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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锦衣裂:宁府抄籍惊残梦

《红楼梦续:贾宝玉云游记》第一卷《残园泣血》第 1 章锦衣裂:宁府抄籍惊残梦

乾隆二十八年冬,腊月十二。

天还未亮透时,宁国府后巷的青石板路已被薄雪裹住。雪粒子细得像江南织娘筛过的蚕丝,又带着北方寒冬的硬气,借着西北风往人衣领里钻 —— 落在脖子上是凉的,沾在鬓角融化了,就成了湿冷的水痕,顺着皱纹往衣领里渗。张婆子提着半桶热水往角门走,铜提梁被夜霜冻得发滑,她哈出的白气刚飘到眼前就散了,指节捏得泛青,指腹上那道旧年冻疮裂了道小口,沾了点热水蒸发的蒸汽,又痒又疼,像有小虫子在肉里爬。

往日里这个时辰,角门早该开了。小丫鬟们会举着竹扫帚,把门前的雪扫出条三尺宽的路来,连青石板缝里的残雪都要抠干净,露出底下青黑的纹路;守角门的老周头总爱隔着门喊她 “张嫂子,热水先给我舀瓢”,那声音裹着旱烟袋的焦苦味,暖烘烘的,像灶上刚温好的米酒。可今日偏生静得蹊跷,连巷口王记早点铺的梆子声都没传来 —— 往常这时候,“咚、咚” 的梆子声早该绕着巷子转了,混着炸油条的油香,勾得人肚子直叫。

“莫不是老周头昨儿喝多了,还没醒?” 张婆子嘀咕着,枯瘦的手往朱漆角门推去。门轴上的铜活还是前年中秋时上的油,如今早干了,往常推起来总 “吱呀” 响,像老婆子咳嗽时漏了气,今日却没费什么劲,竟轻轻开了道缝。冷风裹着雪沫子灌进来,带着股子冰碴子似的寒气,直往她单薄的棉袄里钻,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往门里瞥了眼 ——

廊下那几盏羊角灯还挂着,是前年元妃省亲时宫里赐的,灯面上绣着 “福寿绵长” 的缠枝纹,金线都还亮着,可今儿一盏都没点。黑沉沉的灯笼罩在廊柱上,像瞎了的眼睛,连灯穗子都垂着头,沾了雪,沉甸甸的。庭院里的积雪没被碰过,平平整整铺了一层,白得晃眼,连个脚印都没有,只有院角那株老梅还立着 —— 去年此时,这梅树早开得满枝通红,花瓣落下来能铺半寸厚,踩上去软乎乎的,还带着甜香;今年却只疏疏落落地缀着几个花苞,青绿色的花萼裹着雪,被压得垂着头,像受了委屈的小丫头。

“怪哉……” 张婆子心里发毛,提着水桶的手又紧了紧。桶底的热水晃出来几滴,落在青石板上,“滋” 地一声,瞬间就结成了小冰粒,连点水痕都没留下。她在宁国府当差快三十年了,从贾珍的媳妇尤氏刚进门时就在 —— 尤氏嫁过来那天,府里摆了三十桌宴席,红绸子从大门一直挂到后园,连廊柱上都缠了彩线;丫鬟们都穿着粉绫袄,手里捧着银盆,盆里的桂圆莲子汤冒着热气,甜香飘得满巷子都是。她还记得尤氏那天穿的嫁衣,水红撒花软缎,裙摆拖在地上,绣着百子图,走一步都要两个丫鬟扶着;贾珍穿着大红吉服,胸前绣着蟒纹,笑得嘴都合不拢,还赏了她两个银锞子,沉甸甸的,压得她手都麻了。

后来贾蓉娶秦可卿,更是热闹。府里连摆了半个月的宴席,夜里灯笼从大门一直挂到后园,红的、黄的、绿的,映得雪都成了彩色的。戏班子在正厅唱《牡丹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的调子飘得满院都是,秦可卿穿着水红撒花袄,坐在贾珍旁边,笑起来眼尾有颗小小的痣,手里还剥着橘子,橘瓣的甜香飘到张婆子跟前提,她都不敢抬头看。可再冷清,也没像今日这样,静得能听见雪落在梅枝上的 “簌簌” 声,连自己的心跳都显得格外响,“咚咚” 地撞着胸口,像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

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忽然听见远处传来 “哒哒” 的马蹄声。那声音起初还远,像是从街东口来的,裹在风里,闷闷的,像敲在棉花上;没片刻就近了,越来越密,越来越沉,像是有无数匹马在往这边跑,蹄子踏在雪地上,“噗嗤噗嗤” 地溅起雪沫子,混着马蹄铁碰着青石板的 “叮当” 声,听得人心里发紧。张婆子慌了,忙把水桶往门后一藏 —— 桶身撞在墙上,发出 “咚” 的一声轻响,她吓得赶紧捂住嘴,枯瘦的手指按在嘴唇上,连呼吸都不敢重了,只从门缝里往外看。

