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破庙,残垣断壁间漏进几缕月光。林白露蹙着眉咬了口冷硬的馒头,“又冷又硬……这什么鬼东西……”她嫌弃地撇了撇嘴,随手将咬了一口的馒头丢开。那馒头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风清饮脚边。
风清饮坐在篝火另一侧,对那滚来的馒头视若无睹。他左手握着一截枯枝,正专注地拨弄着将熄的篝火,让微弱的火苗重新燃起。
忽然林白露眼睫一颤,整个人毫无征兆地向前栽倒!
风清饮身形微动,右手稳稳接住她下坠的肩膀,左手仍握着半截枯枝。
指腹搭在她腕间,脉搏细若游丝,指尖传来的温度却烫得惊人。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将她平放在铺开的蓑衣上。破庙角落里,几只老鼠窸窸窣窣地窜过,带起一阵陈年腐朽的气息。
篝火在风清饮的拨弄下重新旺盛起来,跳跃的火光在林白露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子,将她精致的五官勾勒得愈发惊心动魄。她忽然睁眼,长睫如蝶翼轻颤,眼里,带着审视与戒备,直直射向近在咫尺的风清饮,“你趁我昏迷做了什么?”
风清饮头也不抬,寒江剑倏然出鞘,剑尖在她咽喉前三寸处凝住。剑身映着火光,在她颈间投下一线寒芒。距离拿捏得很妙,进一分则伤,退一分则失威。
“看剑。”
林白露嗤笑一声,指尖轻弹剑身:“平平无奇。”她说话时唇角还沾着一点馒头屑,却丝毫不减其风华,反倒添了几分娇憨。
“同理。”风清饮收剑入鞘,转身添柴,火堆里爆出几个火星。这话说得极轻,却让林白露耳根瞬间发烫——她听懂了那弦外之音:你林白露,于我风清饮眼中,亦“平平无奇”,不值一顾。
林白露噎了一下,瞪着他挺拔冷硬的背影,一口气堵在胸口。她皱了皱挺翘的鼻子,像是要驱散这破庙里无处不在的霉味和陈腐气息,赌气般地从随身的锦绣荷包里取出一粒香丸投入火中,顿时满室生香,将那破庙的霉味驱散殆尽。
......
官道旁的茶肆里,阳光透过竹帘在地上烙出斑驳光纹,空气中浮动着劣质茶叶的涩味和蒸腾的水汽。林白露伏在掉漆的木案上沉睡,发间一支银簪将坠未坠。她今日换了身杏红色的罗裙,衬得肌肤如雪,引得过往行商频频侧目。
风清饮坐在她对面的条凳上,正用一块干净的软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寒江剑的剑身。剑脊如镜,清晰地映照出木案对面伏睡少女的轮廓,也映出了她……微微颤动的睫毛。
她在装睡。
他解下外袍,俯身时,目光扫过林白露搁在案边的手背。她指尖几不可察地蜷了蜷,呼吸却仍保持均匀绵长。
布料覆上肩头的刹那,茶肆小二正拎着铜壶过来添水。那年轻人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嘴角勾起暧昧的弧度。风清饮冷眼扫去,小二手一抖,热水溅在粗陶碗沿,腾起一缕白雾。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小二慌忙道歉,声音都有些发颤,再不敢乱看,讪笑着连连后退,“客官您、您与夫人真是……真是恩爱……
风清饮忽然想起昨夜破庙里,林白露醒时那句带刺的质问。当时篝火映得她瞳孔如琥珀,里面跳动着戒备与一丝他读不懂的情绪。此刻阳光穿过她的耳垂,照出细小绒毛和皮下淡青血管,竟显出几分罕见的脆弱。
“不要趁我昏迷占便宜。”——她昨夜是这么说的,语气像在讨论天气,目光却锐利极了,像只随时会亮出爪子的猫儿。
茶肆外传来马蹄声,风清饮的拇指无意识摩挲剑柄。林白露的呼吸忽然乱了一拍,银簪“叮”地落在青砖地上。
“做噩梦了?”他问,将银簪放回案上。
林白露缓缓睁眼,那双杏眸清亮澄澈,哪有半分睡意:“梦见有人偷看我睡觉。”她支起下巴,笑得像只狐狸,“你说这人是不是很无聊?”
