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初晗，冷雨方歇。京城暗巷深处，水洼映着月光。
“燕春楼”的后巷，老鸨尖利的咒骂声在宁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作死的小贱蹄子！进了这燕春楼还想立贞洁牌坊？老娘花了真金白银买你，你给老娘装清高！今日打不服你，老娘名字倒着写！”
说着，挥舞起鞭子，狠狠落在墙角蜷缩的少女身上，每一下都溅起血珠。
少女名叫谷呦呦，四年前从异世魂穿而来，半年前还是众人艳羡的谷府嫡女，如今却身陷这腌臜之地，遍体鳞伤。
此刻的谷呦呦衣衫褴褛，浑身泥污与血渍混杂，单薄的身子因藤鞭的抽打而剧烈的颤抖，可她死死咬住下唇，将所有的疼痛都堵在了喉咙深处，硬是一声未吭。
巷口拐角处，一辆玄色马车静默停驻，车帘微掀，一道淡漠的目光已凝视了这场凌辱近半个时辰。
侍立在车旁的贴身侍卫，看着谷呦呦竟能硬生生扛住如此毒打，眼中不由掠过一丝惊诧，“寻常的男子受这般鞭刑，早已哀嚎求饶！这姑娘……竟然一声不吭，骨头当真硬得很！”
车内，端坐的男子指尖轻叩膝头，闻言，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玩味，“困兽犹斗，不过负隅顽抗。倒是这份韧性……罕见。”
他见过的硬骨头不少，但在这等绝境下，一个柔弱的少女能宁折不屈，实不多见。
眼见那墙角身影的气息渐微，挣扎的力道渐息，男子方淡淡开口：“去看看。”
马车辘辘，停在巷口。
男人缓步下车，一袭暗纹锦袍，气度雍容，正是外人眼中只知风月，不问政事的淮安王萧伯颜。
老鸨眼尖，一眼便认出了这位闲散王爷，脸上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扑上前请安：“哎哟喂！什么风把王爷您吹到这来了？真是折煞奴婢了！”
萧伯颜的目光掠过老鸨，落在奄奄一息的谷呦呦身上，手指朝着墙角指了指，“她，本王要了。”
老鸨一愣，顿觉王爷的口味有些独特，连声应道：“王爷，这丫头倔得很，奴婢今日刚买回来，还不曾驯化，怕冲撞了您。楼里多的是知情识趣的姑娘，奴婢给你找最仙儿的……”
萧伯颜身旁的侍卫立刻上前，狠厉的推开谄媚近身的老鸨，一声冷喝，“放肆，王爷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王爷心善，见不得你们这些腌臜东西，视人命如草芥，想打就打，想杀就杀！”
森然的杀气让老鸨瞬间腿软，脸色煞白，意识到自己马屁拍到了马蹄上，连连掌嘴：“奴婢该死！奴婢嘴贱！王爷恕罪！”
萧伯颜并未看她，目光始终停留在谷呦呦身上，语气不容拒绝：“人，本王要带走！”
老鸨心惊胆战，虽舍不得自己花出去的银子，可再不敢多言半句，连声点头：“是是是！王爷大慈大悲，奴婢这就放人！这就放人！”
龟奴们见侍卫上前，纷纷退让！
侍卫小心翼翼地将墙角几乎昏迷的谷呦呦抱起。
她轻得如同羽毛，浑身滚烫，生命迹象微弱。
马车即将起步时，车里的萧伯颜掀开车帘，抛出一锭足银，精准落在老鸨脚边，随后摆手示意马车离开。
车轮辘辘驶离，留下老鸨对着那锭足可买下十个谷呦呦的雪花银，又是后怕又是欣喜。
…… ……
王府别院，静室幽香。
谷呦呦陷入了一场漫长杂乱的梦境。
梦里，支教的山区，孩子们欢乐的笑声，爽朗的读书声……时空渐渐扭曲，她从山崖滚落穿越到了谷府，成了谷家的嫡小姐。
孤儿的她在谷府感受到了家庭的爱。谷母温柔地替她梳头，谷父慈蔼教导，兄姐弟妹围着她玩笑打闹……
陡然一转，是家姐谷宁宁凤冠霞帔，出嫁时满府张灯结彩的喜庆，家里人含泪又幸福的笑眼……
紧接着陡然猩红！冲天火光，血色弥漫，父母圆睁的双目，兄弟滚落的人头，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倒在血泊里……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永安侯府门口，姐夫手中的长剑狠狠刺穿了长姐的胸膛，话语里感受不到一丝夫妻情意，“你父亲结党营私，勾结逆王，罪证确凿，谷氏已满门抄斩！”
长姐绝望的看向她藏身的角落，嘴唇无声翕动：“别害怕，要…活…着……”
冷汗不停，浸透了中衣，谷呦呦在剧烈的痛苦与恐惧中挣扎，时而呓语，时而抽搐，泪水一直挂在眼角。