街面上的雪被踏得稀烂,黑一块白一块,像泼了墨的宣纸。一队穿着藏青号服的兵丁正往这边来,号服的领口和袖口都磨出了毛边,却洗得发白,浆得硬挺,看着就透着股肃杀气。每个兵丁肩上都扛着长枪,枪杆是枣木的,油光发亮,枪头却裹着黑布,只露着一点寒光。领头的是两个戴顶戴的官儿,一个穿石青色补服,补子上绣着锦鸡,是五品官;一个穿深蓝色补服,补子上绣着鹭鸶,是六品官。两人都骑着黑马,马身上的鬃毛梳得整整齐齐,马蹄子上裹着防滑的毡子,踩在雪地上,溅起的雪沫子溅到旁边铺子的门板上,留下一个个湿印,很快又结成了冰。

兵丁们手里都拿着铁链子,铁链子在雪光里泛着冷光,每走一步就 “哗啦” 响,像毒蛇吐信。腰间的腰刀悬着,刀鞘是黑色的,上面裹着牛皮,刀鞘上的铜环 “叮当” 响,随着脚步晃来晃去。张婆子看着,腿肚子直打颤,连指头上冻疮的疼都忘了 —— 她活了五十多岁,只在年轻时见过一次兵丁,还是先帝南巡时的护驾兵,可那些兵丁都带着和气,哪像今日这些人,眼神里都带着冷意,像要把人冻住。

“这是…… 这是冲谁家来的?” 张婆子捂住嘴,声音发颤,连牙都开始打哆嗦。宁国府在这条街上住了百十年,虽说这些年不如从前风光,可也是皇亲国戚 —— 贾母是史侯之女,王夫人是王家的小姐,连宫里的元妃都是贾家的姑娘,怎么敢这么明火执仗地带着兵丁来?她想起上个月,赖二还跟她说,贾珍去北静王府赴宴,回来时带了两坛御赐的酒,酒坛子是青花瓷的,上面还印着龙纹;府里还请了戏班子唱了三天,连城里有名的旦角苏玉卿都来了,唱的《霸王别姬》,听得贾珍直拍桌子。怎么转眼就……

正想着,那队人马已经到了宁国府大门前。领头的石青补服官儿勒住马,马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白气裹着马腥味,飘得老远。他从怀里掏出张黄绸子,绸子边缘绣着金线,针脚细密,一看就是宫里的东西。他展开来,手臂伸直,尖着嗓子喊,声音裹在风里,却字字清晰,像冰锥子似的扎人耳朵:“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宁国府贾珍,贪赃枉法,勾结外戚,克扣宗祀银两,私藏违禁之物,着步军统领衙门即刻查抄家产,锁拿贾珍、贾蓉父子归案,其余人等不得阻拦!钦此 ——”

最后一个 “钦此” 刚落,两个兵丁已经上前。他们手里的大铁锤足有碗口大,木柄上缠着防滑的布条,布条都被汗水浸得发黑了。“咚” 地一下,铁锤砸在宁国府那两扇朱漆大门上,声音震得人耳朵嗡嗡响。门环上的铜兽首是康熙年间造的,黄铜浇铸,沉甸甸的,被砸得晃了晃,发出 “嗡” 的一声响,连门楣上的灰尘都震得落了下来,混着雪,落在地上。

门上 “敕造宁国府” 五个鎏金大字,金箔已经有些剥落,露出底下的红木,在雪光里泛着冷光。那五个字还是当年贾代化当差时请人写的,笔力浑厚,如今被雪一盖,竟显得有些模糊,像是也被这一锤震得失了色。

门内终于有了动静。先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噔噔噔” 地从正房方向传来,像是有好几个人在跑,混着丫鬟们的尖叫。最清楚的是小红的声音,尖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来人啊!外面有人砸门!赖管家!赖管家在哪?快开门啊!” 然后是管家赖二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还透着股子傲气,像往常呵斥小丫鬟那样:“慌什么!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宁国府门口撒野?是活腻了不成?”

可没等赖二走到门口,大门 “吱呀” 一声被撞开了。门轴断了一根,“咔嚓” 一声脆响,像骨头断了似的,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台阶下。兵丁们蜂拥而入,手里的铁链子 “哗啦” 响,像一群毒蛇闯进了院子。见人就推,有个小丫鬟没躲开,被一个兵丁推得撞在廊柱上,“哎哟” 一声,手里的铜盆掉在地上,“哐当” 一声,滚出老远,盆里的水洒在雪地上,瞬间就结了冰。

赖二刚想拦,就被一个兵丁按在地上。那兵丁的膝盖顶在他的后腰上,硬邦邦的,疼得他 “哎哟” 一声,眼泪都快出来了。“不许动!奉圣旨查抄,敢拦就是抗旨!” 兵丁的声音粗哑,带着股子烟味,喷在赖二的脖子上,凉飕飕的。