风清饮望向门外官道,尘土飞扬中隐约可见车队旌旗:“申时三刻了。”
“所以?”她伸懒腰时,肩头那件刚披上没多久的深色外袍顺势滑落半截。
“该上路了。”他起身结账。
林白露愣怔片刻,突然笑出声来。她站起身,抄起那件滑落的外袍,“风大侠,你这袍子......”指尖在衣襟处一指,“沾了我的胭脂。”她故意拖长了音调,眼中闪着恶作剧得逞的光芒。
随即手臂一扬,“接着,风大侠!”
风清饮接住衣袍的手顿了顿,布料上确实有抹绯色,他想起破庙里接住她时,她发间若有若无的香气。
“无妨。”他语气平淡,将衣袍随意搭在臂弯,转身向茶肆外走去。只是在转身的刹那,那紧抿的唇角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哼~”林白露轻哼一声,带着点小小的得意,拎起杏红色的裙摆跨过门槛。
茶肆外烈日灼人,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投在黄土路上,时而交叠,时而分离,像是一场无声的追逐游戏。官道尽头,一片乌云正缓缓压来。
梅庄内,紫檀木桌上的茶盏被重重摔碎,瓷片飞溅在青砖地上。林庄主面色铁青,一掌拍在案几上:“胡闹!”
阿九单膝跪地,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属下护主不利,请庄主责罚。”
“责罚?”林庄主冷笑一声,眼角皱纹因盛怒更深了几分,“若是白露有个闪失,你十条命都不够赔!”
一旁的续弦夫人王氏用素白帕子掩住唇角,柔声道:“老爷莫气,白露年纪小,贪玩些也是常理。”她指尖轻轻摩挲着帕子上的绣花,“说不定过两日玩够了,自己就回来了。”
“你懂什么!”林庄主猛地转身,衣袖带起一阵风,“那丫头带着她娘的珍珠簪子……”话到一半突然顿住。
王氏的眼波在听到“珍珠簪子”时闪烁了一下,指尖捻着帕子的力道悄然加重,但面上依旧是那副温婉柔顺的模样。
“来人!”林庄主大声对着门外厉声喝道。
管家林福疾步而入,躬身听令。
“立刻派出三队人马,务必把小姐给我寻回来!记住,活要见人,死要...”声音突然哽住,摆了摆手:“去吧。”
三队人马从梅庄疾驰而出,马蹄声震得庄前老树上的鸟儿四散飞逃。明面上,他们是焦急寻找小姐的护卫;暗地里,其中一队黑衣人在拐过山道后立即换了装束。
为首的疤脸汉子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都听清楚了!夫人有令:若能让那位尊贵的林大小姐,在外面遭遇点‘意外’,从此人间蒸发...”他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另一只手在脖子上狠狠一划,“每人赏黄金百两!记住了,要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挣扎着透过酒馆糊着半旧油纸的窗户,在布满油腻的桌面上投下几缕昏黄孱弱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酒水、卤肉和汗水的混合气味。
林白露正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桌旁,小口咬着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桂花糕,腮帮子鼓鼓囊囊。风清饮坐在她对面的条凳上,姿势看似随意,目光却警惕地扫过略显嘈杂的店内:角落里两个行商打扮的中年人正低声争执着一桩买卖;柜台后,头发花白的老板打着哈欠擦拭酒壶;门口,一个穿着褪色短打的脚夫正捧着大碗呼噜噜地吃面。
忽然,风清饮瞳孔骤缩,整个人绷紧了身体。
“又有麻烦?”林白露叼着半块桂花糕,含糊不清地问,眼神里带着点被打搅了兴致的懊恼。
话音未落,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酒馆的嘈杂!风清饮猿臂一伸,不容分说地将林白露整个揽入怀中!足尖一点地面,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瞬间闪避到最粗壮的一根梁柱之后。暗器钉在墙上,发出“哆哆”的闷响,深深钉入他们方才坐过的木桌和身后的土墙上。
“追魂门。”风清饮扫过满墙闪烁着幽光的毒镖,指尖不自觉收紧了力道。
“疼!”林白露被他箍得生疼,立刻不满地拍开他的手,揉着被勒痛的纤腰,瞪圆了杏眼嗔道,“你就不能轻点?”