昏迷了三日三夜后，在名医珍药的竭力救治下，谷呦呦纤长的睫毛终于颤了颤，艰难地张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锦帐流苏，室内陈设清雅，药香袅袅。
两名面色清秀的侍女守在一旁，见她醒来，面上皆露出惊喜之色。
“姑娘，您终于醒了！”侍女们惊呼。她们伺候的无比精心，不敢有任何怠慢，因为王府上下皆知，王爷从未带过任何外姓女子回府，这位是头一例，其特殊性不言而喻。
其中年纪稍长些的侍女轻声开口，语气恭敬，“您昏睡这三日，可把奴婢们担心坏了。”
谷呦呦喉咙干涩，勉强发出沙哑的声音：“这…是哪里？”
“回姑娘话，这里是淮安王府的漱玉轩。”侍女边答边去端温水，“姑娘伤得重，高热不退，王爷请了太医来诊治，用的都是顶好的金疮药和内服的补元方子。”
“淮安王……”谷呦呦喃喃重复，脑海中闪过巷口那道模糊的身影，“是…王爷救了我？”
“正是。”侍女捧着温水过来，小心喂她喝下，“姑娘且安心在此养伤，王爷吩咐了，一应用度皆按上等份例来。”
谷呦呦垂下眼睫，不露神色。
她深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位淮安王出手相救，必有所图。但眼下，她别无选择。
之后养伤的日子里，她再未听闻淮安王的消息，更不曾见过。只从侍女们偶尔的闲谈中得知，王爷应酬繁多，甚少回这别院，即便回来，也多在书房，行踪莫测。
调养半月有余，在珍稀药材的滋养下，谷呦呦身上的伤疤渐渐结痂脱落，内里亏损的元气也补回了七八成。
这日午后，她被侍女引至一处雅致书房外。推开雕花木门，室内书香墨气扑面而来，她终于见到了那位救她于水火、却始终未曾露面的恩人。
“王爷，人已带到。”侍卫拱手禀报后，便与侍女一同退至门外。
萧伯颜临窗而立，身姿挺拔，闻声回首，走到谷呦呦的身边，抬手慢慢的拂过她的脸。
“叫什么名字？”萧伯颜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谷呦呦心脏骤然紧缩。
谷家冤案未雪，她身份敏感，绝不能暴露。电光石火间，她想起《诗经》中的句子，垂下眼睫，恭敬而微弱地答道：“民女……鹿鸣。”
“鹿鸣？”萧伯颜玩味地重复了一遍，并未深究其来历，“本王从燕春楼的老鸨手中救了你，你的命，如今已是本王的。”
谷呦呦低眉顺眼，依礼下拜：“是，多谢王爷的救命之恩。”
“你的伤既已无大碍，是时候送你去‘红阁’了。”
萧伯颜语调随意，却字字如刀，“本王会请人教你琴棋书画、舞乐诗词。而你要做的，是成为全京城最顶尖的艺伎！变成本王的一双会听故事的眼睛，学会聆听权贵之间的秘辛。”
谷呦呦心头一沉，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她深知，面对此等权势滔天的人物，反抗唯有死路一条。于是强压下内心的不甘，试图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王爷……可还有其他选择？我可以留在府里做最下等的婢女！”
萧伯颜的目光掠过她苍白的脸，唇角微扬，似笑非笑：“还有第二条路，送你回燕春楼。”
谷呦呦浑身一冷，如坠冰窟。
眼前瞬间闪过老鸨狰狞的嘴脸和冰冷的鞭子。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屈辱与挣扎压下，深深一福，声音颤抖：“鹿鸣……愿去红阁。只是……可否恳请王爷，允鹿鸣……只卖艺，不卖身？”
萧伯颜未曾料到她竟敢与他提要求，但未生气，询问的语气带着戏谑，“你哪来的底气，与本王谈条件？”
谷呦呦瞬间双膝下跪，低着头，声音颤抖，“民女不敢！”
淮安王蹲下身子，覆在谷呦呦的耳边，淡淡道：“想在红阁守住身子，也未曾不可。你何时有本事成了红阁的当家人，成了红阁主，自然就有了说话的资格，你提的条件自然都会实现。”
谷呦呦的头更低了，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想要复仇，就得先活明白，她必须当上红阁主，拿到话语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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