“抗旨?” 赖二挣扎着抬头,雪落在他的脸上,冰凉的,顺着脸颊往下流。他看见门外的官儿和兵丁,脸一下子白了,白得像纸,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官爷…… 官爷是不是弄错了?我们府里可是…… 可是皇亲国戚啊!贾珍老爷是世袭的三品爵威烈将军,怎么会贪赃枉法?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弄错?” 石青补服官儿下了马,踩着雪走进来。他的靴子是黑缎面的,靴底钉着铜钉,碾过地上的雪,留下一个个小坑,雪沫子从钉眼里挤出来,又很快被新的雪盖住。他走到赖二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像冰,连眉毛都是冷的:“贾珍在哪?叫他出来!再磨蹭,连你一起锁了!别以为你是宁国府的管家,就能跟圣旨抗衡!”

赖二张着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想起自己昨天还在跟账房先生对账,看着库房里的银子,心里还想着年底能拿多少赏钱;想起自己平时在府里的威风,小丫鬟们见了他都要低头行礼,连婆子们都要让他三分。可现在,他被按在雪地里,后腰疼得像要断了,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此时的正房里,贾珍刚穿好中衣。那中衣是杭绸的,月白色,领口绣着暗纹,是去年尤氏给他做的 —— 尤氏的手巧,暗纹是缠枝莲,针脚细得像头发丝,摸起来软乎乎的。昨儿夜里他跟几个狐朋狗友喝到半夜,喝的是北静王府送的御酒,酒是琥珀色的,甜丝丝的,后劲却大,现在头还昏沉沉的,太阳穴 “突突” 地跳,像有小锤子在里面敲。

听见外面的吵闹声,他不耐烦地骂:“哪个奴才在外面吵?把他拉出去打二十大板!没看见爷还没起吗?耽误了爷的事,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他一边骂,一边伸手去拿床边的玉如意 —— 那玉如意是和田玉的,白得像雪,是他去年从一个古董商手里买来的,花了五百两银子,平时没事就拿在手里摩挲,玉的温润能压下心里的火气。

可还没等他碰到玉如意,房门 “砰” 地被踹开。门板撞在墙上,又弹回来,发出 “咚” 的一声巨响,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落了下来,落在他的中衣上。两个兵丁闯进来,他们的号服上沾着雪,带进一股寒气,混着外面的风雪味,直往屋里钻。手里的铁链子直对着贾珍就套过去,铁链子上的铁环 “哗啦” 响,带着股子铁锈味,像血腥味似的,呛得贾珍鼻子直发酸。

贾珍吓得一哆嗦,酒也醒了大半,往后退了一步,撞在梳妆台上。台上的银镜掉在地上,“哐当” 一声碎了,镜片溅得到处都是,有一块差点溅到他的脚。“你们是谁?敢闯我的房?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宁国府的贾珍!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你们敢这么对我?” 他的声音发颤,却还想维持着往日的威风,可话一出口,就带着点哭腔,连他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我们是谁?” 兵丁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嘲讽,像淬了冰。铁链子 “咔嗒” 一声锁在贾珍的脖子上,勒得他喘不过气,脖子上的皮肤被铁链子硌得生疼,像被刀子割似的。“奉圣旨拿你!贾珍,你贪的那些赃款,藏的那些书信,如今还想抵赖?别以为你是爵爷就了不起,在圣旨面前,你就是个奴才!跟我们走!”

“圣旨?拿我?” 贾珍被铁链子勒得脸涨得通红,像煮熟的虾子,连眼睛都红了。他挣扎着抓住铁链子,手心被铁链子硌得生疼,留下一道道红印。“不可能!我贾家百年基业,我爹当年跟着先帝打仗,立过功!我怎么会贪赃枉法?你们是假传圣旨!是陷害!是北静王陷害我!肯定是他!”

他想起上个月跟北静王喝酒的场景。北静王穿着亲王蟒袍,坐在上首,手里拿着酒杯,笑着跟他说 “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还给他看了一封密信,说要 “共商大事”。他当时还觉得自己攀上了高枝,以后宁国府会更风光,可现在想来,那哪是什么高枝,分明是陷阱!

“陷害?” 石青补服官儿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本账册,那账册是蓝布封皮的,边角已经磨破了,上面还沾着点油渍,一看就是经常翻阅的。他把账册扔在贾珍面前,账册落在地上,摊开一页,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字,墨迹都还新鲜。“这是从你库房里搜出来的,去年你克扣宗人府的祭祀银两,足足五千两,都花在买小妾上了 —— 那个叫嫣红的,就是你用这钱从苏州买来的吧?这也是陷害?”

