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午后,医馆没什么病人,逸尘便出门散心。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救命!救命啊!”
他朝着声响跑去,只见芦苇荡边,一个个小小的身影正在水中拼命扑腾。情况危急。来不及多想,逸尘纵身跳入河中,冰凉的河水瞬间漫过脖颈,他奋力游向孩子。夹住孩子抱在怀里向岸边游去,但孩子受了惊,四肢胡乱地挥舞。
慌乱间,手肘重重地顶在了逸尘的太阳穴上。他脑袋一阵眩晕,两人差点沉了下去。
“小黑!我的儿!” 岸边传来妇人凄厉的哭喊。
逸尘抱着孩子狼狈地爬上河岸,湿透的长发黏在苍白的脸上。他剧烈喘息着将孩子平放在地,左手下意识抚着孩子的胸膛,右手三指搭上孩子腕脉。
岸边,孩子的母亲早已吓得瘫倒在地,泪流满面,嘴里不停念叨:“菩萨保佑... 菩萨保佑...”
逸尘将怀里的孩子交给妇人,安慰道:“大姐,孩子没事,就是受惊了,夜间可能会发热,你可以去药铺里抓些安神的药。”
“我的儿,你吓死娘了。”妇人将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听见逸尘的话,抹了抹眼泪,“小哥,要不是你,我家小黑就——”说着就要给逸尘跪下磕头。
逸尘连忙按住她的肩膀,湿透的长衫往下淌水:“我是个大夫,治病救人是应该的。孩子落了水,还是赶紧回去给他换身衣服吧。”
“对对对,谢谢大夫。”妇人将孩子抱紧,匆匆向家中跑去。
风裹着水汽掠过芦苇荡,身上的衣服湿嗒嗒的,逸尘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太阳穴突突直跳,逸尘按着太阳穴,想要回去换身衣服,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下倒去。
一些被尘封已久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这时,天空中乌云愈发厚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打在水面上,溅起层层水花。逸尘缓缓睁开眼,眼神空洞地望着翻涌的乌云。安静了几息,他猛地撑起身子,不顾漫天的雨水,跌跌撞撞朝着鹤府的方向狂奔而去。
暴雨如注,雨幕在暗沉的天色下愈发显得苍茫,将远处的楼阁切割成模糊的碎块。鹤栖指尖捏着银剪,正在修剪案头那盆墨兰的枯叶。青瓷花盆里的兰草生得极整齐,每片叶子的角度都被她仔细修正过,连新抽的嫩箭都用细竹小心固定了方向。烛火在窗棂间摇曳,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着暴雨的呼啸而微微晃动。突然,窗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落地声,和三年前那人每次夜归时的脚步声分毫不差。银剪在叶尖顿住,她指腹摩挲着冰凉的剪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谁?”鹤栖站直起身,背对着窗户,冷声道。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裹挟着熟悉的药香。
"小姐。" 沙哑的嗓音里裹着潮湿的雨意,陌生又熟悉。
鹤栖猛地旋身,将他按在窗框上,手中的剪刀顺势贴在了他的喉结上,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线。烛火昏黄的光晕里,映见他苍白的脸与湿润的睫毛:“你是谁?”
逸尘骨节分明的手指覆上她握着剪刀的手,温热的掌心贴着她发凉的皮肤,喉结在刀刃下滚动,一字一句道:“您的影卫,承影。” 他的目光直直地望向鹤栖的眼睛,仿佛要将三年空白一寸寸填满。
“你恢复了记忆还敢出现在我面前?”鹤栖冷笑,刀尖又压下几分,温热的血顺着刀刃滑落,沾染了两人的手指,“胆大了不少。”
“小姐,我是您的影卫。”逸尘的声音坚定,尽管喉间刺痛,却丝毫没有退缩,“失忆的日子里,我以逸尘的身份活着,可心底总有个模糊的影子,牵引着我。只要能回到您的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可是我现在不需要你了。”鹤栖冷酷道。
逸尘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但他依旧握住鹤栖的手,不肯松开。
“我已经习惯了没有你的日子。你凭什么认为,你还能回到从前?”
