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一切变得朦胧起来。
一位少年从地上爬起来,泥土被鲜血胡乱涂抹在他的脸上,身上,头发上,以至于那张俊秀的面容都有些看不分明。
喧嚷,动乱,沉寂。
灯火,刀光,炼狱。
小小的孩子被大人捂着嘴慌忙塞进平时捉迷藏最爱的地方,看着转身离去的背影,来不及呼唤——
刀光,一道又一道。再平庸不过的招式,坠在霹雳弹的声音后面,落在人的身上。
一道又一道,一人又一人。被砍中的人是谁?上一个是谁?下一个又是谁?
血,很多血。在断壁残垣里涂抹覆盖,死去的肢体随意散落着,堆叠着,交错着,仿佛炼狱一般。
青衣少年怔然立在原地,内心被疯长的情绪拉扯着,撕咬着,叫嚣着,倏而一切沉寂下去,一片空茫里他意识到一—
我已经没有家了。
泪水。
晶莹的泪水坠落在一片血色里。
是噩梦吗?会醒吗?
黑衣队长居高临下地走近他,语气嘲讽:“都进了魔教了,还装什么正人君子!上头交代的是灭门,偏你假好心,放了那家两个小姑娘。”他招了招手,旁边立刻走来一个魔教小兵,手里提着什么,被小队长一把抓过丢在跳跳面前的地面上。
“念在你第一次出这种任务,我及时发现,给你解决了,再有下次,魔教也容不下你了!”
两颗幼小的头颅滚落在地上,鲜血,泥土,狼狈得和这少年一样,可她们已经永久失去了生命。
我还能如何做呢?
我本来也算不得正义了。
……
从睡梦中淡然醒来的跳跳,抹掉眼旁的两行清泪,怔了怔,古早的记忆又同海啸般席卷着他的神经,使他头痛欲裂。
他第一次见到人的尸体,是在父母生前的最后一个月。
那日他在堂前蹋鞠,那球是客人赠的稀罕玩物,染成绛色的牛皮填充锦鸡羽毛,正在阳光下一路招摇着引他跑过走廊,令他耳中钻进父亲的一声长叹。
他推开房门,猝不及防目睹庭院里四具尸体时,不由得想到了前些日子被家丁挖出的莲叶根茎,也是这般烂污地横在青石砖地上。
一旁和面色凝重的父亲讲话的,是青龙门的弟子奉彰,天青色的衣袍上残留着昨夜激斗的痕迹。
“齿缝里藏着毒药,尸身一个时辰就黑成这样,猜想是黑虎崖的断肠草。”那个眼睛狭长、白面无须的青年说,“一句话都撬不出,手段太阴毒。”
见父亲点头,他继续说:“来人轻装潜入,武功又不够格,难不成是为了盗窃,或绑架?”
“黑心虎在洞里龟缩了三年,怕不是七剑合璧后半条命都没了,只能使些下作手段。”另一名弟子闻声补充道。
“诸位是否听说过暗堂?相传是黑心虎的眼睛耳朵,渗入江湖各处,精耕细作,刺探、谣谶、离间、暗杀,不一而足。
“这张网被他一人攥得死死的,没人见过暗堂堂主的面貌。”
“哪怕真有暗堂,青龙门又有何惧。”朗声说话的人是个官家子弟,身着百蝶绣的锦袍,佩剑也嵌着璆琳。
“黑心虎最怕雷电之力,正应了《淮南子》里的老话,天神莫贵于青龙,吐云啖雷,至仁至灵,专门降服妖魔。”
“好了。”父亲轻声击掌,门徒们吱喳的议论顿时止住了。
“今年大旱,井泉多涸,本就人心惶惶,今日之事恐不止于此。稍后我将修书给其他六剑,请诸位分头寻觅,速去速回。”
他看到站在前方的奉彰,又吩咐道:“从今日起,你安排夜巡,务必小心,加强守备。”
那青年露出一个会心的浅笑,抱拳离去。那笑容至今还盘踞在他脑海里,栩栩如生,如同枷梢磨砺着他的血肉—一日后证明,这是父亲犯下的一个错误。
他记得那个夜晚空气的异样。睡前他躺在床上,一阵轻风突然吹开了窗户,那风竟是清凉湿润的,和过去整个夏天迥然不同。
片刻后,他看到一颗赤色流星划过窗外,朝着他的方向坠落;下一瞬间,整个夜幕都布满了流星,如灿烂的光雨照亮了他的脸庞和眼眸,直到所有所有亭台楼榭升腾起火海,他才意识到,那是成千上万支箭矢。
他并没有亲眼看到他们口中的魔教教主是何人,何模样,只是从来传信的魔教小兵口中听到的那句:“匣中龙泉,终为祸根。择日提三尺青光,送上黑虎崖,可保族人平安。”
这个被诅咒的节岁,缸中井里没有多余的一滴水,大火以摧枯拉朽之势蔓延,母亲紧紧搂住他的肩膀,裹挟着他一路狂奔,令他在怀抱中几乎无法呼吸。
“这条地道走到后山,会有人接应你。”
……再后来,青龙门覆灭后短短数日,魔教便一涌而出,渗入了这座城池。街市依旧,虽然比往年冷清得多,肉铺摆不出像样的猪羊,酒坊前的吆喝声淡而无味,成群游乐的闲人更是罕见了。阴差阳错之下,城里分舵掌管后勤的队长招兵,见他年龄小,言谈模样也拿得出手,便命他在魔教做个伴当跑腿的小厮。
十月的一个清晨,栖凤山的枫叶几经霜打,如鲜红的血连成一片。一条白练般的瀑布自崖顶垂下,他屏住呼吸,纵身跃入冰冷的潭水,果然在水底发现了一个铜匣。提着青光剑破水而出时,他隐隐听到了蛟龙的低吟。
他从坊间传闻得知,真正的青光剑,青龙派门主提前一个月便藏匿了起来。可没想到竟在距离黑虎崖咫尺之遥的地方,也许冥冥之中它如磁石般,指引自己回到了这里。
可是现在呢?仿佛是话本里的桥段,家破人亡,隐姓埋名,等待一朝复仇成功,剧情在这里戛然而止。
