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不好。”
她小心翼翼，拿眼角余光瞟他。
余光中，街旁贩夫掀开蒸屉，滚滚白烟倒向人群。暖心的温热，勾人香气 ，使人如痴如醉，如坠云端。
“只是从前，我也曾与你说过，不要叫我大人，你并未采纳。我以为，你喜欢这称谓。纤凝大人？”他抓住那抹余光，像抓住猎物，紧盯不放。
纤凝心虚，眼神左右飘乎，过好几息，方定下心神，悠悠张口。
“司空红尘！”
她唇角扬起勾人笑意，热乎劲烘得他脸颊发烫。
“司空红尘，能与你一起共事，真好！”
灵山脚下，禁军层层防护。天子一呼百应。勋贵世家，各路朝臣，负弓并驾。
“公主殿下，您今日，不来玩玩儿？”一花枝招展的少年谄媚笑问。
公主笑着拍拍身旁的纤凝：“不了，就让我宫里的活宝贝来同你们较量较量。”
闻言，纤凝挑衅一笑：“这位公子，先赢过我，才能和公主比哦！”
那人捧腹大笑，笑得颤巍巍的，简直让人害怕，怕他下一瞬就从马上跌下去，摔个四脚朝天。
不过，并未发生这样的事。他正了正身，定神打量纤凝。
“前些日子，从定西将军府上听说，公主身边冒出来个妙人儿。将军教她射术，她一学便会，百发百中。今日，可算见着真人。
“姑娘，还望手下留情！”他说着，冲她一抱拳。
公主面露喜色，侧目望纤凝：“小凝儿，原是我低估你了。既如此，你千万不要手下留情，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纤凝气势浩然，落声铿锵，应：“遵公主令！”
一旁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呵，小小年纪，好大的口气。公主这是收了个不得了的丫头啊！”
纤凝得意地使个眼色，公主唇角随之勾起个圆满的弧度。
“谁说不是呢！”
纤凝笑着，笑得心里发怵。
她为阶下囚时，哪里见过这么多笑脸。而此时，堆在眼前这一张张脸，无一不让她犯恶心。尤其是，当中最美的那张。
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的队伍顷时散开，在重重叠叠的红绿中快速穿梭，让人眼花缭乱。
纤凝策马奔驰，一路往山巅去。
司空红尘扮做小厮，紧随纤凝身后。
其余人或流连山腹，或止步半山腰。越往上，越没有人踪。
马蹄踏过断枝枯叶，惊起林中鸟雀，吓得蛰伏山中的走兽四散奔逃。
至山巅一视野开阔处，勒马。
“纤凝，你不打猎吗？”司空红尘好奇问道。
她展开双臂，微仰头，深吸一口气，一股清气直达天庭，顿时神清气爽。
“司空大人，你认为，公主是希望我赢，还是不希望我赢？”
她歪头冲他一笑，分明笑得狡黠，却一点儿也不让人反感。
“此次秋狩，太子亲临，赢家，当然不会是旁人。”
她眉眼更弯，狡猾地盯住他，继续说：“可是，公主答应过我，若我得第一，就把那件天材地宝赏给我。”
“那是告诉你，不能输得太难看。”他耐心解释道。
“哦，是这意思吗？”
“那我们快去打猎吧！司空大人，你不要输的太难看哦。”
见他没反应过来的懵懂无知样，她一脸看好戏。
“难道公主没告诉你，今日是你的主场。我嘛，只是来混着玩儿的。”她说着，欢快地往林中跑去。
纤凝说到做到。她二人从山顶往下，一路上都是司空红尘狩猎，她至多帮忙跑一两趟，将那濒死的野鸡野兔捡起来，手腕翻转三两下捆个严实再扔到一旁堆在一处。
司空边猎，边匪夷所思起来。打了这么多，等会儿，要怎么带下山？
思来想去，倏而停手。
纤凝正疑惑，不及防被他大力拉到一旁，一个飞身上树。
满腹疑团看向他，却见他眼神定定望向林中某处。她追着视线，看见惊悚的一幕。
林中不远处，树叶草丛掩映处，传来窸窣声响。一道精光穿透幕布。再是两道，三道，五道，越来越多的棕狼现身。
二人本以为，狼群是被血腥味吸引来的。然而它们并不光顾她们的猎物堆，反而逡巡着，将树上二人团团围住。
司空看向纤凝眼神担忧，继而抽三支箭，搭弓勾弦发力。射中其中两匹。
交锋一旦染血，形势便无法逆转。
狼群呼号着往树上冲，尖利的爪子刺进树干，不堪受力滑下去，蓄力再冲。
司空红尘也不闲着，一箭两箭朝狼群射去。这边棕狼将要冲上去，司空顶头又是一箭。丝毫不慌乱。
纤凝趴在树干上，看得起劲。突然，一双赤红色的瞳孔映入眼帘。
她恂恂起身跪立，右手搭向身后箭筒，取一只箭搭弓，直直瞄准那双赤瞳。箭飞出的瞬间，赤瞳狼迅速闪身，巧妙躲过。
她眼神不移，紧盯着那头狼，同时拍了拍身旁司空红尘。