风清饮没理会她的抱怨,寒江剑已然出鞘,剑锋斜指地面冰冷的碎瓷,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
酒馆里早已乱作一团,其他食客和伙计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这时,一个身材瘦削、身着灰色布袍的老者,踏着满地的狼藉碎瓷走了进来。呈扇形散开,封住了所有可能的退路。他身后跟随着七名汉子,个个眼神凶戾。老者的目光精准而冷酷地锁定了梁柱后的风清饮。
“交出来信物,饶你们不死。”
“什么东西?”林白露从风清饮身后探出头。
“装傻?”老者布满皱纹的脸上扯出一抹冷笑,浑浊的眼珠里贪婪与杀机交织,“哼,小丫头片子,不必演戏。江湖传言,风清饮身上藏着能号令武林的信物。”
风清饮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下一撇,弧度几不可见,却清晰地传递他的轻蔑与嘲讽。“没有。”
“冥顽不灵!”老者眼中凶光暴涨,枯瘦的手掌一挥,“上!死活不论!”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淹没了崎岖的山路。风清饮带着林白露,最终在一处荒废多年的破庙栖身。
庙宇残破不堪,佛像金漆剥落,蛛网在夜风中飘荡。几处残破的屋顶漏下清冷的月光,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夜枭的啼叫和远处山林中此起彼伏的悠长狼嚎,更添了几分凄惶阴森。
林白露抱着双臂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更靠近盘膝坐在火堆旁闭目调息的风清饮一些。跳跃的篝火光芒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平日里冷峻的线条在摇曳的光影下似乎柔和了少许,但那紧抿的薄唇依旧透着拒人千里的孤寂。
“冷?”
风清饮并未睁眼,只是解下自己那件深色的外衣,随手扔到她怀里。衣衫上还带着他身上混合着青草尘土和淡淡血腥气的味道。
林白露下意识地用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衣衫将自己裹紧,汲取着那点微薄的暖意。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胶着在风清饮那张在火光下半明半暗、如同雕塑般的脸上。火光跳跃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
“那些人...是冲着你身上的什么东西来的?”
“不知道。”三个字,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两人静默片刻,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林白露闷闷地问。
“百草谷。”
第二日,他们沿着官道小心前行,刻意避开人群稠密之处。偶尔在路旁简陋的茶寮歇脚时,刻意留心听周围行商、镖客乃至乡野农人的闲谈。一些零碎却指向一致的言语飘入耳中——
“……听说了没?那个杀手风清饮,身上带着个宝贝疙瘩!”
“可不是嘛!都说是个能号令江湖的令牌还是啥的,谁得了它,啧啧,那可就是武林至尊了!”
“呸!瞎扯淡吧?真有那玩意儿他还能被追得像丧家之犬?”
“嘿,那可说不准!无风不起浪啊!听说好些大门派都派人出来找了……”
林白露正喝着粗瓷碗里的凉茶解渴,听着那些匪夷所思的话,差点把刚喝进去的水喷出来。
“号……号令武林?这帮人脑子被门挤了吗?这种鬼话他们也信?”她压低了声音,扯了扯风清饮的衣袖,一脸震惊加鄙夷,“他们都是傻子吗?!”
风清饮端起粗瓷碗,慢慢啜了一口微凉而苦涩的茶水,目光淡漠地扫过茶寮里那几个唾沫横飞、说得煞有介事的江湖客。
“贪欲而已。”他放下碗,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与自己毫不相干之事。只是那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厌倦与无奈。他从未想过,自己仅仅是为了完成师父临终嘱托,竟会因为这等虚无缥缈、荒谬绝伦的传言,惹来如此无穷无尽的祸端和杀机。人心之贪婪愚昧,竟至于斯。
梅庄内,王氏端坐在梳妆台前,精巧的铜镜映出她精心描绘过的容颜。她执着细长的螺子黛,对着镜子,一丝不苟地描画着柳叶眉。当最后一笔眉尾挑起一个锐利的弧度时,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阴冷刻毒的笑意,如同淬了剧毒的罂粟花。
“派出去的人,跟上了么?”