他又掏出几封书信,信纸是洒金的,上面的字迹是贾珍的,他认得,那是他上个月写给北静王的回信,说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还有这个 —— 你跟北静王的人往来的信,说要‘共商大事’,这也是陷害?你自己看看!是不是你的字?是不是你写的?”

贾珍的眼睛一下子直了。那账册是他让赖二记的,藏在库房的暗格里,暗格是他亲手挖的,除了他和赖二,没人知道;那些书信是他上个月才收到的,藏在床底下的木箱里,木箱还上了锁,钥匙就在他的腰带里,怎么会被搜出来?他张着嘴,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脖子上的铁链子越来越沉,勒得他心口发疼,连呼吸都困难了,眼前一阵阵发黑。

“带走!” 官儿一挥手,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兵丁们拖着贾珍往外走。贾珍的靴子还没穿,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地板上落了些雪,冰碴子硌得他脚底板生疼,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兵丁们却没停,继续拖着他往前走。他挣扎着回头看,看见自己的中衣被扯破了,露出里面的白肉,像块被扔在地上的肥肉;看见梳妆台上的玉如意掉在地上,摔缺了个角,白花花的玉茬子露在外面;看见墙上挂的字画被扯下来,扔在椅子上,墨汁染了椅套,黑一块白一块的,像极了他现在的处境。

他最喜欢的那幅仇英的《春宫图》也被扔在地上,画轴断了,画纸被雪打湿,晕开一片水渍,图上的美人脸都模糊了,连眉眼都看不清了。那幅画是他花了三千两银子买的,平时都锁在锦盒里,只有高兴的时候才拿出来看,现在却成了这般模样。

“我贾家百年基业!我不服!” 贾珍突然嘶吼起来,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带着哭腔,连嗓子都破了。“我爹是贾敬!我爷爷是贾代化!我们贾家有功于朝廷!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放开我!我要见皇上!我要面圣!我要跟皇上说清楚!”

可没人理他。兵丁们拖着他走过庭院,雪落在他的脸上,冰凉刺骨,顺着脸颊往下流,混着眼泪,又冷又咸。他看见赖二被按在地上,脸贴着雪,嘴角流着血,雪被染成了淡红色,像开了朵小桃花;看见丫鬟们被吓得缩在墙角,有的在哭,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落在雪地上,瞬间就冻成了小冰粒;有的在发抖,牙齿 “咯咯” 响,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还看见自己最喜欢的那只鹩哥,从鸟笼里飞出来,撞在廊柱上,“咚” 的一声,掉在雪地里,扑腾了两下就不动了。雪地上留下一滩血,像朵小红花,很快又被新的雪盖住,只剩下一点淡淡的红印。那鹩哥是他去年从广州买来的,会说 “恭喜老爷”“恭喜少爷”,平时他一进院子,鹩哥就会喊 “老爷回来了”,现在却再也不会叫了。

“蓉儿!贾蓉呢?” 贾珍突然想起儿子,心一下子揪紧了,像被一只手攥住了。他挣扎着往贾蓉的房里看,可那扇门紧闭着,窗户也关着,不知道里面怎么样了。“蓉儿!你在哪?快出来!救爹!爹被人抓了!你快去找人来救爹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哑,最后只剩下微弱的气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连他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其实贾蓉没在房里。

他比贾珍醒得早。听见外面的砸门声,他心里就咯噔一下,觉得不对劲 —— 往常这个时候,府里早就该有动静了,丫鬟们扫地的声音、婆子们说话的声音,混在一起,热闹得很,可今日却只有砸门声和尖叫声,连个劝架的都没有。他来不及穿衣服,只披了件棉袄 —— 那棉袄是宝蓝色缎子的,是去年他过生日时尤二姐给他做的,领口绣着他喜欢的竹叶纹,针脚细得很,尤二姐说竹叶能 “保平安”,还在衣角绣了个小小的 “蓉” 字。

他赤着脚从后窗翻了出去。窗户的插销早就坏了,他一推就开,冷风灌进来,冻得他一哆嗦,牙齿都开始打颤。他躲在假山后面,那假山是去年新堆的,石头是从太湖运来的,上面还留着水痕,摸起来凉飕飕的。石头缝里还长着些枯草,雪落在上面,把他的棉袄都染白了,像盖了层霜,连他的头发上都沾了雪,白花花的。

他扒着石头缝,往庭院里看。看见他爹被铁链子锁着,被兵丁拖着走,他爹赤着脚,中衣破了,头发散乱着,像个丧家之犬。他想喊,想冲出去,可腿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动不了,连嘴唇都冻得发僵,张不开嘴。手心攥出了汗,把棉袄的里子都浸湿了,凉飕飕的,贴在背上,更冷了。

他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跟他爹在府里办宴席。那天来了好多客人,北静王府的长史官也来了,还送了他一把玉扇子。那扇子的扇面上画着 “寒江独钓图”,是江南有名的画师画的,扇骨是象牙的,摸起来温润,还带着淡淡的香味。他穿着新做的宝蓝色缎子袄,跟丫鬟们调笑,手里拿着玉扇子,扇来扇去,觉得自己威风得很。

宴席上的酒是江南运来的女儿红,琥珀色的,甜丝丝的,喝在嘴里暖暖的。他爹坐在上首,跟客人们喝酒聊天,笑着说 “等过了年,就给蓉儿捐个五品官,让他也当当差”。客人们都跟着附和,说 “少爷有福气”“宁国府要更风光了”。那时候,他觉得日子就该这么过下去,永远都是热热闹闹的,永远都有花不完的银子,永远都有人奉承他。

可现在呢?

