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搭上门栓,纤凝忽然想起一事,回身问她:“对了,忘记问你,有没有听过,‘岚烟’,这个名字。”
小鹿摇摇头。
门打开,冯齐又拿一瓶丹药过来。他进门,狐疑地看看二人。
小鹿乖巧顶开瓷瓶,丹药倒入手心,直接生咽下去。
冯齐站在榻前,端着满满一杯水,显得有些多余。
“不噎吗?”他兀自感叹。
吃过丹药,她翻身朝内侧,又恢复之前,那不愿搭理人的情形。
先前还死活不吃不喝,怎么拿个药的功夫,跟换了个人似的?他用怀疑地目光打量纤凝,她面色平静,他没有挖到任何信息。
纤凝心知肚明,事情已经办完,自己不便多留。
“冯道长,事情我都说明白了,去与不去,您慢慢决定吧。哦,对了,也不能太慢,我最迟后日出发!”
为免他发现自己与小鹿的蛛丝马迹,她走得干脆利落。
说不上什么缘由,一进这楼,她心头的厌恶感,就挥之不去。待得久了,居然还有些心慌。她加快脚步下楼。
怎料,撞上他人闲话。
“我就不懂,这鹿妖分明是妖,怎么过得,比咱还要金贵?你看看,吃得好,住得好,还有人伺候。就连那位道长,都对她呵护有加。”
“哪里是鹿妖,我看,分明是只狐狸精。咱给人端茶倒水,人还冲咱发脾气,原来,是专程等道长去哄呢!”
“道长不是修道么,还能近女色?”
“你不懂,妖精嘛,最擅长什么?”
“什么?”
“当然是迷惑男人。管他什么道长道短,是个男人,就逃不出妖精的五指山。”
“什么五指山,我怎么没见过?”
“你想见识见识?”
纤凝听的怒火直往上窜。
“见识什么?你们想,见识断头台吗?”她直勾勾望着二人,眼神冷得像冰。
见被撞破,二人忙跪地求饶。
“小人知错,大人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
她一口气顺不上来,又咽不下去。想教训教训他们,又不想因为这样的畜生弄脏自己的手。
“来人”,身后传来臭道士平静无波的声音,“带他们下去”。
她回身,看见他那副死样,心情登时愈发不爽。
因走得太快,下楼时,正好看见方才被处置的二人。她快步跟上,想看看道士吩咐人将他们带下来,是打算怎么处置。
顺阶往下,她左拐进一条与来路相反的小径,蹑手蹑脚跟在后面。
走到尽头,她半蹲着,躲在个大花盆后,看见他们也停下了。
她的双目陡然撑大。那是什么?
那个人,怎么看怎么像是曾经关押过她的牢头。
“怎么回事?”
熟悉的声音。她确定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儿?
此前司空红尘不曾与她提过这个人的来历,可从他二人言谈间不难看出,他们是认识的,起码之前见过。
“这两人犯了戒,道长吩咐带下来。人交给你了。”
眼见带路的人要过来,她来不及思考,连忙往回跑。紧赶慢赶,总算赶在被发现前离开。
被关押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黑暗、阴冷,死一般的寂静,还有那些无声的呐喊!
她像是忽然间明白了什么,瞪大了眼,眼泪不受控制往外流。
难怪她觉得这楼里待着不舒服。
安静,太安静了!和她之前待过的地方,一样的安静。
小鹿说过的话不停在她耳边萦绕。
这里的声音,外面听不见。
不管多大,都听不见!
一瞬间,惊悚、兴奋、悲痛、无助、憎恶,万千情绪齐齐涌上心头。
那座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失魂落魄地,撞上这个,又撞到那个。挨一路骂,她就像听不见似的,跌跌撞撞,往回走。
可当她抬头,发现自己身前是片废墟。
天光晦暗,成衣铺的牌子倒在废木堆里,发了霉,仔细看,才能隐约看见半个铺字。
有好心大娘路过,见一年轻姑娘混混沌沌在大街上,心里放不下,便上前搭讪。
“娘子,这位娘子,你来这处作甚?”
“我,我。”她支吾半天,嘴唇张张合合,却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大娘以为她来找人,提醒道:“这地儿邪乎。前些日子那场大雪,有印象没?这铺子,一夜之间倒了,铺中掌柜,连带伙计,全部都失踪了。姑娘若无事,还是赶紧回家去吧!”
