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贾母去世，宝玉黛玉等人皆披麻戴孝，由黛玉主持大局，待沐浴入殓出殡完成后，贾府才渐渐安定。黛玉亦是第一次，跟着凤姐边学便做，身着孝服，又忆起林如海与贾敏，故赔泪不尽，宝玉因贾母离去，自不能顾，又见黛玉操劳过度，泪流满面，日日不得好睡，亦宽慰道：“妹妹少流些泪吧。”彼时贾府四面楚歌，官场上并无依靠，何人不知贾府将败，都不敢来，独北静王爷不顾非议，前来吊丧。因水月庵无人管理，住持净虚前儿圆寂，王夫人因请妙玉师父暂居水月庵，丧事期间，协助料理。妙玉见宝玉黛玉两人，请入庵内，沏茶招待，看两人皆素服寡衣，面色凝重，自己无趣，就念了几篇超度的经文。
宁国府贾珍贾蓉贾蔷在宗祠办事，尤氏许氏仍居家中，打点上下。贾惜春终日独卧房间，或画画写字，或念经颂佛，今贾母离去，不过人的定数，陪哭一会儿，跟着出殡，结束后仍旧回藕香榭。那日贾惜春要去还愿，想起妙玉仍居水月庵，故顺路去瞧瞧妙玉。两人相见，闲谈一会儿，惜春邀妙玉共去庙里还愿，妙玉却以事务繁忙为推辞，还说道：“前儿宝玉黛玉来这里，我看他们哭得很是伤心，今虽早过了头七，只怕他们还是会来。”惜春道：“生死之事，谁又能料。我看他们素日明白，怎么现在这么糊涂，白白地赔光了眼泪。”妙玉道：“到底是亲，动了真情也是有的。照你说的，你不也陪泪了吗？”惜春冷冷道：“我不过是流两滴份内的眼泪罢了。”妙玉道：“你也冷僻太过。”惜春道：“有缘即往无缘去。你怎么比我还呆！”妙玉不愿和她扯，隧送走了她。
惜春前脚刚走，宝玉黛玉便来了，问刚才发生何事，妙玉便把惜春来过之事讲了一遍，黛玉寡寡的，领了几柱香独自烧起来，宝玉还愣在此处，念着惜春说的话：“有缘即往无缘去。”妙玉偷看一眼，也不理论，待二人焚香诵经完毕，黛玉自行回府，宝玉径直往惜春还愿的庙里去。
惜春与老尼姑交谈甚欢，见宝玉来了，便问何事，宝玉把刚刚妙玉所转述的事又说了一遍，宝玉问道：“你如今光顾着念佛打坐还愿，可怕是真要去做尼姑了。”惜春道：“并不可怕，待在那府里，眼看着灭亡才可怕。二哥哥，俗话说百日钻故纸，何日出头时。二老爷又劝你举业发迹了是不？你觉得凭你我又可以改变些什么呢。”宝玉如雷贯耳，不甘地问道：“这世上竟无永恒之美。”惜春接着说道：“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有一瞬。二哥哥，我是铁了心不与他们为伍的，至于何时剃发作了姑子，也是我自愿的。”宝玉叹道：“大姐姐薨逝了，老太太也走了，宝姐姐又因薛大哥的事而烦难，如今连你也…”惜春冷笑道：“何须更问浮生事，只此浮生在梦中。浮华一梦终该醒了。”宝玉呆呆地，想着惜春所言，脚下如千斤重，昏昏噩噩回到贾府。如今大观园里怡红院因通灵宝玉失窃而被关起来，蘅芜苑紫菱洲秋爽斋亦无了主人，唯有两个看园子的丫鬟，只剩潇湘馆黛玉还时常派人打理，还有稻香村，藕香榭，栊翠庵有人居住。贾珍尤氏派人请惜春搬离藕香榭，仍回宁国府住，不料被惜春拒绝。尤氏道：“当年抄检，她与我吵了一架，只怕是还气呢！说什么也不肯回来。”贾珍三番两次派人去请，还说要给惜春说婆家，不想彩屏带回来几缕头发，说惜春已经决意出家，去了尼姑庙了。贾珍尤氏忙叫人去拉回来，彩屏道：“姑娘说谁拦他，就去寻死。”贾珍尤氏亦没想到惜春有如此气骨，便不敢插手。
且说薛姨妈携宝钗宝琴岫烟薛蝌搬离贾府。薛蝌匆匆派人处理薛蟠之事，薛姨妈急忙叫宝钗写信给兄长王子腾。又因宝钗入宫之事无果，如今年龄渐大，亦难找婆家，薛姨妈正为此发难。岫烟百无聊赖，一时不知担心什么，听闻妙玉在水月庵，便想找她见一面，两人不过谈些无关要紧之事，邢岫烟知妙玉为人古怪，便不愿把薛家的烦难向她倾诉。两人淡淡的，邢岫烟坐了没多久便离开了。过几了日，岫烟再来时，见水月庵中热热闹闹，不像妙玉作风，找人往里一打听，才知贾府纨绔子弟喝醉了酒又在这里闹事，吵着要见绝色的妙玉师父，几天一小闹，妙玉烦不过，便回栊翠庵了，留了一封信给岫烟。邢岫烟拆开看，只有短短几行字，讲的是妙玉几日几时将离京归故里。岫烟归家后，把信给宝钗一看，宝钗亦有所疑，但不大理论。
妙玉亦给宝玉黛玉送去离别信，宝玉黛玉决定送别妙玉。便提前一日到栊翠庵，妙玉见宝玉来了，笑颜道：“你来了。”宝玉问道：“你如何就要走了？”黛玉亦站在一旁，妙玉请二位坐下，把贾蓉贾芹之事告诉了二玉，又把前日自己占的卦给他们看，道：“卦术有言：此地气数已尽，不可久留。”宝玉黛玉相视无言，妙玉道：“师父圆寂时同我说，不可归故乡，在此处自有我的缘法归宿。可我待了几年，留到今日，这缘法归宿是离我越来越远了。”黛玉道：“你自己回去，可安全吗？”妙玉早已收拾好行李，手上仍拿着宝玉喝过的绿茶具细细端详，并未听见黛玉所问。宝玉凑上去问：“你要回苏州？”妙玉撇过头去道：“是。”宝玉又道：“明日我和林妹妹送你可好？”妙玉笑道：“不必劳烦你们！”宝玉又道：“妙玉姐姐，你可有兴踏雪寻梅？”妙玉出门一瞧，外头早已白茫茫一片，便点点头。宝玉拉着黛玉，跟随妙玉出门，漫步在梅林之中，妙玉身影缓缓显在一片红梅中，忽而探出头去，几簇梅花间裹拥着美如冠玉的容颜。
次日，宝玉黛玉早早起身，外头下着鹅毛大雪，他们赶至栊翠庵时，老尼姑对他们说：“妙玉师父早早离开了，特留了一封书信给你们，还有一枝红梅。”宝玉黛玉拆开看，是妙玉感谢昨日踏雪寻梅之乐趣，特留了一枝最好看的红梅赠予二玉，送别之情感激在心，只是不愿兴师动众，便偷偷离开了。黛玉笑道：“她还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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