宴席的桌子被兵丁们掀翻了,那是紫檀木的桌子,是他爷爷留下来的,平时都舍不得用,只有贵客来的时候才摆出来。现在摔在地上,发出 “咚” 的一声响,桌面裂了道缝,像张着嘴在哭。盘子碗碎了一地,青花瓷的碎片在雪光里泛着冷光,像一把把小刀子。酒洒在雪地上,变成了淡红色的水,慢慢渗进雪里,不见了,连点甜香都没留下。

他的玉扇子,上个月跟人赌钱的时候输掉了扇骨,只剩下扇面,被他扔在抽屉里,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他的宝蓝色缎子袄,现在披在身上,却挡不住寒气,冷风从领口灌进来,冻得他骨头都疼;还有他爹说的五品官,现在连影子都没有了,别说当官,能不能保住命都不知道。这一切,都像这场雪一样,看着好看,一捏就碎了,什么都剩不下。

“爹……” 贾蓉捂住嘴,不敢出声,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雪地上,瞬间就冻成了小冰粒。他看见兵丁们往他的房里闯,听见里面传来 “哗啦” 的翻东西声 —— 那是他的书桌被掀翻了,书散了一地,笔墨纸砚都摔在了地上,墨汁洒在他的被子上,黑一块白一块的。他藏在枕头底下的那包银子,是他准备偷偷给尤二姐的,足足五十两,是他攒了三个月的月钱,现在肯定也被搜走了。

他想起尤二姐,心里像被针扎了似的,疼得厉害。尤二姐在城外的别院住着,上个月他还去看过她。那天天气很好,没有雪,阳光暖暖的,尤二姐坐在窗边绣荷包,手里拿着针线,一针一线地绣着鸳鸯。她看见他来,笑得眼睛都弯了,把荷包递给他,说 “给你绣的,戴着保平安”。那荷包是水红色的缎子,上面绣着一对鸳鸯,针脚细得很,还带着尤二姐身上的香粉味,淡淡的,很好闻。他现在还把荷包放在棉袄口袋里,被雪打湿了,沉甸甸的,贴着他的胸口,还带着点余温。

尤二姐身子弱,冬天总怕冷,别院里的炭火不多,她总说 “能省就省”,舍不得多烧。现在兵丁们抄了宁国府,会不会去别院找她?她一个弱女子,没了宁国府的庇护,可怎么活?要是兵丁们找到她,她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哭?

正想着,忽然听见假山后面有脚步声。贾蓉吓得一哆嗦,赶紧往石头缝里缩了缩,把脸贴在冰冷的石头上。石头上的雪融化了,流进他的衣领里,凉得他打了个寒颤,连头发都竖起来了。他看见两个兵丁提着铁链子走过来,他们的靴子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 响,像咬在骨头里似的。

“听说贾蓉那小子也不是好东西,跟他爹一样,贪花好色,整天跟丫鬟们鬼混,得把他找出来,一起带走!” 一个兵丁说,声音粗哑,带着股子不耐烦。

“可不是嘛!刚才官爷说了,要是找不到贾蓉,就把他娘尤氏抓起来,看她招不招!尤氏一个妇道人家,肯定经不住吓,一吓就什么都招了!” 另一个兵丁说,声音里带着幸灾乐祸,像在看笑话。

贾蓉的心跳得更快了,“咚咚” 地像要跳出胸口,连耳朵都在响。他屏住呼吸,连气都不敢喘,把脸埋得更深了,石头的冰凉透过脸颊,传到心里,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雪落在他的头发上,融化了,顺着脸颊往下流,又冷又痒,可他不敢动,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他听见兵丁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仿佛就在他的耳边,他甚至能闻到兵丁身上的汗味和铁锈味,混在一起,很难闻。他能看见兵丁的靴子,黑布面的,上面沾着雪和泥,靴底的针脚都磨平了。