“小心些，它病了，病狼比寻常狼更加残暴。我们动作要快些。”她心里有些忐忑。
狼是群居动物，这样的病狼，要有的话，应该不止一头。
司空转头应好，那赤瞳狼已经踩着同伴的身躯飞身而上。
情急之时，纤凝一拉一拽，趁身前人跌个满怀，抱住他脖颈借力稳固身形，照着狼嘴就是一脚猛踹。
狼吃瘪掉下去，脾气却显见得暴躁，前爪搭着树干，嚎叫不停。
“坏了，它在呼唤它的同伴。”纤凝满不在意松开围抱住脖颈的双手，喃喃自语道。
“那速战速决！”司空淡然转身，直面狼群，搭箭的手不自觉在发抖。
一箭又一箭破空而出，耳旁皆是箭射出时弓弦发出的声音。砰！砰！砰！砰！
纤凝站在他身后，嘴角敛着浅笑。
不到半炷香，树下一地狼尸。
司空架着纤凝飞身落地。四下巡视，低头，瞥见她勒红的虎口。
“没戴护具？”
她抬手，微微发抖。
“那东西，我戴不习惯。”她甩甩手。
在两人都没有注意到的角落，幽幽冒出一只红到发光的眼睛。又一头赤瞳狼，冲司空红尘猛扑过来。
他反应很快，踮脚旋身腾空，狼一头扎进旁边草丛。
司空拦手将纤凝护在身后。二人极为小心观察着四周动静，浑身上下绷紧了。
电光火石间，狼从他身后偷袭而出，他带着纤凝闪身躲过。下一瞬，却见纤凝身后又窜出一头赤瞳狼。
他犹豫一瞬。如果他躲了，纤凝定然躲不过。
而就是这犹豫的一瞬，狼猛扑上来，恶狠狠咬在他右臂，痴缠绞斗。
纤凝色变，反手抽出一支箭，瞄准那头狼的眼睛，使劲挥臂扎下去。
狼吃痛松口，司空抓住时机，用左手拔出腰间短剑，利落割开狼的喉咙，又冲狼腹补刀数下。
纤凝见机抱住狼头，朝远处奋力一扔。
躲在暗处的狼顿时偃旗息鼓，调转方向，朝惨死的狼涌去。
二人趁机逃命。
快到半山腰时，也不见有狼群追上来。
纤凝有些跑不动，但箭筒里没剩几只箭，身后的狼群也不知几时会追上来。脱力之际，她瞟一眼司空血淋淋的右臂，想着，还是要尽快下山。
“司空，你还好吗？”她想，可不能现在昏过去。他要是现在昏了过去，二人一准成狼口美食。
“今日怪我，是我拖累你。若不是我一意孤行，咱们现在也不会孤立无援。”她积极认错。
“不要自责！我没事！”他强忍着骨肉分离的撕扯之痛，回复她。
听他这样说，她不禁眼眶发热。祈祷能快些碰到人，碰到其他人，她就能从别人那儿借到箭和马。只要能将司空安全送下山，别的都好说。
前方传来嬉笑声。果然，果然有人。
“看来我们运气不错。”他已有些中气不足。
“是啊！”她回道。
支撑着他往那边去，走近时，与一众有模有样的男子面面相觑。
不为别的，当中大腹便便的，正是纤凝在庆功宴上，当众让他吃瘪的那位，武十三郎。
武十三郎饶有兴致地，将二人上上下下打量个遍。
“哟，这是怎么了，莫不是遇上了什么可怕的小野兽？”
“要我说，娇滴滴的小娘子，就该乖乖待在房中，跑到这荒山野岭来做什么？”
纤凝心里门儿清，他这是打算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武十三洋洋得意地睥睨二人，手里的鞭子一圈一圈地绕。
身后簇拥他的人互相交换个眼神，像是某种信号般，突然撇下他，一拥而上。
猝然间，纤凝只觉肩上一轻。司空像阵风般刺了出去，不见人影，只能听得刀剑相撞声响个不停。
几弹指的功夫，那些人非死即伤。
武十三有瞬间错愕，似也没料到这些家伙会擅自动手。但看到司空红尘狠决的模样，既后怕，又不服气。没想到，他残了一条胳膊，还能有如此战力。
“你，你，你，你大胆！”他语无伦次，哆嗦着手，指着司空红尘训斥。
司空红尘并不回复，只用刀锋般犀利的眼神直视他。鲜血沿着左手的短刃淅淅沥沥滴进土里。
被他威慑，武十三连逃跑都忘了。
纤凝没有理会这些，她早在第一个不速之客倒地之际，就动起来了。他在前面解决人，她则跟在后面，捡人箭筒里的箭。搜罗一空，又打起了旁边马匹的主意。
“贱奴，还不快护送老子回去！”武十三找回几分胆子，对司空红尘命令道。
适时，纤凝抢着回道：“好嘞，这就送您回去。十三公子，请上马吧！”
她从马群中挑了匹最不顺眼的，牵到武十三身边，乖巧请他上马。
武十三心绪不宁，未将心思放在马匹上，被忽悠上马。
纤凝趁他没回神，猛然将手中箭矢没入马屁股。马儿嘶鸣一声，朝着她选定好的方向，奔腾而去。
那是狼群的方向，是她们刚刚逃下山的那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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