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廷渊再次从鬼门关挣扎回来,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不过是残灯复明,那点微弱的光,不知何时便会彻底熄灭。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即便醒来,眼神也多是空洞地望着帐顶,或是费力地转向窗外,看着秋日萧索的天空,久久不语。
沈公馆彻底被一种等待终结的沉寂笼罩。下人们行走做事都踮着脚尖,说话也压低了声音,生怕惊扰了那最后一丝生机。
苏玉芝依旧每日去侍疾,喂药、擦拭,做着分内之事。只是她变得更加沉默,像一尊失了魂的玉雕,动作机械,眼神空茫。她尽量避免与沈聿安有任何视线接触,哪怕他就在房间的另一头,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如同实质的目光,冰冷地黏在她的皮肤上,带着审视,带着嘲弄,或许,还有一丝她不愿深究的、焦灼的等待。
他在等什么?等床榻上那个人彻底闭上双眼?等这最后的枷锁断裂?
苏玉芝不敢想下去。
这日傍晚,残阳如血,将房间映照得一片昏黄。沈廷渊竟难得地精神了些,甚至能靠着枕头,由苏玉芝一小勺一小勺地喂些参汤。他的目光落在苏玉芝低垂的眼睫上,枯瘦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玉芝……”他的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嘶哑难辨。
“老爷,我在。”苏玉芝连忙应道,将耳朵凑近了些。
沈廷渊的目光却缓缓移开,落在了不知何时悄无声息走进房间,此刻正站在床尾阴影里的沈聿安身上。他的眼神复杂难明,有依赖,有欣慰,似乎……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捕捉的忧虑。
“聿安……”他费力地吐出两个字。
沈聿安从阴影中走出,步履无声地来到床边,微微躬身:“父亲。”
“这个家……以后……”沈廷渊喘了口气,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要交给你了……你……要照顾好……”
他的话语含糊,未尽之意却显而易见。他的目光在沈聿安和苏玉芝之间缓缓移动,那眼神,让苏玉芝的心猛地揪紧。他是在嘱托?还是在……警告?
沈聿安垂着眼帘,神色恭敬而冷峻,让人看不出丝毫情绪:“儿子明白,父亲放心。”
沈廷渊似乎还想说什么,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打断了他未尽的话语。苏玉芝慌忙放下汤碗,替他抚背顺气。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递上一杯温水。是沈聿安。
他的动作自然无比,仿佛只是一个孝顺儿子在关心病重的父亲。然而,就在苏玉芝伸手去接那杯水时,他的指尖,状似无意地,极其迅速地擦过了她的手指。
那触碰短暂得如同错觉,却带着一种刻意的、滚烫的力度。
苏玉芝的手猛地一抖,水杯险些再次脱手。她惊恐地抬眼,看向沈聿安。
他却已收回手,目光重新落回沈廷渊身上,仿佛刚才那一下,真的只是无心之失。只有他嘴角那抹转瞬即逝的、极淡的弧度,像毒蛇的信子,在苏玉芝心头舔舐而过,留下冰冷的战栗。
沈廷渊的咳嗽终于平复下来,人也彻底脱力,昏沉地睡了过去。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沈廷渊粗重艰难的呼吸声。
苏玉芝僵立在床边,手指上那被触碰过的地方,像是被火星溅到,灼热难当。她看着沈聿安,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面容冷硬,在昏黄的暮色里,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
他怎么能……怎么能在他父亲面前,在他刚刚做出那般嘱托之后,依旧如此肆无忌惮?
一股巨大的悲愤和绝望涌上心头。她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气氛,转身就想逃离。
“站住。”
沈聿安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苏玉芝的脚步钉在原地,背对着他,浑身冰凉。
他没有立刻说话,房间里只剩下令人心慌的寂静。苏玉芝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她僵直的脊背上逡巡。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得可怕,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父亲的话,你听到了。”
苏玉芝紧紧咬着下唇,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这个家,以后由我做主。”他的脚步声响起,不疾不徐,向她靠近,“你,也是这个家的一部分。”
他的话,像是一块冰冷的巨石,砸在苏玉芝的心上。她听出了那话语里毫不掩饰的占有意味。
“大少爷,”她终于开口,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我是老爷的二太太,是你的小妈。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她猛地转过身,直视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动摇,一丝迟疑。
然而,没有。
沈聿安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怜悯,仿佛在看着一只试图用脆弱翅膀对抗风暴的蝴蝶。
“是吗?”他轻轻反问,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笑意,“那就等着看吧。”
他说完,不再看她,径直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深秋傍晚冷冽的风瞬间灌入,吹动了窗帘,也吹散了房间里浓重的药味,却吹不散那弥漫在两人之间、如同实质的紧张与对峙。
苏玉芝看着他站在窗边的背影,那背影挺拔,孤峭,却带着一种足以摧毁一切的偏执力量。
她知道,沈廷渊那未尽的话语,非但没有成为约束沈聿安的枷锁,反而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那头野兽的牢笼。
最后的屏障,已经出现了裂痕。而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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