“这边没有,去那边看看!假山后面搜仔细点,别让他跑了!这小子肯定藏起来了!” 一个兵丁说,手里的铁链子 “哗啦” 响了一下。

“好,要是找不到,就去佛堂找尤氏!我就不信,她能不说!一个妇道人家,还能硬得过铁链子?” 另一个兵丁说,脚步声渐渐远了。

贾蓉松了口气,瘫在石头后面,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棉袄的里子贴在背上,冰凉的,像敷了块冰。他看着庭院里的兵丁,看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宁国府,忽然觉得,这一切就像一场梦。一场他做了二十多年的富贵梦,梦里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穿不完的绫罗绸缎,有丫鬟伺候,有客人奉承,有爹的庇护,有尤二姐的温柔。可现在,梦醒了,醒得这么疼,这么冷。

佛堂里,尤氏抱着惜春,坐在蒲团上。那蒲团是锦缎的,绣着莲花,粉色的花瓣,绿色的叶子,已经被坐得有些塌陷了,棉花都快露出来了。

佛堂里的香还在烧着,是檀香,一缕缕青烟往上飘,绕着供桌上的观音像,慢慢散开,整个佛堂都弥漫着淡淡的香味,能让人稍微平静一点。观音像是汉白玉的,是贾珍去年从杭州请来的,像高有三尺,观音的脸很白,眉眼很温柔,手里拿着净瓶,瓶里插着柳枝。像前摆着两个烛台,是黄铜的,上面刻着花纹,蜡烛已经快烧完了,烛泪堆在烛台上,像凝固的眼泪,黄澄澄的。

惜春坐在尤氏怀里,手里拿着一串佛珠 —— 那佛珠是沉香木的,黑亮亮的,上面有她常年捻动的包浆,每颗珠子都很光滑。她低着头,一声不吭,只是不停地捻着佛珠,手指纤细,却很稳,佛珠在她的手指间转动,发出 “沙沙” 的轻响,很有规律。

“惜春…… 别怕……” 尤氏的声音发颤,她的手在发抖,紧紧抱着惜春,指甲掐进了惜春的衣服里 —— 惜春穿的是浅青色袄子,是她上个月给做的,布料是松江府产的细布,软乎乎的,现在被掐得皱了一团。可惜春像是没感觉到似的,只是不停地捻着佛珠,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水,没有一点波澜。“你爹他…… 他不会有事的,肯定是弄错了…… 官爷们查清楚了,就会放他回来的…… 我们宁国府这么大的家业,不会有事的……”

她说着,自己都觉得没底气。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微弱的气音,连她自己都快听不见了。她知道,这只是自我安慰,官爷们带着兵丁来,拿着圣旨,怎么会弄错?可她不敢想,不敢承认,只能这么骗自己,也骗惜春。

惜春抬起头,看了尤氏一眼。她的眼睛很亮,像雪地里的星星,可眼神里却没有一点害怕,只有一种淡淡的冷漠,像佛堂里的青烟,轻飘飘的,却透着股疏离。“弄错?” 她轻轻说,声音很细,却很清楚,像落在雪上的羽毛,没有一点重量,却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娘,你忘了秦可卿嫂子死的时候,托梦给你说什么了?她说‘登高必跌重’,说‘盛宴必散’,说‘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现在元春娘娘没了,迎春姐姐也嫁了,这‘三春’,不就快尽了吗?宁国府的日子,早就该完了。”

尤氏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块石头砸中了,沉得厉害,连呼吸都觉得困难。秦可卿托梦的事,她一直记着,只是不敢想,不敢提,像埋在心底的一根刺,一碰就疼。那时候秦可卿刚没,她夜里梦见秦可卿穿着素白宫装,站在她面前,头发挽得很整齐,没有戴首饰,脸色很白,眼神很平静。秦可卿跟她说 “宁国府的好日子不多了,要早点做打算”,说 “要多积德,多行善,或许还能留条后路”。

那时候她还觉得,宁国府这么大的家业,贾珍是世袭的爵爷,贾蓉也长大了,怎么会说没就没?怎么会完了?她觉得秦可卿是在吓唬她,是她想多了。可现在,外面的兵丁声、砸东西声、贾珍的嘶吼声,像一把把刀子,割着她的心,让她不得不承认,秦可卿说的是对的,宁国府的日子,真的要完了。

“不许胡说!” 尤氏捂住惜春的嘴,她的手很凉,带着檀香的味道,贴在惜春的嘴唇上,凉得惜春微微皱了皱眉。“你还小,不懂这些…… 这都是封建迷信,不能信的…… 你爹他会没事的,我们宁国府也会没事的…… 我们还有家产,还有亲戚,总会有办法的……”

可惜春轻轻推开她的手,又低下头捻佛珠。佛珠在她的手指间转动,速度比刚才快了一点,“沙沙” 的声音也更清楚了。“我懂。” 她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像佛堂里的檀香,虽然淡,却很持久。“去年我跟宝哥哥去栊翠庵,妙玉师父给我看了相,说我‘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那时候我还不明白,现在我懂了。这荣华富贵,本来就是假的,就像这雪,看着好看,太阳一出来,就化了,什么都剩不下。就像这佛珠,捻来捻去,最后还是要回到原点。”

