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廷渊终究是熬过了那个风雨交加的险夜。
老大夫被仆人半搀半拽地冒雨请来，施针用药，忙活了近一个时辰，才将沈廷渊那几欲断绝的喘息勉强压了下去。天光微亮时，风雨渐歇，沈廷渊也终于陷入了药物作用下的沉睡，脸色虽依旧难看，但至少不再是那骇人的青灰。
沈聿安守了整夜，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神色却不见疲态，只有一种经年累月的冷硬。他吩咐下人仔细看护，又同老大夫去外间低声商议后续的用药方子，条理清晰，处置得当，俨然已是沈家真正的主心骨。
苏玉芝却像是被那夜抽走了魂。她蜷缩在自己房中的椅子里，看着窗外被风雨摧残得一片狼藉的庭院，手腕上那圈已然变得青紫的指痕在晨光下无所遁形，火辣辣地疼，时刻提醒着她黑暗中那令人窒息的一幕。
他怎么能？怎么敢在父亲生死一线、众人惶惶之时，做出那样的事情？那不仅仅是对她的侵犯，更是对病榻上父亲的一种无声的亵渎。这种认知，让她心底发寒，对沈聿安的恐惧中，又掺杂进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憎恶。
然而，更让她感到无力的是，她什么都不能做。不能声张，不能质问，甚至不能流露出丝毫异样。她只能将那屈辱和恐惧死死压在心底，如同咽下一块棱角锋利的冰，割得五脏六腑都在疼。
接下来的日子，沈公馆的气氛愈发凝重。沈廷渊虽然捡回一条命，但身体彻底垮了，大部分时间都昏睡着，偶尔清醒，也是眼神涣散，连说话都困难。药汁几乎成了他唯一的食粮，苦涩的气味终日弥漫在主院。
沈聿安以方便照料为由，将书房暂时移到了主院相邻的厢房。他似乎将全部精力都投注在了父亲的病情和家族事务上，行事雷厉风行，对下人恩威并施，将偌大的沈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在所有人眼中，他是一位克尽孝道、堪当大任的继承人。
只有苏玉芝知道，那平静无波的表象下，潜藏着怎样的暗流。
她每日仍需去沈廷渊房中侍疾，喂药、擦身，尽一个妻子应尽的义务。而沈聿安，也总会在那里。他或是查看脉案，或是低声与大夫交谈，或是仅仅沉默地坐在一旁，目光落在昏睡的父亲身上，神情莫测。
每当这种时候，苏玉芝便觉得如芒在背。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目光的扫视，如同冰冷的蛇信，滑过她的后颈，她的脊背，她端着药碗时微微颤抖的手指。
他不再有逾越的举动，甚至连话语都极少对她说。可那种无处不在的、沉默的压迫感，比任何直接的侵犯更让她心惊胆战。她就像被蛛网黏住的小虫，明知猎手就在一旁虎视眈眈，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这日午后，沈廷渊难得清醒了片刻，精神似乎也好了一些，甚至能靠着枕头喝下小半碗参汤。苏玉芝细细地替他擦拭嘴角，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沈聿安站在窗边，背对着他们，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玉芝……”沈廷渊声音微弱，枯瘦的手轻轻搭上她的手背，指尖冰凉，“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苏玉芝鼻子一酸，摇了摇头：“老爷快些好起来，就不苦了。”
沈廷渊浑浊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窗边那个挺拔却孤峭的背影上，叹了口气：“聿安……性子冷……话也少……但他心里……是看重这个家的……往后……你们……”
他的话断断续续，气力不济，但其中的意味，却让苏玉芝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还在想着“家和”，还在试图将她与沈聿安联系在一起。
就在这时，沈聿安转过了身。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平静地掠过苏玉芝，最终落在沈廷渊脸上。
“父亲放心养病，家里一切有我。”他的语气平稳，听不出喜怒，“小妈照顾父亲尽心尽力，儿子都看在眼里。”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无可指摘。可苏玉芝却在他那看似平静的目光深处，捕捉到了一丝极快的、冰冷的光，像是对她，也像是对沈廷渊那未竟之语的某种嘲弄。
沈廷渊似乎得到了某种安慰，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很快又沉沉睡去。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沈廷渊微弱而规律的呼吸声。
苏玉芝站起身，想将空碗拿出去，却在经过沈聿安身边时，手腕被他突然伸出的手轻轻挡住。
她的身体瞬间僵住，心跳漏了一拍。
他没有用力，只是用指尖虚虚地搭在她的腕间，恰好覆盖在那圈尚未完全消退的青紫痕迹上。指尖带着一丝凉意，与她腕间皮肤相触，激起一阵战栗。
他垂着眼，目光落在她手腕的伤痕上，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温柔的残忍：“这痕迹……倒是淡了些。”
苏玉芝猛地抽回手，像是被毒蛇咬到，连退两步，撞到了身后的茶几，发出轻微的响声。她惊恐地看向床上，幸好沈廷渊并未被惊醒。
她再不敢停留，几乎是跑着离开了房间，将沈聿安那意味难明的目光和空气中残留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统统甩在身后。
回到自己房中，她背靠着紧闭的房门，大口喘息，冷汗涔涔。她抬起手腕，看着那圈淡去的青紫，只觉得那痕迹不是淡了，而是更深地烙进了她的骨血里。
沈廷渊的病，如同一副沉重的枷锁，将她牢牢锁在这座宅院里。而沈聿安，则是那个拿着钥匙，随时可能将这枷锁彻底拧紧，或者……将她推向深渊的人。
药石无灵，救不了沈廷渊日渐衰败的躯体，更解不了她身陷囹圄、步步惊心的困局。这深宅里的每一天，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不知何时，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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