逸尘咬紧牙试图平复内心翻涌的情绪,他目光始终紧锁着鹤栖,“过去的三年,是我此生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但我对您的心意,从未有过一丝改变。”他的声音微微发颤,“求小姐,赐我往后的岁岁年年。”
鹤栖静静地看着他,“在阳光下生存不好吗?做一个受人尊敬的大夫不好吗?”
逸尘微微一怔,没想到鹤栖会突然问出这样的话。
“做大夫,确实能救人于病痛,受人尊敬。在失忆的那段日子里,以逸尘的身份生活,我也体会到了这份平凡的意义。”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柔和而坚定,“但小姐,您于我而言,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即便能在阳光下安稳度日,可若没了您在身边,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鹤栖的睫毛微微颤动,“你这话说得倒是好听,可你可知,你如今回来,又将打乱我多少计划。”
“请小姐责罚。”
“你想好了,我只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是承影还是逸尘?”鹤栖收回剪刀,退后一步,平静地审视着他。
“当您需要利刃,我就是承影,若您想要光明下的陪伴,我便是逸尘。”他抬头望着她,眼中清晰的倒映着她的身影。
“哼,狡猾的回答。”鹤栖踢了他一脚,“可还记得影卫的规矩?”
逸尘跪在地上,腰杆挺得笔直,目光坚定:“影卫以守护主人为首要职责,听从主人的一切指令,绝不退缩、绝不背叛,万死不辞。”
“若有违背呢?”
“任由主人处置。”
鹤栖走到雕花梨木柜前,铜制的蝙蝠衔环门扣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她掀开暗格里的锦缎,取出一根镶嵌金丝的牛皮鞭,手腕轻抖,鞭梢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哨响:“记性不错,把衣服脱了。”
逸尘没有丝毫犹豫,抬手解开衣扣,将上衣缓缓褪下,露出结实的后背。三年的时光,没能抹去那些曾经的痕迹,新添的几道伤痕交错其上,记录着失忆岁月里的未知经历。
"这三年,你不在我身边,没能及时完成影卫的职责,今日便罚你三十鞭,以儆效尤。" 鹤栖的声音混着呼啸的风声,金丝鞭在空中划出凛冽的弧光。
“啪!”第一鞭重重落下,鞭梢撕开了逸尘背上一道旧伤的痂,殷红的血瞬间渗了出来。逸尘的身体猛地一僵,却强忍着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随着鞭声不断响起,逸尘的背上已经布满了交错的血痕,身体因疼痛微微颤抖,他死死地咬紧牙关,齿间渗出血珠,却始终没有发出一声痛呼。汗水顺着棱角分明的脊背滑落,与血水混合着浸透脚下的青砖,洇出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是他欠小姐的。
打到第二十七鞭时,鹤栖的手腕微微发颤,金丝鞭上凝结的血珠坠落在地。逸尘的后背血肉模糊,旧伤新痕交错纵横,却依旧挺直着脊梁。最后三鞭落下时,他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栽倒,却在即将倒地的瞬间强撑着站稳。
"啪嗒" 一声,染血的牛皮鞭掉落在地,金丝上凝结的血痂在烛火下泛着暗红的光。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血肉模糊的逸尘,心中却没有预想中的畅快。
“起来吧,从今日起,你便继续履行影卫的职责。”
逸尘强忍着剧痛,颤抖着拾起地上的衣服。每一个动作都扯动着后背的伤口,钻心的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咬着牙挺直身子,行礼道:"是,小姐。"
空置已久的房间迎来了自己的房间,琴心将承影带到正房旁的小房间里,轻声道:“家主三年前就为你留了这间离她最近的房间,她心里有些委屈,承影你……”
“我知道。”
隔着面具,琴心看不清承影的神情,“这是家主给你的药。”
“多谢家主赐药。”
夜幕裹着未歇的雨声漫进雕花窗棂,鹤栖静坐镜前,任由檀木梳齿穿过鸦青长发,目光却有些游离。
“家主?”丫鬟轻声提醒。
鹤栖回过神,指尖划过鬓边垂落的碎发,“你们都退下吧。”
与此同时,逸尘将身上的衣物脱下,布料擦过伤口,让他眉心紧皱。后背狰狞的伤口翻卷着皮肉,看上去尤为可怖,他拔开药塞,闭上眼咬着牙将粉末撒下,伤口瞬间炸开剧烈的灼烧感,五指攥紧床单,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突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撑着床沿起身,后背撕裂般的疼痛让他的脸色瞬间扭曲。
门轴发出细微的 “吱呀” 声,鹤栖立在门槛处,目光扫过地上沾血的衣物。
逸尘单膝重重磕在青砖上,后颈青筋因隐忍的痛楚突突跳动:“小姐,这么晚了,您怎么……”
鹤栖没有说话,径直走到他身边,看着一塌糊涂的后背,眉头微微皱起,“上药的时候怎么不叫人帮忙?”