尤氏说不出话来。她看着惜春小小的脸,看着她手里的佛珠,忽然觉得,这个女儿,比她还清醒,比她还勇敢。惜春才十二岁,本该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看透了这荣华富贵的虚妄。而她,活了三十多年,在宁国府当了这么多年的奶奶,却一直自欺欺人,不敢面对现实。

她想起自己刚嫁进宁国府的时候,贾珍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时候他虽然也荒唐,可还顾着点家业,会跟她商量府里的事,会关心她的身体。那时候贾蓉还小,才五岁,会甜甜地喊她 “娘”,会把手里的糖分给她吃,会跟在她后面跑。那时候宁国府虽然不如从前风光,可也还算安稳,库房里的银子还够花,丫鬟婆子们也还忠心。

可后来,一切都变了。贾珍越来越荒唐,把府里的银子拿去买小妾,拿去赌,拿去给北静王送礼,对府里的事不管不顾;贾蓉长大了,却跟他爹一样,游手好闲,不读书,不习武,整天跟丫鬟们调笑,跟他爹一起喝酒,把府里的规矩都忘了;府里的银子像水一样流出去,库房里的绸缎越来越少,首饰盒子里的珠宝越来越旧,连丫鬟婆子们的月钱都快发不出来了。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说,不敢管,只能忍,只能等,希望日子能好起来。可现在,连忍的机会都没有了。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有兵丁的呵斥声,“快把东西搬出来!别磨蹭!耽误了时辰,仔细你们的皮!”;有丫鬟的哭声,“我的镯子!那是我娘给我的陪嫁!你们不能拿!”;还有东西被砸坏的 “哐当” 声,像是瓷器碎了,又像是木头裂了,混在一起,吵得人头疼。

佛堂的门被风吹得 “吱呀” 响,雪从门缝里飘进来,落在供桌的锦布上 —— 那锦布是明黄色的,是元妃省亲时赐的,上面绣着龙纹,金线都还亮着,现在落了雪,留下一个个小小的白印,像溅了墨的宣纸,很难看。

“娘,” 惜春忽然说,她的声音很轻,却能盖过外面的吵闹,像一缕青烟,飘进尤氏的耳朵里,“你听,外面的雪下大了。”

尤氏侧耳听了听,果然听见 “簌簌” 的下雪声,比刚才更密了,像春蚕吃桑叶,细细的,却很响,连佛堂里的檀香都盖不住。她走到窗边,撩起窗帘的一角往外看 —— 窗帘是素色的纱,上面绣着兰草,绿色的叶子,白色的花,被风吹得飘起来,像兰草在动。

庭院里的雪已经积得很厚了,足有半尺深,兵丁们的脚印在雪地上踩出密密麻麻的坑,像蜂窝似的,黑一块白一块的。贾珍被兵丁们拖着,已经走到了大门外,他的头发散乱着,沾了雪,像个疯子,中衣被雪打湿了,贴在身上,露出里面的骨头架子,看着很可怜。他还在嘶吼着什么,可声音已经小了很多,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只能听见 “我不服”“放开我” 几个字,像蚊子叫。

大门上方的 “敕造宁国府” 匾额,已经被雪完全覆盖了。那五个鎏金大字,曾经那么耀眼,在阳光下能晃人的眼睛,现在却被雪盖得严严实实,再也看不见了,只剩下一片惨白,像一块巨大的墓碑,立在那里,冷冷地看着这个崩塌的家族,没有一点同情。

尤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眼泪落在手背上,冰凉的,顺着手指往下滴,落在衣襟上,打湿了布料。她想起刚嫁进宁国府的时候,贾珍还会跟她一起在庭院里看花;想起贾蓉小时候,会拉着她的手,让她讲故事;想起秦可卿在的时候,会帮她打理府里的事,会跟她说话解闷,会提醒她注意身体。可现在,这一切都没了。贾珍被抓了,贾蓉不知道躲在哪里,秦可卿没了,宁国府也快没了。

“惜春,” 尤氏转过身,抱住惜春,把脸埋在惜春的头发里,头发上有淡淡的皂角味,是她昨天给惜春洗的头,“以后…… 以后我们该怎么办?我们没有家了…… 我们去哪里?”