垂手侍立在她身后的心腹丫鬟秋月,连忙躬身,压低声音回道:“夫人放心。疤脸那边刚传来消息,已经缀上那丫头了。隔着几里地远远盯着,只等他们到了偏僻无人处……秋月做了个下切的手势,声音更低,“那位大小姐,怕是永远也回不来这梅庄,碍您的眼了。”
王氏满意地“嗯”了一声,指尖轻轻抚过梳妆台上一个精致的螺钿首饰盒,里面赫然躺着一支与她发髻上那支赤金红宝石步摇风格迥异的、造型古朴雅致的簪子。
“哼,我儿应得的一切,谁也休想夺走半分。”
崎岖的山路上,林木葱郁,鸟鸣清脆。林白露起初还兴致勃勃地采着路边的野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冰块脸,你看这朵花好不好看?……喂!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嘛!”她小跑着追上沉默前行的风清饮,试图把一朵淡紫色的小花插到他的衣襟上。
风清饮身形一侧,轻松避开。林白露扑了个空,不满地噘起红唇,娇嗔道:“小气鬼!插朵花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她举着那朵小花,气鼓鼓地瞪着他的背影。
然而下一秒,她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身体晃了晃,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向一旁倒去。
风清饮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在她倒下的瞬间,手臂一伸,稳稳地接住了她倒下的身躯,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麻烦。”他低声自语,语气里却并无多少真正的不耐,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这瘴毒的反复发作,间隔也越来越短。
就在这时,他耳廓微动,凌厉的目光骤然射向侧前方的密林深处!细微的、刻意压抑的呼吸声和衣袂摩擦枝叶的窸窣声传来——不止一人!
杀气,无形的杀气如同冰冷的蛛网,悄然笼罩过来。
追兵!而且绝非善类!
风清饮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他足尖一点,抱着林白露轻盈地跃起数丈,稳稳地将她安置在高大树冠中一处粗壮隐秘的横杈上,茂密的枝叶恰好将她完全遮蔽,从下方极难察觉。
安置好林白露,风清饮如同一片落叶般飘然落地。
“咻!咻!咻!”数道寒光从密林中激射而出,角度刁钻狠辣,直取他周身要害!
寒江剑骤然出鞘,清越的剑鸣在山林中响起,带着肃杀的寒意!剑光如匹练般横扫而出,凌厉无匹的剑气瞬间激荡起满地落叶,如同金色的浪潮翻滚!
“叮叮当当!”来袭的暗器尽数被磕飞!
“动手!”疤脸汉子沙哑嗓音从林中传出,充满了嗜血的兴奋。七八道人影如同鬼魅般从藏身处扑出,刀光剑影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瞬间将风清饮笼罩其中!
一时间,狭窄的山道上剑气纵横,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落叶被劲气搅动得漫天飞舞,如同下了一场金色的雨。风清饮的身影在围攻中飘忽不定,寒江剑每一次挥出都带起一片血光。然而对方悍不畏死,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亡命之徒。
战斗激烈而短暂,却凶险万分。当最后一名黑衣杀手捂着喷血的咽喉倒下,风清饮的玄衣上也多了几处被划开的破口,他甩掉剑尖上的血珠,眼神扫过一地狼藉的尸体,确认没有活口后,才收剑入鞘。
一朵花从头上掉落,风清饮抬头,林白露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悠闲地坐在那根粗壮的树杈上,两条小腿悬在半空,调皮地晃荡着,裙摆在微风中轻轻飘扬。
“风清饮你太慢了,本小姐都醒了!”话音未落,她竟直接从数丈高的树杈上往下跳!风清饮几乎是本能地足尖一点,身形拔地而起,猿臂舒展,稳稳地将那抹杏红色的身影接入怀中。等林白露站稳,风清饮收回手,突然想起这些日子,他们之间愈发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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