“这点小伤,我自己能行,不想劳烦他人。”逸尘低声说道。
“坐回去。” 鹤栖的声音不容置喙。
“——是。”
鹤栖伸手拿起一旁的药瓶,逸尘抬手想要接过,被她打了一下,“别动,我来。”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逸尘微微一怔,收回手,顺从的垂下眼睛。鹤栖的动作很轻,可身体的疼痛反应实在难以隐藏,也许是太久没有这种体验了,逸尘觉得自己的忍耐力下降了,他的身体背叛他的意志微微颤抖。房间里安静极了,逸尘压抑的呼吸声格外明显。
“这三年,你去了哪里?又经历了什么?”鹤栖拿着纱布,声音里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那日拿到布防图准备撤离时,不小心暴露了身份,混乱中箭矢穿胸而过,等我醒来时,就在一个小木屋,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时整个人混混沌沌,便跟着师傅学医,一路游历,本以为会一直那样平凡地过下去……”
鹤栖将纱布一端轻轻按在他心口,微凉的指尖隔着布料触到他剧烈的心跳。当纱布从他后背绕过,两人几乎要贴在一起。
桂花的香气从她的发间散出,萦绕在逸尘鼻尖,他当即噤了声,大气都不敢出。
“继续。” 鹤栖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身上很热,逸尘额间冒出细汗,他不敢冒犯鹤栖,目光虚虚的落到地面,“三月三那日,我在街上见到一道模糊的身影,与您有几分相似。当夜又是那个重复的梦境,一只白鹤,还有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心里便有了一个模糊的预感,这里也许有我的过去。”
鹤栖的手微微一顿,“那日我也见到了你。”
“小姐,所以您说的故人是我吗?”
鹤栖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承认,逸尘却从这沉默中窥探到了甜蜜的真相。
上好药后,她站起身,“好好休息,明日还有任务。” 鹤栖的背影快要消失在门框里时,逸尘突然喊住她。
“小姐。” 他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声音沙哑得厉害,“多谢您。”
鹤栖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这是你应得的。”说完,便走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晨雾未散,鹤栖慵懒地靠在雕花椅上,指尖随意地拨弄着衣袖上的暗纹,漫不经心地说道:“此去京城,务必事事周全,若见着广和斋的桂花糖,记得带些回来。”
承影接过火漆封口的玄色密函,单膝跪地,腰牌与青砖碰撞,发出沉闷声响:“是。”
三日后,京城宫殿内,太后坐在凤椅上,神色莫测,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密信上关于“以家族三分之一的海外贸易份额,换取封爵与赐婚”的内容。
“鹤家主倒是舍得。”太后目光落到承影身上,试图从他的身上找到交易的价值。
承影带着面具,宛如一尊雕像,一动不动。
太后突然轻笑出声,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几分玩味与捉摸不透:“有趣。”
朱笔在黄色绢布上着墨,随后盖上皇帝的印章。太后身边的女官上前将诏书装好递给承影,承影垂首接过。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这不是一笔好买卖。”
承影行礼退出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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