惜春没有回答。她只是抬起头,看着供桌上的观音像,手里的佛珠还在不停地捻着。佛堂里的香还在烧着,青烟袅袅,绕着观音像的脸,慢慢散开,像是在为这个即将崩塌的家族,做最后的祈祷。蜡烛烧完了,“噗” 地一声灭了,佛堂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雪光,透着点冷亮,照在观音像上,让观音的脸看起来更白了。

雪还在下。

宁国府的每一个角落,都被雪覆盖了。正房里的账册、书信被兵丁们捆起来,用麻绳捆得紧紧的,绳子勒进纸里,留下一道道印子,扛在兵丁的肩上,账册的纸页被风吹得 “哗啦” 响,像在哭;库房里的绸缎、玉器被扔在地上,雪落在上面,像是给这些曾经的珍宝,盖了层白被子 —— 那匹月白色的云锦,是尤氏准备给惜春做嫁妆的,上面绣着百子千孙图,是她托人从江南买来的,花了两百两银子,现在被兵丁踩在脚下,沾满了雪和泥,百子图都看不清了;那对玉镯,是她嫁进来时娘家给的陪嫁,玉质温润,现在被扔在地上,摔缺了个角,白花花的玉茬子露在外面。

庭院里的老梅,被雪压得更低了,那些没开的花苞,青绿色的花萼裹着雪,看起来更可怜了。不知道这些花苞还能不能等到开花的那天,也许等不到了,就像这个家族一样,还没等到下一个春天,就已经败落了。

贾蓉还躲在假山后面。他看着贾珍被押上囚车,囚车是木头的,黑色的,车轮上裹着毡子,慢慢远去。车轮碾过雪地上的脚印,留下两道深深的辙,像刻在雪地上的伤疤,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街的尽头,再也看不见了。

他看着兵丁们开始搬府里的东西,一箱箱的银子,用木箱装着,上面还贴着封条,写着 “宁国府库银”;一捆捆的绸缎,各种颜色的都有,红的、绿的、蓝的、白的,被兵丁们扔在马车上,堆得像小山似的;一件件的玉器,玉如意、玉镯、玉佩,被兵丁们用布包着,放进袋子里,袋子鼓鼓的,看起来很重。马车装得满满的,车轱辘都快压垮了,发出 “咯吱咯吱” 的响,像是在抱怨。

他知道,这些东西,再也不属于宁国府了,再也不属于他了。以后,他再也不能穿着宝蓝色的缎子袄,拿着玉扇子,跟丫鬟们调笑;再也不能喝着江南的女儿红,吃着山珍海味;再也不能去城外的别院,看尤二姐绣荷包,听她说 “保平安”。以后的日子,不知道会是什么样,也许会像街上的乞丐一样,吃不饱,穿不暖,也许会更惨。

张婆子还躲在角门后。她看着兵丁们搬完东西,看着官儿们骑马离开 —— 石青补服官儿走在最后,他回头看了一眼宁国府的大门,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冷漠,像看一件没用的东西。看着宁国府的大门被重新锁上,贴上了封条 —— 封条是黄色的,上面盖着 “步军统领衙门” 的红印,红印很清晰,在雪光里显得格外刺眼,像一道血痕。

她提着那桶已经凉了的热水,慢慢走出来。雪落在她的头上,肩上,像是要把她也变成一座雪人。水桶里的水结了层薄冰,用手指一敲,“咚咚” 响,她的手冻得发紫,指头上的冻疮又开始疼了,像有小虫子在咬。

“宁国府…… 就这么没了?” 她喃喃地说,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无影无踪。她想起自己刚进府的时候,还是个十七岁的小丫头,梳着双丫髻,穿着粗布袄,什么都不懂,是尤氏的陪房教她做事,教她规矩;想起自己第一次拿到月钱的时候,高兴得一夜没睡,把银子藏在枕头底下,摸了又摸;想起自己看着贾珍娶尤氏,看着贾蓉出生,看着贾蓉娶秦可卿,看着宁国府的繁华,也看着宁国府的衰落。她在宁国府待了一辈子,把宁国府当成了自己的家,现在家没了,她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雪还在下。

整个京城都被雪覆盖了。远处的皇宫,琉璃瓦上盖着雪,像披了件白披风,看起来很庄严;近处的胡同,屋檐下挂着冰棱,像水晶帘子,长长的,垂在半空中,阳光照在上面,闪着光。宁国府的这场抄家,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一圈圈涟漪。可这涟漪,很快就被大雪覆盖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隔壁史家的灯笼灭了,平时这个时候,史家的灯笼早就亮了,红红的,很热闹;对面王家的大门关得紧紧的,连门环上都挂了锁,像是怕被连累。没人敢出来看,没人敢说话,连巷子里的狗都不叫了,只有雪,默默地落着,掩盖着一切,掩盖着宁国府的悲剧,也掩盖着人们的恐惧。

只是那些经历过这场抄家的人,永远不会忘记。忘记贾珍的嘶吼,忘记贾蓉的恐惧,忘记尤氏的眼泪,忘记惜春的冷漠,忘记那扇被砸开的大门,忘记那被雪覆盖的 “敕造宁国府” 匾额,忘记这场把百年基业碎成残梦的大雪。

腊月十二的雪,下得很大,很冷。它不仅覆盖了宁国府的繁华,也预示着,一个时代的落幕,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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