家?她倒是想回。
只是,她连家长什么样都忘了。只能在途径之处,望着窗前灯火,囫囵拼凑出个模糊模样。
如今,这个曾经在她落魄时给予过温情的地方,也不复存在。
“多谢大娘!”她向大娘道谢,转身回宫。
滴血成阵。她着人,将这四字送给冯齐。
她知道,以他醉心阵法成痴,定然不会不来。
从宫墙走到荒野,从天光熹微到日暮西山。她花了好几日,才让自己心情稍稍平复。
夜色中亮起星星火光,是他们升起的篝火。
她走出营帐,在道士身旁坐下,随手捏过一根木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火堆外沿的火星子玩。
“道长果真是个痴人,走得这般干脆,留下那姑娘独自待着,不担心么?”她嬉笑着问他。
噼啪!一个火星炸开,她下意识一躲。
对于她的问题,冯齐并不理会,答非所问道:“小友小心,玩火**。”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那日楼道上两人说的话,我可都听见了。”她单手支颐,侧过脸看他,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呵,看不出来,你还会金屋藏娇!”
道士侧过脸,笑回:“前几日见小友神思恍惚,不便打扰。今日小友有兴趣闲聊,不妨同小道聊一聊,滴血成阵!”
闻言,她思绪悠悠转回那日。
“其实,我也分不清,那是我看到的幻境,还是我的幻想。
“那时,我被妖风卷到半空,生死一线时,模模糊糊看到,有人追着一尾黑蛇,抛下一滴血将它禁锢于此。
“好啦,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接下来,是不是该你了,小道长?”
她说着,将视线投向他,满眼期盼。
他忽而正色:“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她眼底笑意突然下沉,沉入黑暗,沉入无底深渊。
“还是先跟你讲个故事吧。”
“人间有座冥冥城,此地终年不得一丝光明。城主告诉城中人,他们因赎罪而来。而至于他们到底犯了什么样的罪,无从得知。为了恕罪,他们终日忍饥挨饿,遭受毒打,不能反抗,连丁点声音也不能发出,以明忏悔之心。
“直到有人误闯,发现城里男女老少,上至白发苍苍的老人,下至总角小儿。她想,这里是不是,也有其他,与自己一样的误闯者。可这结果,她也无从探究。因为入城那一刻,她便被盖上罪章,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听说,修道之人,皆有一颗慈悲心,小道长你认为,他们罪何至此?”
他双瞳跳跃着火光,金黄透亮,如得道者,如慈悲者。
“小友记错了,你说的那是佛门弟子。我们道门中人,只修自己的道,不修慈悲心。”
她冷笑,轻笑,捧腹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出眼泪而不自知。
她想起那日,他也是默不作声出现在身后,面无表情处置了那两名侍从。
她想,这臭道士,果真是个冷血无情的白痴。
“那我换个问题。这样的城,道长以为,该存世于何处?”
白痴却认真思考半晌,回道:“既是座黑暗城,合该在地下。地面,总是有光的。”
地下?她垂眸深思。原来如此。
“两位大人聊什么呢?”牢头在不远处看见二人相谈甚欢,点头哈腰过来套近乎。
两人,一个不理睬,另外一个正出神,也不理人。
牢头没话找话:“今夜星辰真明亮啊!”
纤凝忽然嘲讽道:“聊苗大人呢!”
那日城楼集合,牢头一见她就亲亲热热迎上来,又是感谢又是自荐。纤凝没记住他的名字,只记得姓苗。
这人,是她亲自去公主手上要的。
那日她从镇妖楼回去,同公主宫中侍女打听,得知他惹公主不开心,被下狱,却没几日就被放出来。
纤凝不想他过得那么舒服,专程将他提来。
“哦,大人在聊我?”他顿时眼冒金光。
后来可能想半天,实在想不起自己做过什么好事,眼神又缓缓黯淡。
“是呀”,她好笑道,“我正向道长请教。人,呐,得有多愚蠢,多不是人,才会把六十人组的精兵扔在沙漠,自己逃走”!她边说笑,边起身回帐篷。
她笑,牢头也赔笑,皮笑肉不笑。
回到帐篷,她吹灭蜡烛,只余红色的火光孤独倒映蓬布上。
“岚烟。”她看着火光,攥起拳头,小心轻唤。
“岚烟!”周围没有变化。她接着唤她。
“找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出现,吓得她一抖。
纤凝回身,见她指尖打圈在空中绕一圈,帐篷瞬时被一股轻烟包裹。
“说吧,找我何事?”她问。
纤凝问道:“这里的怪物,要怎么才能杀死?”
虽然她的血可以克制,但若有其他办法解决,她还是不想对自己动刀。
一来太多麻烦,二来,毕竟刀子割下去,疼得是她,失血过多,难受也是她。
那臭道士又不会除妖,难保他到时候躲得远远的,让自己拼命。
岚烟思索片刻,回她:“我不知道。”
纤凝难以置信,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面前这妖,很可能是骗子。
“唉唉唉,小凝儿,你那什么眼神?我甚少出山,不知道这里住着什么怪物,自然不知道怎么对付。”她为自己辩解道。
纤凝无奈,将上回此地发生的事,半透露半掩藏,同她讲一遍。
帐外,道士望着火光下不停闪烁的罗盘,陷入深深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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