话本并未写完,他也并未复仇成功,被关押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牢里。是因为什么呢?他也开始迷惘了起来。两日前,同为七剑传人的神医逗逗竟拿着魔教令牌将他从水牢中移出,换了一个普通牢狱,使得自己如今还有得地方可以和衣睡下。他质问过逗逗为什么这么心甘情愿的为魔教做事,还背着那魔头给自己疗伤,而他却只提了跳跳最在乎的那个名字,瑶儿。他告诉自己是瑶儿一直在两方游走,如行走刀尖儿却不在乎自身得失。她有她的追求,她的想法,却不愿意看得两败俱伤。他明明可以恨她,恨她欺骗自己,隐藏自己身份,恨她逢场作戏,可是那晚在营中她的无声回应,以及甘愿为救那魔头舍身的反应,都已经证实了,她好似从未掩饰过,她对魔教的衷心,对自己仇人的坚定。
千算万算,是自己没有算到,那对她动了情的心。
思绪在一阵铁链划过门栓砰砰落地的声音中戛然而止。昏暗中,那人步子踩在干草堆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魔头,你又为何事?”
“是我。”来人声线细柔,与这污秽之处格格不入。
跳跳猛然抬头,眼中映出那本以为不可能再见到的面孔,陌生,却又熟悉。女子身着魔教高层才拥有的鎏金暗纹玄袍,头戴兜帽,正挽着一木盒,跨步走进牢房中来。
那个名字欲脱口而出,却又临了在齿间变了样。
“圣女…”
“护法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几日不见倒还与我越发生疏了。”女子语气轻盈,带着几分逗趣,缓解了二人之间凝重的气氛。她从木盒中端出碗药来,本欲递给他,却又学着他当时那般,用勺子兜起一瓢,放到嘴边吹了吹,“我试过了,不烫了。”
“你的伤……可好了吗?”那人咬着嘴唇,许久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他没有资格在她面前发脾气,责怪她,不管是从身份,还是立场。毕竟,那夜,是他将她洞穿,让她危在旦夕。他怎么样都是于她有愧的。
“放心吧,有逗逗在,这次好的很快。”她又将药勺伸向他的嘴边,“这也是我叫逗逗开的药,喝了,大体上就无碍了。除了……”除了教主当初给他的那一招黑心煞掌。那确实是她无能为力的事情,那煞气也只有他们父子两人懂得如何消除。她看着他喝完那一药匙,将碗置于地上。
“对不起。”白瑶眼眸微垂,不忍看他。“我不该骗你,有些事,我不得不做。”她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心中有怨,但你若信我,我定还你一个真相,一个当年青龙门的真相。七剑,我不会动,但教主,一定要赢。”
虽然看不见那人表情,跳跳却能从话语中感受到那人的真诚与坚定。她定是不会骗他的,他这样想着,惊讶于她小小身躯中,竟有如此魄力,在这魔教之地竟也能生得如此重情重义的女子。
但相比于这,跳跳更在意的另有其事。
“你刚刚说,青龙门的……真相?”这是他在魔教卧底十年都不曾探听到的秘密。与其说是秘密,不如说根本是无处可查。他处心积虑,一步步向上爬,终于获得黑心虎的信任,做了他身边的护法。即使如此,却也未曾从他的藏书阁中查到关于当年青龙门的具体记载。有的,也只是寥寥几句:青龙门败于魔教,遂灭门。
“是的。那件事本就有蹊跷。”在她的记忆中,当年教主被七剑合璧重伤之后,虽有意逐个将七剑击破,以取得名剑,但终因顾虑到麒麟出现是否还有其他条件,尚且还需并没有下过屠门的命令。“我可以肯定的是,教主,绝不是你复仇的对象。”
男子仰头,将碗中已凉的药一口吞下。不知是良药苦口,还是哀愁与怨恨的交织,亦或是对眼前女子的无端信任和父母亡故的真相探寻,让他心如乱麻,久久不能平复。
“跳跳,我们,可以不是敌人吗。”她的问句,不带一丝疑问的语气。无论是出自什么,骗他也好,真心也好,白瑶明白,拉拢越多的七剑,日后实现目的的可能性就越大。只是这中间难免要有人做牺牲,这个人,也断不会是她在乎的那两个人。
“我已经在教主那里,征得了你的关押权。如果你想好了,便来找我吧。”她的手指攀上他紧握的拳头,在他嵌着指甲的红印的手掌放下了一枚令牌。
青年哑然,目送着她的离去。
爹,娘,我到底,该怎么办?
bb不急 以后一定安排一场女主和教主的感情戏好不好啦 小虎莫吃醋版(发出猥琐的笑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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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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