑子里蓦然浮现一张玉面,天庭开阔,目光如炬。想着想着,便开始苦恼,该怎么跟渔山公主提司空大人的事呢?
还有小鹿,今日所见,与昨日简直判若两人。
这么看来,她必须得寻个机会,入镇妖楼。
镇妖楼,上六层。
“这个地方,烂透了。我要出去。你放我出去!”小鹿斜身倚在榻边,没好气道。
对面的人没有回应。
“冯齐,你放我出去,好不好?”她态度一变,转而乞求。
冯齐,是他的名字。她平日不这样叫他,她戏谑地称呼他,小道长,惹她生气时,就叫他臭道士。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唤他。
可还是没有回应。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
“你不就是想要我的血,已经取了那么多,还不够吗?冯齐,你就放我走吧,求你!”
道士依旧不为所动。
她匍匐在他脚下。没有尊严,不顾脸面。
“冯齐。再待下去,我真的会死的。你放我走吧,冯齐!”满腔委屈转为一声声呜咽。
她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她真的受够了!
而出现在她眼前的,只有一丸没有温度的丹药。
“吃了吧,固元丹,养元益气的,对你有好处。”
想着这些日子自己所经受的一切,苦楚一股脑涌上心头。
“好!”她有气无力回应。像个没有生机的提线傀儡,熟练地捏起丹药吞入腹。
深蓝色道服消失在门口。
她瘫倒在地上,四方审视着,这间,由他,专门为她打造的牢笼。宽敞,干净,甚至不像牢笼。
一开始被他抓来时,她还天真地想着,可以讨好他,而后伺机逃出去。
可不知道从哪天起,她开始以戏弄他为趣。她喜欢看他一本正经,喜欢看他手足无措,看他面对自己无可奈何的模样。
但在昨日,她才看清,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用自己的容忍迁就来欺骗她,骗她一次又一次地妥协,而这,正是他要的。
眼泪无力滑落。她蜷缩一团,抱紧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抚平浑身受激倒竖的汗毛。
流吧,流吧!流尽委屈和遗憾,流尽她那愚蠢至极的,一丝喜欢。
公主归殿,传达的内侍候不多时。原来,圣上定三日后,于近郊灵山秋狩。
“纤凝,你射术精湛,可想与吾同行?”公主问。
她灵台清明,想来,没有比这时提起让司空红尘回归更合适。
抱拳回:“能随公主前往,大开眼界,是小人的福气。”
“好!听闻此次的彩头是件天材地宝,若你有本事,赢下它,吾便将它赐与你!”
渔山公主露出笑颜,却又见她面色为难。
“怎么?”
她忸怩道:“公主,纤凝有些害怕。我怕我功夫太差,拿不到彩头事小,丢公主的脸,才真叫我难受。若有公主手下的能人与我一道,小人方轻松,否则,只怕到时,吓得连弓也拿不稳。”
公主迟迟没有动作。
她心动如鼓,司空红尘的名字就抖在唇边,等待一个脱口的时机。
令她没想到的是,鸣玉也在这时进言。
“公主,您本是一番好意,若纤凝大人因此束手束脚,反倒违了您的初衷。仔细想想,司空大人休息也有些时日,身子骨应当硬朗了。”
心头骤然一松。
“说得在理。既如此,鸣玉,你去趟悬镜司,把红尘提回来!”公主道。
又看向她:“纤凝,这下,你总放心了?快把眉头松开吧,紧得都能挤死几只蚊蝇了。”
她笑嘻嘻地俯首躬身,用一本正经的语气夸赞道:“放心放心!多谢公主,公主简直是天底下,最尊贵,最善良,最天姿国色的公主!”
鸣玉打趣她:“看看我这一身,湿哒哒,黏糊糊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哪个蜜罐子里泡了一宿呢!”
公主掩面,无奈发笑。
出殿时,鸣玉叫住她。
“纤凝大人留步!”
“鸣玉大人,不敢,不敢!还望大人直呼纤凝名讳。”
二人相视一笑。
鸣玉拉着她袖口说:“好了,不与你讨巧。我等会儿得去摘星楼,想请你帮我走一趟悬镜司。旁的事没有,只将司空大人带回殿中即可。司空红尘,你应当识得。”
心头一紧。她当然识得。只是调他回公主殿这件事情,轻松得让人意外。
悬镜司门口,正遇李程归。
李程眼尖,一眼就从人群里瞧见她,只是今日的她,锦衣金钗,早不是过去那个畏畏缩缩的穷丫头。
“哟,李三儿,你瞧稀奇不稀奇,咱这鬼地方,几时见过回头客?”他抬手搭肩问同行人。
不待那人接茬,她已走近。
“见。今日不就见了?非但见,恐怕还得迎一迎。”她抬手,一张金光耀眼的鱼符陡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李程脸色眼见地不好。
见鱼符,如见公主亲临。
他极不情愿下跪:“属下,恭迎渔山公主。公主千秋!”
纤凝略讶异,翻转手上的小东西,仔仔细细看了又看。鸣玉给她的这鱼符,原来这么好用?
“起身,带路。”
李程从头至尾没抬起过头,半躬着身子,带她到明镜堂。
见来人,桓指挥使眼中惊奇之色一闪而逝。得知来意,当即吩咐人召司空前来。又挥挥手,屏退左右。
纤凝看着李程的背影,想起过去他为难司空红尘的场景,忽而起了报复他的想法。
“我见这位大人身手敏捷,不如留下。端个茶送个水?”
李程眼中难掩的愤怒,干瞪着眼,似乎在等桓指挥使指示。
“怎么,堂堂悬镜司,连这点待客之道都没有?”她追问。
桓指挥使无奈摆摆手。
李程一甩袖,冷哼一声。
素手接茶。突然,手中一滑,小盏丁零当啷落地,茶水倾他半身,偏他今日穿一身白衣,水浸透衣料,染上一大快污渍,扎眼得,如同他往日令人生厌的作态那般。
“你!”李程目眦欲裂。
“李程,还不快给大人再换一杯!”桓老头出言提醒。
他龇牙咧嘴,气得双拳发抖,却不得不收敛。
这便忍不了吗?纤凝掩唇偷笑。
他奸诈狡猾,司空大人却为人正直。小人的招数,用来玩弄君子,可谓屡试不爽,但对她,不好使。
往日她安于司空红尘手下,怕他变本加厉,而司空大人又应接不暇,故而不敢得罪。如今她背靠公主,终也成了他惹不起的。
一盏茶递到眼前。
“悬镜司的人,莫非不会说话?”她浅笑。
“大人请用茶!”咬牙切齿,想杀人的表情也不过如此。
司空在这时到。
她接过茶,随手搁置桌上,回身抱拳:“指挥使大人,人我带走了,大人保重!”
司空红尘满头汗珠,细细密密,想是从武场赶来。
街道人来人往,他不紧不慢跟在纤凝身后,往宫殿方向。
她负手而立,忽然偏头,露出半张笑脸。
“司空大人,绷着脸,在想什么?”怎么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
他愣愣答:“在想,该怎么称呼你。大人?”
纤凝转头继续朝前,眼中喜色顿时凝固,又倏地散开。
“如从前一般,叫纤凝,不好吗?”
她在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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